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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奇笑了:“你真是聪明绝顶,怪不得师父对你那么宽纵,你猜得一点不错。”
朱元璋叹息着故意说:“只有一个字师父用得不确,怎么能说是御笔?我还不是皇帝呀!”
云奇说:“那不是早早晚晚的事吗?”
“你这么看?”朱元璋明显抑制不住喜从心来的激动。
云奇说:“这是三岁孩子也知道的事,你早该黄袍加身了。”
朱元璋没说什么,一脸得意是藏不住的。
这时见一伙人抬着一个大木箱子走来,抬物件的全是士兵。
到了跟前,一个千户说:“禀报吴王殿下,徐将军听说重修皇觉寺,派卑职替他还愿。”
朱元璋问:“还愿?徐达还什么愿?”
千户令士兵撬开大木箱,里面是一个金灿灿的巨型鎏金香炉。千户说:“徐将军说,当年起事时,他盗走了寺中的铜香炉,打造兵器用了,他许过愿,日后还一个新的,这个是鎏金的呢。”
朱元璋说:“他偷香炉,是我当内应,才偷得成的,难为他在打仗,还记得这件事。好吧,修好皇觉寺,就把这香炉放在大雄宝殿。”
千户指挥士兵们把大香炉抬走了。
朱元璋正要离开伽蓝殿,忽听有人喊他,扭头一看,只见须发皤然的郭山甫从伽蓝殿后的柏树林中转了出来,说了声“恭迎王爷”。
朱元璋忙上前去要跪下磕头。郭山甫挡住朱元璋,说:“如今你是王爷,我是草民,我可承受不起你的跪拜之礼呀。”
几个人站在废墟前看了一会儿,朱元璋说:“我朱元璋有今日,多亏两个人,一是老泰山您,一个是我的师父佛性大师。我想,现在安定多了,我想接你们二位到金陵来。”
郭山甫却表示他绝不受这种拘束,并且预言佛性大师也不会答应。
朱元璋说起要在原址上重修父母墓地,想请岳父代为操心。
郭山甫说他正是为此事而来,责无旁贷。既然光复了濠州,他就猜到朱元璋该回来了。
朱元璋说:“我常想,岳父为什么不把这块龙脉上的坟田留给自己家呢?”
郭山甫说:“不瞒你说,不是没试过。”从前他看中这块皇帝田后,把自己祖上的坟迁过来了,不上十天,天下暴雨,霹雷闪电,天晴之后去看,石头都霹裂了,亲人的骨殖撒了一地。他从那以后不再作非分之想了。不是你的,勿伸手;是你的,不要也会来。
忽然见几骑马飞驰而来,朱元璋望去,见下马者是李善长和胡惟庸,正向山门走来。
朱元璋不知道他们又追来干什么?他真想在家乡安静地住几天。
郭山甫猜测他们是来劝进的,拥戴他当皇帝。
朱元璋却无可如何地叹了口气。
他非但没显得怎么高兴,反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神态。
郭山甫说:“老夫知道你心里的障碍是什么。”
朱元璋说:“请岳父猜猜看。”
郭山甫一语道出:是小明王。现在他是皇帝,你自愿在他下面称臣,自己突然称帝,怕史书上不好写这一笔吧?这话令朱元璋心惊,却是一语中的。
朱元璋不得不点头道:“岳父啊,你真不该只是我的岳父,你若出山,又比别人不同。”
“那可是家天下了。”郭山甫哈哈大笑。
症结虽找到了,岳父并没有替他寻到两全的办法,这还得他自己来圆自己的梦啊。
李善长首先说起张士诚真不识抬举,好言相劝,他却出口伤人,骂不绝口,给饭也不吃。李善长怕他寻短见,把裤带都搜走了,他用扯碎的衣服拧成绳,还是上吊死了。
朱元璋说:“死就死了吧,这才是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啊。下面,称得上对手的已经没有了,可以计议北伐,打到大都去了。”
李善长这才说到正题,百官让他来,是劝殿下于北伐前称帝登极,顺应人心。
胡惟庸说:“大家都是这个意思,已在分头准备,希望殿下莫伤大众之心。”
“你们比我都急。”朱元璋笑笑,说:“等我回去再议吧。”
第五十五章
如果小明王老老实实呆在滁阳,有碗饭吃,又可过皇帝瘾,却非要到金陵来,弄得连吃饭的家什也丢了。卦象虽主龙凤皇帝无缘到达金陵,宫殿还是要修的。
朱元璋心中挥之不去的那块心病本来就是小明王,这个不识时务的龙凤皇帝偏偏不识趣,像模像样地隔三差五来一个圣谕,尽管都是不咸不淡的鸡毛蒜皮小事,也够烦人的了。
这天朱元璋与百官正在议事,礼仪官又来报:“龙凤皇帝有圣谕到。”
刘基看到,朱元璋脸色登时变得煞是难看,但也只是瞬间的事,马上又变得泰然平和了,并且显得很谦恭,弹冠振衣起身降阶迎圣旨,李善长等虽不情愿,也都跟在后面,只有刘基未动,端着茶杯像在看热闹。
宋濂碰了他一下:“走啊。”
刘基说:“我从来没拜过小明王,他也从来不是我的主子,我只认朱元璋。”宋濂没奈何,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众臣一起跪到了朱元璋身后去接旨。
来使对跪在香案前的朱元璋宣读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闻吴王新克姑苏,实力日增,已有半壁天下,可喜可贺,今朕欲迁都金陵,谕令吴王前来迎驾。钦此。
朱元璋说了声“臣朱元璋领旨”,从地上爬起来,接过圣旨。他说了声“好好款待钦差大人”,转身往座位走来。
一个人的忍让都是有限度的。朱元璋几乎要脱口而出骂祖宗了。这小明王不是得寸进尺,登着鼻子上脸吗?他以为他是谁?马打江山驴坐殿,他居然要跑到金陵来骑在朱元璋头上作威作福了。从前离得远,朱元璋尊奉龙凤皇帝,用他的年号,尚无大碍,人人只是把小明王当成个牌位,是个象征而已。一旦把他接来,一城二主,那岂不是作茧自缚了吗?
刘基注意到朱元璋脸色极不好看,朱元璋拿着圣旨走到座位上,随手一掷,那圣旨从案上滚到了地上。
刘基用胳膊碰了宋濂一下,说:“小明王太不明智,这是加速其亡啊。”
宋濂点头,是啊,圣旨掉在地上,吴王殿下都没有捡起来。
趁朱元璋不在意时,还是李善长悄悄拾起圣旨,悄悄放在案上。
杨宪问:“殿下真的奉旨去接小明王吗?”
朱元璋没好气地说:“我不是说了吗?奉旨。”
汤和说出了朱元璋不好说出口的话:“天不可有二日,他来了算怎么回事?”
“放肆!”朱元璋拍了桌子,“这叫什么话?什么时候一天有二日?我朱元璋本来就是龙凤皇帝的臣子呀!”表面文章他还是要做的。
李善长陈言,殿下对得起龙凤皇帝了。从前他在安丰被人攻打得危在旦夕时,是我们出援兵救了他,把他安置在滁州的。
下面的话是常遇春说的:“好好在滁州呆着得了,得陇望蜀,又想上金陵来。”
朱元璋心里很高兴,有众人这些话,他觉得五腑熨帖。见他哭丧着脸,这给李善长以鼓舞,他说:“当初不如听伯温先生的话,与龙凤小朝廷一刀两断也就好了,现在成了两手捧刺猬,不再听命于他吧,天下人会说长道短,捧在手里吧,又名不正言不顺,我们成了为他效力的。”
汤和说:“那真成了马打江山驴坐殿了。”
朱元璋又斥了一句:“不得无礼。”
陶安冒了一句:“迎来小明王,怎么安置呀?还要修宫殿才行吧?”
朱元璋眉头忽然舒展开了,他显得很大度,强调不能忘本。当初我们势力不大时,龙凤皇帝收留了我们,这么多年从来没过问过我们的事情,且一直在北面与元军作战,等于为我们筑起一道藩篱,现在不能因为我们强盛了就忘本。他一锤定音,接不接驾已不必争辩,他向众人当中张望,叫廖永忠。
廖永忠从后面站了出来。
朱元璋把接驾重任给了他,接龙凤皇帝来金陵,自然要走水路,派他做接驾护驾大臣,要他多带舟师,要安然无恙地接皇帝到来。不可有半点差池。
廖永忠说:“臣遵命。”
朱元璋扭过头来目视刘基说:“想麻烦伯温先生做一次监工,委屈了。”
“我本是闲人。”刘基无可无不可地说,“不知让我做什么?不会是大兴土木,为龙凤皇帝修宫殿吧?”
朱元璋道:“先生果然有先见之明,正是要你做宫殿监工。”
刘基煞有介事地说:“这差使我可不敢接,殿下想杀我,找个别的名目才好。”
朱元璋笑了:“我是认真的,先生何出此言?”
刘基说得很在理,去一趟滁州迎驾,走得慢,往返半个月也够了,别说修宫殿,即使是筑一马厩也来不及呀!
本来因此举大为不满的群僚们借机大笑起来。朱元璋不笑,他说并没有逼先生在半个月内造出一座宫殿来,先生可先选好殿址,再找人画出图样来,龙凤皇帝驾临金陵后,可先住在吴王的旧宫中,待新皇宫落成再乔迁。
刘基说:“既是不急,那我就当一回监工。”
朱元璋的一切恭顺和忍让都很反常,反常得令臣僚们都憋了一口气,不知主公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众臣僚陆续往外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廖永忠已经走到奉天门了,胡惟庸追了上来:“廖将军!”廖永忠站住。
胡惟庸说:“吴王殿下请你单独去见他。”
刘基看了他们一眼,自去。
回到礼贤馆院子,刘基下了轿,没有回房的意思,等宋濂也落了轿,刘基说:“在外面坐坐风凉。”便朝大柏树下的凉亭走去。
宋濂便也随他坐到亭中,说:“伯温今天捡了个好差使。”
刘基说:“是呀,闲人闲差。”
“这可不是闲差。”宋濂道,“又要筹措银子,又要购买砖石木料,又要去聘请工匠,恐怕是世上最冗杂的事了,我一听都头疼,你还说是闲差?我真不明白,他怎么相中你了!你怎么是干这个的料呢。”
刘基见侍者来送茶,便暂不说话,侍者走后,刘基说:“你说对了,若真想大兴土木,他决不会委派我。他明白,只有我会深悟他的意图。”
宋濂问:“什么意图?”他一时没悟出其中的奥妙。
刘基大笑,什么也不用干,这还不是天大的闲差吗?
宋濂大惊:“依你这么说,他压根儿就没想给小明王建宫殿。”
“对呀。”刘基说,“这一切都是做样子给文武百官们和天下百姓看的。大家轻视、贬低小明王,拒小明王于门外,正是朱元璋心里所想、所愿,但他必须做出虔敬、忠诚的姿态来,他不会背上叛主的骂名。”
宋濂表示怀疑,如果这才是他的本心,他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小明王总是要接来的。拖过初一,还能拖过十五去吗?发昏总当不了死呀。
刘基笑而不答,越发显得这其中有大文章。
“你笑什么?”宋濂问。
“你会看到的。”刘基抚着茶杯长叹一声,“这小明王也是多事。他以为他是谁呀?老老实实偏安在滁阳有碗饭吃,又能过过皇帝瘾,很不坏了,却偏偏要到金陵来,他不知道,这个想法会让他把吃饭的家什也丢了。”
宋濂大惊失色:“你是说——”他忽然意识到小明王死期已到。
刘基说:“我什么也没说。”说罢又笑。
宋濂摇摇头,忽有所悟地说:“这朱元璋,真天生是个驾驭天下的人啊!历代帝王所有的他都有;历代帝王所不具备的,他也具备。”
刘基道:“你这迂夫子怎么忽然比我都明白起来了?”二人相对大笑。
在廖永忠领了吴王命,浩浩荡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