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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醒芳和楚方玉相视而笑。
钱大走后,楚方玉说:“这样的人来应乡试,朱皇帝实在应该感到悲哀。”
“还有你这样的江南才女呀!”李醒芳说,“你只要考,是一定中的,那你可就永远不能脱男装,一生一世不能嫁人了,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楚方玉说:“只要你点一下头,我不后悔。”
李醒芳说:“我劝你别弄这个恶作剧了吧。”
楚方玉说:“看我的高兴了。”
陈宁赶到了皇帝仪仗林立的行在,他向守卫说了几句,守卫进去不久,胡惟庸出来,说:“哎呀,是你?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跑来惊驾呀?再有三五天,皇上就回京了。”
陈宁说“丞相有封信给你,你看了再说。”说着递上一封信。
胡惟庸说:“走,先到我那去,别叫皇上看见费口舌。”他早猜到陈宁不明不白地跑来,不会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好事。
果然,叫他猜着了。胡惟庸沉思片刻,好心地劝他别太冒失,千万不能说是宰相派他为赦免李彬的事而来,要见机行事才行。吃过了饭,胡惟庸才带他去晋见皇上。
朱元璋见胡惟庸领陈宁进来,就说:“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多少有点意外。
陈宁跪下去行了大礼,诡称是丞相派他来接驾的,陛下北巡这些日子,京中秩序井然,一切都好,丞相请陛下不要惦念。
朱元璋有些奇怪李善长没有信?
陈宁说:“他说我口头禀报就行了,江南乡试筹办就绪了,贡院、舍号都修葺一新,单等皇上拣选吉日开科了。”
朱元璋忽然说:“你和胡惟庸凑到一起很有意思,一个胡剥皮,一个陈烙铁,哈哈哈哈。”
陈宁脸上很不自在,一时弄不明白朱元璋的本意,忙说:“那是臣初当地方官时,不知天高地厚,地方不清静,臣太着急了,便苛以重法。”
朱元璋正色地说,并没有非难他的意思。但告诫他记住,对百姓要宽,对官吏要严。对官吏宽了,放纵了,他们就会扰民、害民,百姓不堪其苦,就要揭竿而起。百姓并无他求,吃饱饭穿暖衣足矣,当官的连这个都不给,这官员就十分可恶,所以今后对贪官枉法者要处以重刑,这是根。官不贪则民无怨,民无怨则天下太平。
这些话听起来平常,却是朱元璋的切身体会,他不就是被逼得没有活路才铤而走险的吗?他所虑的,也是民不得安生,也会有人效法他揭竿而起,再来推翻他手创的大明帝国。
陈宁和胡惟庸都说:“圣上所说真是至理名言。”
朱元璋问陈宁:“没有别的事了吗?”
陈宁说:“啊,没有了,没有了。”他犹豫再三,始终没敢把李善长求情的事说出口。朱元璋一见面就说痛恨贪官的话题,他再不识时务地为贪官说情,这不是往虎口里送吗?
走出行在后,胡惟庸埋怨他:“问你还有什么话,你怎么不说了?”
陈宁说:“皇上好像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我没开口,他就说了一大堆对贪官要处以重刑的话,这时候替李彬求情,那不是往套子里钻了吗?”
胡惟庸说:“你不说,怎么能救了李彬?你回去怎么向丞相回复?”
陈宁说:“再找机会吧,我想,有丞相的面子,又没皇上手谕,刘伯温不至于下手先斩了李彬吧?”
胡惟庸说:“那倒是。”
第六十章
杀人,是圣上赋予刘伯温的职责,因为朱元璋说过,连刘伯温都胆怯时,天下就没有铮铮铁骨的谏官了。哪壶不开提哪壶,如悟和尚始终不明白朱元璋何以翻脸不认人。
在等开封消息的几天里,李善长再没有开口求过刘基,二人每天同朝商议、处理军国大事,好像从没发生过龃龉之事,刘基也不再提李彬这个茬儿。李善长私下里与当着太常寺丞的弟弟李存义议论,认为这是好兆头,一定是刘基醒过腔来了,低头不见抬头见,惹恼了当朝首辅对他自己有什么好处!
没想到满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天早上,李善长吃过饭,正走出来要上轿,他的弟弟太常寺丞李存义说:“这刘伯温也太目中无人了,今天午时,要在午门外杀李彬了。”
“不可能,”李善长说,“他纵然越过我这个门槛,也得怵惮皇上的嘱托吧?我们二人共同留守南京,我又是首辅,他敢这么做?”
李存义把行刑的布告都揭来了,说着从宽袖里抽出一张纸,李善长抖开一看,果然有朱笔勾决人犯的字样。
李善长气得胡须直抖,说了句“无法无天!”便上了轿,他要去礼贤馆破了脸去理论。
刘基执意妄为,在李善长看来,已不是奉不奉公的事了,而是对他李善长的挑战和欺侮,他岂能忍下这口气?
与此同时,他派出的陈宁也在等待时机讨皇上赦免的旨意。
从昨天起,朱元璋一行已经取道南返了。
正是收小麦的五月天,骄阳似火,农夫们三三两两在田中割麦,牛驮马拉,将麦子拉到打谷场上。
远远来的一彪人马很显眼,在很远的树林边停住了。
一个赶牛驮麦的小孩看见了,对割麦的大人们喊:“看,官府来人了!”
一个老农揩汗直腰说:“今年不怕了,朱皇帝有令,不准预收三年后的税赋了。”
原来是朱元璋路过此地,顺便考察民情来了。他穿的是一般官服,随从人员,包括十五岁的太子朱标,都是民装,他们步行向田间走来。
他们一出现,引起了农夫们的注意,大家趁机休息,纷纷到地头喝水,乘阴凉,实际是看热闹,想看看官府又有什么新花样。
朱元璋走到一块麦田里,掐了一个麦穗,捻了几粒麦子在手中,吹去皮儿,把麦粒放到口中嚼着说:“真甜啊!成色不错,籽粒很饱满。”
朱标十分惊奇:“陛……”见朱元璋使眼色,又改口:“父亲生吃?”
朱元璋说:“麦子生吃也甜啊。”
一老农说:“这位大官人看样子种过田?”
“种过。”朱元璋关切地问起今年收成怎么样?
“托当今皇上的福,”那位老农说,“让种田人垦荒,让富户减租,又不提前抽税,今年能吃饱饭了。”
朱元璋问起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没有?
一个老农民说:“生猪税收的不合理。”
朱元璋说,养猪总得交税呀。
老农民告诉朱元璋,生猪税是按户交,一年三斗米,大户人家养几百头猪,交三斗,我们穷户养一头过年的猪,也交三斗,便宜了大户,苦了小户。
朱元璋纠正说,便宜了大户,亏了社稷!户部堂官们不会算账,各府州县的官员也都不会算账吗?为什么不按猪的头数收税?
陈宁在一旁说,一定是嫌麻烦,谁知道哪户养几头猪?户口却是死的。
“不行,要改。”朱元璋断然说,这是损不足以奉有余,他让胡惟庸记下来,回去就改,颁布法令。
胡惟庸答应一声:“是。”
那老农民对朱元璋说:“哎呀,这位老爷可是个大清官啊,一听就懂,说改就改,是不是新来的父母官啊?”他把朱元璋当成县太爷了。
胡惟庸笑道:“是,是。”
朱元璋从老农手里接过镰刀,要来磨石,蘸点水,嚓嚓几下磨快了刀,又把刀刃在指甲上立起来试了试,便下地割起了麦子,农民看呆了,他们都看出来了,这是种田的好手!
朱标也看呆了,他可是分不清五谷的。朱元璋回头说:“标儿,拿刀下来试试。”
朱标从胡惟庸手中接过刀,走过去,弯不下腰,一割一秃噜,差点割了手,朱元璋把手教他,朱标很快大汗淋漓了,朱元璋说:“馒头好吃,割麦子要流汗的。”
朱标直起腰来,老农忙递上一条又黑又脏的面巾让他擦汗,朱标不肯接,用自己的衣袖擦了,他说,过去父亲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并无切肤体验,今天知道了。
朱元璋借机说出要爱惜民力的道理,这些农夫,平时多老实淳朴!可逼得活不下去的时候,他们也会造反。
朱标难以想象,如今叱咤风云的徐达、汤和、陆仲亨这些人从前也是这样种田的吗?
朱元璋笑了,那还有什么两样!脸朝黄土背朝天,一粒粮食千滴汗,种田岂有两样?
陈宁也拿了一把镰刀下地割麦,很快追到了朱元璋跟前。朱元璋直起腰,看了陈宁一眼,说:“你好像有事。”
陈宁见是机会了,便说,什么事也瞒不过圣上的眼睛。他这次来,想顺便求个情、讨个旨意。
朱元璋马上问他是给什么人求情啊。
陈宁只得实说,是中书省的李彬,广东的一个案子牵涉到了他,伯温先生非要拿他问斩。
朱元璋问:“赃银多少啊?”
陈宁说:“听说有五百两,可是……”
朱元璋生气地哼了一声:“听说,你也敢来说情?你这陈烙铁过去断案也这么心慈面软吗?你该知道,大明律上白纸黑字写着呢,贪污受贿六十两处以极刑。”
陈宁吓得不敢再说,心里后悔不该来讨这个没趣。
朱元璋忽然问:“是不是李善长打发你来说情的呀?”
“啊,不是,不是。”陈宁说,“这事和相国大人毫无关系。”他不能里外不是人了。
“错不了。”朱元璋说,“朕想起来了,李彬是李善长的外甥。当初朕就不赞成把他外甥放在中书省。”
“圣上明察,”陈宁满头是汗,还想说动朱元璋,他说,“李丞相真的什么也没说,下官想,李丞相有功于社稷,不看僧面看佛面。”
朱元璋冷笑说:“王子犯法与民同罪,历代君王没有几个做到的,朕做到了。朕不得已杀朱文正的事,没有多久啊,你们都忘了吗?”
陈宁吓得跪在了麦田中,连连说:“陛下息怒。”
旁边看热闹的老农忽有所悟:“他叫陛下,天哪,这是当今皇上来了!”他振臂高呼起来:“乡亲们,快跪下见驾,这是皇上圣驾呀!”
于是附近的农民全都跪到了田间叩头。
朱元璋双手摆摆,说:“乡亲们平身吧。”
老农泪痕满面地说:“小时候听说书,南朝北国,没听说过到田里来问问百姓死活、温饱的皇帝呀。”
朱元璋说:“以后有冤情,地方官不管或不公平,你们就到南京去,朕的奉天门外有一面登闻鼓,是预备叫百姓喊冤的。你敲了鼓,朕就宣你上殿。”
老农说:“皇上才是我们头上的青天啊。”
陈宁在麦田里碰了朱元璋的钉子,李善长并不知道,他盼星星盼月亮地等待赦免诏书的到来。
诏书没到,凶信却来了。他得到了刘基已把李彬押出午门要问斩的消息,气得差点发昏。
李彬身穿红色囚衣,被绑在午门外柱子上,背后插着亡命招子。刘基和几个监斩官站到了席棚下。
京城围观者如堵。
一骑马飞驰而来,大叫“刀下留人”。刘基待那骑者近前,问是怎么回事?那公差递上一份公文,说:“丞相请缓刑几天,待皇上回来再发落不迟。”
刘基把公文向高处一扬,看也不看,回头问其他几位监斩官:“你们要看吗?”
几个监斩官摇摇头。刘基对那公差说:“杀人,惩治贪官是我刘基的职责,这职责是圣上所赋予的,自有我替圣上负责,难道都要推给圣上去审案吗?”
扛着鬼头刀的刽子手已到位,站到了李彬身后,有人送上一碗酒,刽子手给李彬灌进去一半,另一半浇在了刀锋上。
一声炮响,刘基把令箭丢在了地上。
刽子手手起刀落,血喷溅起老高。
杀掉李彬后的第七天,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