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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头一批,三百二十人。”颖蹲下来朝我脚上套鞋,“二女赶紧去先帮老钱把人点齐,我和夫君随后就来。”
“点啥点。”一把给二女拉住,“你俩不许去!这么多人,保不住有带病的,找死啊?给老钱也叫回来。”
“这怎么办?”颖听我这么一说也慌了神,扔了鞋站起来朝外面张望,喊了个小丫鬟去找管家传话。“这雨眼看还大,这不行那不行,几百人站雨地里不是办法。”
“先站着!夏天还没过完,冻不死人!”没功夫和颖罗嗦。脑子里正归置,门外响动,见达莱急死忙活地跑过来,没了往日的矜持,站我跟前就想搭腔。“闭嘴!”撵在她前面喝住,“二女,抽她俩嘴巴,没规矩了还。找俩婆子给架出去!”这时候不能由她们性子来,达莱的心情我理解,可这年头疫情防疫手段落后,啥都不怕,就怕给一庄子染了瘟疫,尤其是战乱地区过来的,常有莫名其妙的怪病难以控制,到最后官府只能封锁现场集体人道毁灭。
二女对我的话从来无条件执行,俩大嘴巴抽得达莱滚了地上,再没声响。不一会儿进来俩干杂活的悍妇给扛起来,“就扔厢房,没我吩咐出来就扇!”
“去,吩咐家里的丫鬟给不穿的旧衣裳都捐出来,不够就叫管家带人去庄子上收。赶紧!”如今庄子上生活条件好了,女人家多少有两件换洗的衣裳,要清理彻底。“等下,附近有会剃头的么?”
“剃头?”颖摸不着头脑,思索半晌点点头,“有是有,西门里金光寺里几个老法师可能会。”
“给法师请来,剃一个给五文。三百二十个批发价一贯五。把窑洞里那一群人都先安置到庄户家里,给那群人赶窑洞去。”最起码的防疫知识还有点,断绝疫病的根源,先得有效抑止体表寄生虫。这年代一不刮胡子,二不剃头发,寄生虫活的美满幸福,一兜一大把,个个饱满精神。“带毛都剃,先准备点石灰水洗。”
颖轻轻拉了拉我衣袖,红脸轻声道:“女的,都女的,庙里估计不肯来。”
“哦。”为难地搓搓手,“再没了?”
“后村上稳婆子可能会……”颖说得不好意思,呶个嘴院子里守门的俩婆子指指,“派一个去叫吧?”
“那便宜点。一个头三文。全剃了一贯。”我扳扳下巴,“给周医生喊来,他会兄那种稀的,常见他刷牲口。赶紧让腾窑洞,我出去看看。”
重新披上蓑衣来了院中,推了厢房门朝里看了看,达莱窝到床上哭得抽抽,“你出来。”
达莱赶紧朝脸上抹了把,肿个脸朝我过来,看来二女手劲不小,五个指头印楞楞整整。
“织造作坊那边还有几间备用的大厂房,去前院挑些人收拾干净。熬几锅生姜水烧些醋,等这边分派好了再送过去。”我面无表情朝达莱吩咐,这时候她最着急,毕竟里面不少高丽人乡亲,无谓的同情心危险系数太高,不能给达莱机会。冷冰冰道:“从明儿起作坊停业两天,还有,别让我见你和那些人亲近,就说话也不成。我不罚你,说一句话就朝河渠里扔一个人,这会正涨水,淹不死也冲死了。”
达莱渗得打了个寒战,惊恐地望着我,用力点了点头,扭身走了,中间还回头看我两次。
窑洞不小,几间窑洞还真顶事,给一个灶房收拾出来专门供消毒剃发,其余的就先在窑里塞着。既然家里人不好接触,十来个押运的正好代劳,都是彪形大汉,一人塞二百文小费,领头的四百文,拿到手里就生龙活虎地忙活起来,长竹竿一横就朝窑洞赶过去。
“怎么还有那么小的?”一群破衣滥衫的女人里夹杂了不少孩子,有的看上去才四五岁大小,干巴稀瘦,雨地里一淋更没了人样,看得人心里难受。
“问过了,都是跟妈来的。这次崔家为了撵活下了本钱,大板子车拉过来,路上都没遭罪。要是走来,这么小点怕活不了。”钱管家老远看着和牲口一样被驱赶的人群,心酸道:“这多少年没见过这情形了,看惯了咱庄子上牛犊一样的娃娃,这么一比,感觉就和阴间爬上来的一样。”
“怕是比阴间强不了多少。”脑海里又浮现出梁建方那张阎王脸。镇压暴民的手段在老不死手里得到升华,想想当年盛传老梁镇压反叛时候的兽行,这些人该算幸运的,至少能活着来到王家,只要我不死,还能保证她们下半辈子安宁过完。“饭预备了吧?”
“稀的,干了怕死人,送人的路上赶得紧,一路吃不了多少东西。”老钱指指人贩首领,“卢三,也算是人贩子里能下了苦的,虽然干这行当没好下场,可也守诚信。这次揽了崔家的活,咱家后面的劳力还得靠他,等会儿收拾停当就来给侯爷磕头。”
“哦?磕头?”我紧了紧蓑衣,朝远处那个大个子打量,“这什么规矩?”
“他说侯爷当年救过他父亲。”管家拉我退到房檐底下,“您忘记了?”
“什么话,当年的事早就忘了,该干啥干啥,磕头就免了。”估计是王修以前干败家子时的事,和我无关。
“他说就前年,您怎么又忘了?”管家疑惑地打量我,看得出来,很关心我的健康。
“前年?”挠了挠头发,前年我救过人?我这人一般不太救人。比较崇尚自然,不去刻意干扰优胜劣汰的进化法则。
“您不是过去给英国公治病,顺便治好他父亲吗?”管家一旁提醒,担心地望着我,“您再想想,好好想想。”
“哦。”我一拍脑门,那天找了几个病人搞临床。囚犯和患者都有,早分不清谁是谁了。“那就算我救的了,嘿嘿……”
管家也露出安心的笑容,“侯爷您家里歇着,老汉过窑洞那边去看看。”
“一起过去,有些事得我一旁监督。”喊了几个护院跟上,和老管家一同朝土坡转去。
一共叫了四个稳婆,三文剃一个的确很划算。正在窑洞边开的灶房里烧热水周医生在一旁勾兑稀石灰水。见我和管家进来,胡乱做了俩揖又低头去忙,倒是几个稳婆子喜眉笑眼地过来见礼。
都是慈眉善目的老婆婆,一身短打扮看着干净利落,有一个话多,声称当年她接生的王修,弄得我还要给她做个揖。“等会儿大家都别忙。先消过毒让周医生诊断。”属于危险作业,预备了几坛酒,干净麻布折叠几层胡乱缝几根绳子勒头上充当口罩,演示了下消毒过程和必须进行的防疫步骤。“除过工钱,我还给诸位婆婆一人预备了半匹缎子。这干完活也得这么给自己消毒,衣裳就别要了,直接换下来烧掉,安全第一。”
几个稳婆对望几眼,不知道是个什么说法,有钱拿有缎子送,一身衣服倒也不用太在意。就是这活听起来怪怕人的。
正说着,卢三敲门进来了,远远站了朝我磕仨头,站起身憨实地笑。这也怪,人贩子不是个受人尊敬的职业,本身也知道自己不积德,心理不平衡扭曲导致视堕落为升华,想不到竟然能笑得这么憨实,的确不容易。
扭头招呼一声,朝卢三指了指,“就他了,先拿他学手。”
“啊?”卢三茫然地又朝我拱拱手,“学?”
“脱!”
“脱?侯爷怎么说?”卢三手足无措地朝两边看了看,“脱光?”
“罗嗦的,给你消毒!”
“是,是!”卢三不好意思地朝几位稳婆躬躬身子,“几位妈妈辛苦,这老爷们搞这个有点丢人,不过恩人既然开口也就不推辞了。”
老婆婆们笑起来,一个比划着剃刀道:“当心给你漏了风?老婆子啥没见过,只管脱光冲水去,衣服就撂了门外不要了。”
“头发胡子都得剃?”卢三有点为难,“说起来也不要紧,包了脑袋就赶辽东了。可本打算回京看下爹娘,这么回去怕得打死。”朝外指了指,“侯爷您放心,都挑的壮实没病的,路上稍微看了不对就地宰了,保证没问题。”
“缺德吧。”老婆婆听得直念佛,举了刀子指指,“凭你这话就得过开水,别罗嗦,就你了。”
别说老婆婆,我听得都起鸡皮疙瘩,看来干哪行都不容易,人贩子也要有人贩子的职业规范。光这稍微不对就地宰了的手段,一般人就没这份觉悟。可想想,不宰就连自己都有可能传上,倒也符合职业需要。和管家对望一眼,老钱恨得只咬牙,要不是我吩咐保持距离,临了能上去踹人。
“一次四个,脱光进来。”指指一旁预备的干净衣裳,“换好了就让人带到织造作坊去。”朝周医生拱拱手,“医生受累,怕得忙活一整天。”
“在下份内,该当的,侯爷放心。”周医生朝一丝不挂的卢三招招手,指指才勾兑的石灰水,“掏一盆,头塞里面泡个换气,出门朝身上浇匀,一连三次,然后跳木桶里泡一柱香,外面几个喽罗再叫仨进来。”
“凉的!”卢三朝周医生抱怨。
“就凉的,要不开的?”
我扭脸偷笑,拉了幸灾乐祸的管家朝织造作坊去。
“撞周神医手里,哈哈……”管家笑得歪倒,神医俩字咬得结实。“一会儿过去看几个秃瓢也有意思,让这些小子不走正道。”
“咱陇右上的劳力也是这伙人招揽的?”雨下得越是大了,周围泛起白雾,过田陇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艰难。
“您小心。”老管家吆喝后面几个护院给我扶住,“还是这一伙子,卢家三兄弟就干这个的,老大朝陇右送人,他和老二跑京城。一家子杀才。”
“以前说不来,现在也算罢了,与其在高丽上受罪,不如送了家里能有个温饱。”这话与其是说给管家听,还不如说是安慰自己。看到第一眼就觉得心里扎得慌,年纪都不大,一张张麻木的脸早就分不清楚美丑,没有性别,就好像一堆木头,包括那些人干一样的小孩都面无表情,不哭不闹,被身后的大竹竿一拨拨驱赶。不让颖和二女出来是对的,本就不是她俩应该看到的情景。想想达莱当年的遭遇,这丫头可怜人,以前老嫌她不合群,如今想想那一张张瘦脸,往后再不怪她了。
第265章 刺客?
没有一模一样的人,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别指望人人平等。这话说得有点伤自尊,却也如实的反应出大自然赋予种物之间、种群之间难以更改的烙印。肉食动物是这样,猪、马、牛、羊也一样,强者有优先进食和优先传递基因的权利。
当然,人就厚颜无耻得多了,一边骂别人禽兽,一边干着禽兽不如的事情,就好像自己已经脱离脊索动物门的范畴,不齿于大张旗鼓干一些亿万年前还是亲戚关系的物种干的事。于是,优先进食和传递基因的权利被神圣化了,偶尔有维护远古祖先传统的行径被指责成响马和强奸犯,看来复古不一定是好事。在这个大风气下,大家关起门偷偷的干就对了,表达起来也风雅顺耳,周公之礼或强迫对方一道行周公之礼,反正周公死好多年,也不会管你是主动行礼还是被动行礼。
这么一修饰就好听得多,若有人踌躇满志地大杀四方,侥幸成为人中龙凤时,或许夜深人静时也会问自己:我为什么会这么干?真的是为中华民族的崛起而穿越吗?然后细细剥缕,先将自己的思想纯净化,然后追溯源,穿梭在自己意识里,抛开救民于水火等不切实际的想法,顺了主线摸索,发现空旷的脑海里就俩字——活着。
顺着活着展开单线联想,为什么活着?怎么比别人活得更好?很遗憾,如果还能面对现实的想下去,真正的答案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