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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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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清早起来,马秀英就无端的心悸,总感到有灾祸降临。什么灾祸?除了关在牢中的文正,还能有什么事叫她忧心如焚?她去看望过朱文正几回,送什么好吃的也无人拦挡,也不会有人对他用刑,牢子们知道朱文正的身份,都以笑脸相对,马秀英不担心他在牢中受苦受屈。

她担心的是能不能保住他一条命。她只能指望朱元璋回心转意了。李善长以下文武要员,几乎都上疏请免,都不例外地碰了钉子,连从不为人说情的刘基也终于建议贬为庶人、终生不用,朱元璋只是说了句:“行啊,好人你们做,恶人我来当!”

这不是不肯饶恕的意思吗?

朱元璋头天晚上告诉马秀英,叫齐家里人,明天一起去牢中看望朱文正。

是福是祸?朱元璋打的什么主意?马秀英问了几回,朱元璋都没有正面回答,这更叫马秀英心里没底了。

朱文正在牢中倒也安静、平稳,这几天,他一直在默默地写着什么。

狱廊尽头传来脚步声。朱文正站起来,狱卒跑步过来开门。

朱元璋、马秀英、郭宁莲、郭兴、郭英、朱文忠、沐英、朱标以及朱、朱、朱棣等其他王子全来了。

朱文正眼中的泪哗一下下来,他似乎预感到了末日来临了,忙跪到了地上,问:“今天是孩儿的大限吗?”

没有人做声。侍从们抬来长桌,摆在了牢房正中,后面的人摆上了带来的酒菜。

朱元璋挥挥手,大家环桌而立。

云奇给每个人都倒了酒。朱元璋哽噎着对朱文正说:“家里人来陪你吃一顿饭。”

朱文正从地上爬起来,流着泪,把写好的一沓纸送到朱元璋面前,说:“这是孩儿写的《劝戒表》,如父亲认为可以,请刻印出来,日后发给我的弟弟妹妹们,以我为诫……”

朱元璋一阵阵心酸,这才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这话他说不出口,只把他的《劝诫表》接到手中,然后端起了酒杯,众人看着面前的酒杯,都不动,只有朱文正抖抖地端起了杯。两个人相互看着,眼里都噙满了泪水。

远方传来了寺院的钟鼓之声,似有若无。

朱文正忽然问:“父亲,你为有我这么个养子、侄儿而感到丢脸、后悔,是吗?”

朱元璋泪流满腮他哽噎着说:“不,孩子,你活着的时候,南征北讨,为我争了光,你的死,为以身试法者立了一个榜样,我不丢脸;我惟一不能自慰的是,我能救你,却又不可救你,我能让你活,却不得不让你死……”

说到这里,朱元璋又一次痛哭失声,他一哭,全家人哭成了一团。

胡惟庸进来了,悄声对朱元璋耳语,朱元璋回头一看,牢门外跪了一地臣僚,大家都来替朱文正求饶:“请殿下饶文正一死……”

朱元璋无动于衷,低头往外走。

胡惟庸向侍从摆手,侍从用漆盘托着一条白练过来。此时马秀英已泣不成声了。

朱文正把酒泼在地上,接过白练,说:“把弟弟妹妹们带走吧,别让他们看这场面,这太残酷了。”

朱元璋见胡惟庸要带朱标等人走时,他说:“不,让他们经历一下这惨痛的人间一幕,他们会永远记住教训的。”

当朱文正将白练投到梁上,自己踩着方凳上去时,哭声又起,孩子们不敢看,大人们纷纷把孩子搂在胸前。

方凳踢倒了,一双脚在半空摇荡着……

远近的钟鼓之声又起。

三徐达统帅诸将攻克高邮后,乘胜攻略淮安,于马漯港击败张士诚守将徐义,四月七日后,几天内,连克兴化、徐州、宿州。

淮东各郡既平,徐达着手部署对张士诚的最后歼灭战,这已经是龙凤十二年的七月了。

徐达召集众将军,说:“我们围困姑苏已经很久了,吴王殿下用声东击西之计,已使张士诚疲于应付,主上给张士诚写了一封劝降信,希望他能认清大势,昨天张士诚正式拒绝了。现在,我们绝不再等,明天就最后攻城。”

康茂才忧虑敌将熊天瑞的飞炮太厉害,攻城士兵中炮受伤的太多。

徐达料定他们造飞炮的木石快用光了,姑苏城里哪有那么多木石!

果然被徐达言中了,城中百姓早已怨声载道。姑苏城中一片混乱。士兵们正在扒祠堂、庙宇,拆下木料做飞炮。最后没的可拆,连文庙、关帝庙也拆了。

百姓隐于暗处在议论:“怎么把文庙都扒了,不怕得罪神灵?”

人们不能不担心,再过几天,没庙可拆,该拆民房了。

最后的总攻令已下达。

徐达下令明天五鼓时分,同时攻城,常遇春从虎丘发兵攻娄门,华云龙攻胥门,汤和攻阊门,王弼攻盘门,康茂才攻北门,耿炳文攻葑门。

众将领齐声道:“得令。”

徐达又命令利用搭好的木架,从上面向城中射弓弩、火铳。

汤和说:“我新造的襄阳炮很有威力,可对付他的飞炮。”

徐达说:“好。各自去准备吧。”

城墙上的张士诚见徐达兵已攀梯登城,着急大叫:“打,打下去呀!”

枢密副使刘毅上城来,张士诚问其他城门怎么样?

刘毅说好几个城门都攻破了,唐杰、周仁、徐义、潘元绍都投降了。他劝张士诚赶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张士诚抽出宝剑厉声喝道:“你不要动摇军心!你手上不还有两万兵吗?打巷战也要打到底。”

刘毅不得不下城去。

张士诚一转身,已从城外拥上来一群兵,徐达为首,大叫:“张士诚,你大限已到,还不投降!”

张士诚急忙舞剑来战徐达,徐达只战三个回合便把张士诚手中的剑挑飞了,张士诚吓了个跟头,摔到城墙上,徐达已用一只脚踩住他,刀架到张士诚脖子上,问他降不降?

张士诚说:“死而已,不能降。”

徐达说:“想不到你张士诚还挺有骨头,是条汉子。”他一抬脚,放张士诚起来,说:“我放了你,重整旗鼓再战,下次再抓到,可没这么便宜了。”

费聚见放走了张士诚,说:“一刀宰了,就斩草除根了,大将军怎么放了他?”

徐达说:“我要叫他心服口服。”

张士诚仅带十几个侍卫仓皇跑回来,宫中已如汤浇蚁穴一般混乱,上上下下各自逃难,搬东西的偷拿细软的……乱成一团。

张士诚好歹见到了王妃刘氏,刘氏问:“不行了吗?”张士诚叹口气,“你怎么办?覆巢之下无完卵啊。”

刘氏说:“我早想好了,不会给殿下丢脸。”

说着一挥手,带一群王妃、宫女奔齐云楼而去。

此时齐云楼下已经堆积了很多柴草,太监们正往柴草上浇油。

这时宫外杀声震天,刘氏登高一望,见各路大军潮水般涌入宫门。

刘氏已带姬妾宫女们站到了楼上。

张士诚呆呆地望着,他没想到刘氏会如此壮烈。刘氏向他最后看了一眼,随即摆手下令。

太监手里一支又一支火把扔向齐云楼下的柴草堆,顿时烈焰冲天,不一会儿齐云楼便淹没在浓烟大火之中。

张士诚如呆如痴地凝望着大火,缓缓地举起宝剑,向脖子抹去,但并未致命,被随后冲入后宫的常遇春活捉。

入城的朱元璋军开始救火。

城中百姓躲在屋中从门缝向外观看,他们想出城逃难也走不成了。

徐达骑马在街上走,只见一群士兵过来,每人腰中挂一木牌,上面写着“掠民财者杀,拆民居者死”。

徐达下马,叫过几个士兵,看了木牌,问他们是谁的队伍?

士兵答是平章常将军所部。

“好,小木牌挂得好。”他回身对汤和说,“下令全军,人人腰间必系这一木牌,叫百姓放心。三天后,我要看姑苏城和从前一样繁华,店铺开业,百姓安居。”

他这安定民心的一招,很快奏效,由于军纪好,没有扰民现象发生,很冷的雨天,朱元璋军睡在民宅屋檐下,半夜冷得搓手跺脚,没人敢擅入民宅,更没人敢拆民居生火烤衣服。

朱元璋军在张士诚的老巢姑苏得了民心,这以后,好多市民为他们送茶送水、送干衣,徐达打下姑苏没受嘉奖,倒是军纪严明大得人心,受到了朱元璋大加褒奖。

只是怎么处置张士诚让徐达犯了难,最后他决定,把不吃不喝不说话等死的张士诚弄回应天府去,叫吴王朱元璋去处置这一个吴王张士诚,是杀是放,都听凭朱元璋的了。

得到了活捉张士诚、占了姑苏城的喜讯,朱元璋真正松了一口气,第二天就跑回久违的故乡濠州去了,一是要重修祖先墓地,二是了却宿愿,重修对他人生有不可估量意义的皇觉寺。

朱元璋一到濠州,马不停蹄地带着马秀英、郭宁莲、朱标几个人来到墓园,只见坟墓四周松树已成林。

朱元璋待侍从们焚过纸钱后,自己先趴下去叩头,站起来后,朱标叩头,其后是马秀英和郭宁莲。

郭宁莲叩头起来后,告诉朱元璋说他岳父等着他哪。

岳父?朱元璋此时有三个岳父,郭子兴早已作古,达兰的父亲从未见过面,只有一个可能,郭山甫来了。

他看来真的能掐会算,他怎么知道朱元璋回来修坟?

郭宁莲笑而不答。

祭了坟,朱元璋心里盘算着如何扩建,这关乎风水,老岳父即使不来,他也正要去请教呢,他真是及时雨呀。

朱元璋从坟山回来,立刻赶往皇觉寺。皇觉寺断了香火很久了,大殿倾倒,山门荡然无存,只有当年朱元璋受戒的那株大柏树依然枝叶繁茂。

现在的伽蓝殿仅存半边,山门铜饰一半脱落,殿庑石级长满绿苔,静穆而荒凉。朱元璋带着云奇一路拾级而上,他无限感慨,当年,这里是他和云奇安身立命之处,夏可遮阴挡雨,冬可取暖栖身,想不到破败到这地步。

云奇说:“殿下久有重修皇觉寺之愿,今番可以办成了。”

朱元璋早已许下宏愿,要把皇觉寺修成天下最大最辉煌的庙宇,还要派人请真传大法师来当住持。

云奇说:“早知有今日,我回来有多好。”

朱元璋笑了,他现在成了这个样子,再回佛门,就有玷污之嫌了,他说云奇就在后宫呆着吧。

朱元璋的目光开始在粉壁上搜寻,壁上到处结着蜘蛛网,日久天长的烟熏火燎,使白墙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朱元璋脸色极不好看,叫道:“云奇,我当年在墙上题的诗怎么不见了?是你擦去了吗?”

云奇说:“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是别的高僧用水冲洗去了,我是挡不住的。”

朱元璋动怒道:“他狗胆包天!你说出他的姓名法号,我要把他碎尸万段,也不解恨。”

云奇不慌不忙地告诉朱元璋那高僧不仅洗去了他的诗,还留下了他自写的一首,并叫他日后背给朱元璋听。

朱元璋有些诧异,料到这必有来头,便说:“你背一背。”

于是云奇背诵道:御笔题诗不敢留,留时常恐鬼神愁,故将清水轻轻洗,尚有毫光射斗牛。

朱元璋听了,一扫脸上的阴云,禁不住心花怒放。这是藏着玄机的诗无疑,他称朱元璋的题壁诗是御笔,就是看透了他日朱元璋能称帝,类似的有玄机的语言,除了郭山甫,只有佛性大师隐约透露过,莫非这高人就是佛性吗?

朱元璋对云奇说:“好诗,好一个‘尚有毫光射斗牛’,你不说这高僧姓名,我也十拿九稳地猜到了,是咱们的佛性大法师,对不对?”

云奇笑了:“你真是聪明绝顶,怪不得师父对你那么宽纵,你猜得一点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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