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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元璋明白,准又是胡惟庸干的好事。他并不反感,走过来脱衣服,那女子早过来帮他宽衣了。
又是早晨,刘基在树下练太极拳。朱元璋北巡后,他和李善长奉命留守。
有侍者来报:“中丞大人——”
刘基说:“我是御史中丞,不是中丞,别弄错了。”在旁的宋濂悄悄地乐。
侍者说:“左丞相来见您,已到了大门外。”
刘基忙收拳,叫了声:“快请。”
宋濂猜测,大清早,丞相来见,必有军国大事,或者皇上从开封来了谕旨。
刘基冷笑,早已猜到,李善长必是为李彬的案子而来。
“李彬?”宋濂道,“是中书省的都事李彬吗?”
“正是啊!”刘基平平淡淡地说,“我昨天把他抓起来了。”
宋濂说:“你是装傻呀,还是真的不知道?这李彬是李善长的亲戚呀。”
“我怎么不知道?”刘基说,这李彬胆大妄为,敢接受广东一个想巴结当官的商人五百两银子的贿赂。
宋濂问:“你要严办?”
“不用严办,也是死罪。”刘基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
宋濂说:“我知道我劝不了你……”
“那就别劝。”刘基笑着说。
宋濂不禁摇头,皇帝巡幸开封?熏走时当百官明令,他不在时由李善长、刘基二人监国,这可好,二号监国拿一号监国的亲戚开刀。
“别嗦了。”刘基说,“我得快去换衣服了。”
但已迟了,没等他回房更衣,李善长的轿子抬到了他眼前,只得在大柏树下施礼。
李善长笑吟吟地下了轿,说了声:“先生早!”
刘基和宋濂都问候了:“丞相早。”
刘基说:“我正练拳,太不恭了,先请丞相到客厅喝茶,我换了衣服就来。”
李善长说:“不必了,几句话的事。”他像老朋友一样,拉着刘基的袖子向八角亭走:“我们到亭子里去,何必在屋子里!”
宋濂说了句:“我去出恭,失陪。”赶紧溜了,他觉得自己不便参与此事,他既不能徇私,又劝不了执拗的刘伯温。
落座后,李善长关切地说:“皇上走前,我向皇上说了,开国的赏赐名单中漏了先生,即使你不要显官,给一点田亩总是应该的,你指一指,在老家浙江要田,还是在南京附近要。”
“谢谢丞相。”刘基说他在家乡武胜村,祖上留下的几亩田,足够一家人口谋生了,要那么多地干什么,又不想当财主。
李善长说:“先生总是这样清高,叫我们不好做人了。”
“人各有志。”刘基说,“我这人,这些事上历来不上心,我也并不妨碍别人。”
李善长沉了一下,说:“皇帝这是登极后的第一次出巡,委托我二人监国,我们应当和衷共济才好。”李善长的话已有一点绵里藏针的味道了。
“诸事还请丞相多拿主意。”刘基客气地装傻。
“这不是说远了吗?”李善长说完又沉默下来,话不好出口,就说,“这几天天气太热了,田地旱得都龟裂了。”
“是啊,”刘基说,“丞相无大事,我得换换衣服该办公事去了。”他真的站了起来。
李善长忍不住了,说:“伯温,我是来求足下的。”
“你这相国有事求我?”刘基说。
李善长说:“你把都事李彬下到牢里去了?”
刘基并不否认是自己干的,圣上正想杀一儆百呢,他竟敢卖官受贿,如果不是广东方面行贿人犯了事,也牵不出李彬来。
李善长问:“先生想怎么处置他呀?”
“当然按律。”刘基说大明律是圣上御批恩准的,不管是多大的官,贪污、受贿六十两以上的处以极刑。这李彬竟一次收赃银五百两,死几回都够了。
李善长言不由衷地称道伯温秉公执法是一丝不苟的。
“我是御史中丞啊,”刘基说,“专司纠劾百官。这得罪人的倒霉差事没人干,皇上给了我,我少不得替皇上充当黑脸判官了。”
李善长见话不投机,刘基根本不买他账,只好摊牌说:“伯温没听别人说过什么吗?李彬是我亲戚呀。”
“倒是有人吹风。”刘基装傻说,“可我不信,现在有些人惯会攀龙附凤,借以抬高身价。”
“是真的。”李善长说李彬是他妹妹的儿子,是他外甥。
刘基听了,非但不买人情,反而拍着大腿说:“唉呀,你实在不该戳破这张纸。你不说破呢,我做个人情,皇上就是怪罪下来,最多说我办事马虎,是非不分。知道是你外甥就难办了,我若从轻发落,那就是徇私枉法了,我看不但对丞相不好,对皇上的威望也有损害。”
李善长的脸拉得老长,没想到他用这种办法堵他,没好气地说:“不至于这样严重吧。我看是先生怕自己的声誉受损。”
刘基借坡下驴地说:“你真说对了。我放了李彬,别人会说我刘基畏权势,向丞相低头,说得再难听,还可能说我取媚丞相,想升官,我刘伯温名声不值钱,也不能这么糟踏。”这等于变相宣称,他绝不通融。
李善长沉不住气了,站起来口气变硬了:“这么说,中丞大人是不肯通融了?”
“不是我刘基不肯通融。”刘基也强硬起来,“实在是大明律不肯通融!”
李善长说:“那好吧,我们把这案子报给皇上吧,等他回来,不要说问斩,就是凌迟、剥皮实草,我也认了。”说罢气呼呼上轿扬长而去。
刘基拱拱手,说了声“不送”。
两顶大轿已停在礼贤馆门口。刘基和宋濂并肩走出来,二人各自走到自己轿前了,宋濂又走到刘基跟前说:“你决心与李善长作对了?我看大可不必。”
“怎么叫与他作对!”刘基说,“他如徇私,倒是与大明律作对了。”
宋濂说他有一计,孩子哭抱给他娘。
刘基明白是上报朱元璋裁决。
“你倒滑头。”刘基笑了,说:“让皇上去开这个杀戒,我当好人,对不对?你别忘了,通常是我替皇上得罪人。我若当好人,最好在皇上回銮前就放人。”
宋濂不理解他,李善长权力炙手可热,门生故吏满朝野,何苦当这个恶人。
刘基说:“朱元璋,啊,又叫名字了。皇上最令我佩服的是他对贪赃枉法者恨之入骨。他拿自己的儿子朱文正开了第一刀,这么一比,李善长算什么!贪官不会没有,有震慑,使他们时时感到有利剑悬于头上,天下就能太平,这是朱明王朝能否造福于万民的根本,我岂能逆其流而动?”
宋濂摇摇头:“我多余废话。我早知道你是个万牛莫挽的性子。”
与此同时,李善长也在紧锣密鼓地动作,他只有搬动朱元璋,讨来尚方宝剑,才能救得外甥一命,他再三斟酌,派了能言善辩又在朱元璋跟前有面子的陈烙铁陈宁替他走一趟开封去见驾。
正是麦子成熟季节,江淮大地放眼望去尽是黄灿灿的颜色,近几天天气好,农夫们都忙着在田里割麦。
一条夹在无垠麦田中的黄土路上,有两骑马不慌不忙地走来。
两骑马沿大路走来,马上是李醒芳和楚方玉。楚方玉是扮了男装的,俏丽而又潇洒倜傥。眉间的胭脂痣却掩饰不住她的妩媚。
他们结伴赶往南京,是为了大明王朝开国后的第一科乡试而来。
李醒芳早就听说江南这场乡试,连朱元璋都极为重视,要亲自当阅卷官呢。
楚方玉却嗤之以鼻,一个小和尚肚子里能有几滴墨水,也敢阅卷。
李醒芳说朱元璋不可小瞧。曾几何时,他横扫天下,听说他的大将军连大都也攻下来了,元朝已不复存在了。
楚方玉说:“你不是也说朱元璋是个品行不好的人吗?打败了陈友谅,占了人妻。”
李醒芳还是很客观地说,后来他想,这也是平常事。当年曹操还不是占了张绣的妻子吗?只要他是个治理天下的明君就好。现在看,他令官府劝民垦荒,实行减租减赋,这都是明智之举。
楚方玉问他,这是他决心来应试做官的原因吗?
李醒芳并不否认,大丈夫不能白来世上走一遭啊,总要干出一番事业来。
楚方玉说:“怕另有所图吧?”边说边乐,她是指达兰而言。
李醒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他是明知故问。
楚方玉说:“你的可人儿陷在深宫,若考上个进士做了官,去叙叙旧情,也方便些呀!”
“多久了,你还记着这个事呀!”李醒芳说,“她对我心存感激,是因为我给她画了很多像。”
“她对你没感情?”楚方玉追问。
“也许蒙蒙礑礑有点。”李醒芳说,“你不认为那是很荒唐的吗?”
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一条大河边。
大河拦住去路。他两人下马,让马喝水,楚方玉坐在草地上,拿出带来的干粮和熏肉,两人吃着。
李醒芳对楚方玉真要来一次恶作剧,考一回举人,终觉不妥。
“举人?”楚方玉说她若进了贡院考场,就得拿它个三甲,殿试拿个一甲也未可知。
“凭你的学问,你是不费吹灰之力的。”李醒芳清楚地记得,那年楚方玉考秀才进学,不就是这么得来的功名吗?不过,科举并不是一切凭学问的。
忽见另一方向大路上又来了一伙人,前呼后拥有二十几个人,有挑行李的,驮书箱、带金银细软的,一个公子哥模样的人骑在马上,用马鞭一指大河,说:“歇歇,这进京赶考太难了!谁出的馊主意!当官考什么卷子,谁有钱出钱买就是了。”
一个奴仆说:“就是。就凭我们家大爷,连皇上都向咱家老爷借钱,还不赏个官儿?”
又一个老仆说:“咱公子是必中的。有杨大人一手包办,不中个状元,也是榜眼、探花。”
公子哥道:“那是,除了这三样,不要。”
不远处的楚方玉、李醒芳听了,差点笑得喷饭。
公子哥一行也下马了,饮牲口,吃饭。
公子哥在河边席地而坐,吃着卷肉大饼,喝着米酒,无意中发现了不远处的李醒芳二人,就站起身,信步来到楚方玉二人跟前,因为看到了马背上的书箱,很有兴致地说:“哎呀,你们也是进京赶考的吧?”
李醒芳说:“是呀!公子家住哪里、尊姓大名啊?”
公子回答家住苏州。他姓钱,叫钱大。
楚方玉笑起来:“这名字实惠,官大不如钱大。”极富讽刺意味的话却并没引起钱大反感。
钱大说:“我们家,钱大,那不是吹。骑上好马跑七天七夜跑不出我们家的田地。说出我爹的名字,我怕吓死你们。”
楚方玉说:“公子千万别说,我可胆小。”
李醒芳说:“只要不是皇上,吓不着我。”
钱大说:“南京皇城谁出钱修的?我爹!谁在南京聚宝门底下埋的无价之宝?我爹!连皇上都召见我爹,皇上缺钱花了就冲我爹借。你见过我家苏州宅子门前的牌坊吗,皇上御笔题的‘为富而仁’,就是为我爹题的。”
楚方玉不屑地说:“这钱是够大的了。”
钱大问他们来赶考准备文章了吗?
“准备什么文章?”李醒芳不明白他的意思。
大概怕钱大泄密,一个老家人过来,在背后拉了他一把,不让他说下去。
钱大大咧咧地对他二人说:“到了南京,有什么难处找我去,我住中书省杨大人府上,那是我舅舅。咱们三个,一个状元,一个榜眼,一个探花,都给它占了!将来宰相也由咱们当。”
李醒芳和楚方玉相视而笑。
钱大走后,楚方玉说:“这样的人来应乡试,朱皇帝实在应该感到悲哀。”
“还有你这样的江南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