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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一言未了,李鼎飘然而入:“说有喜,定然有喜!”
“哎,表哥!”曹上前与李鼎互请抱安。曹霑、玉莹也给李鼎请安。吴氏听见语声儿,也从屋里出来和李鼎见礼:“没带嫣梅来?”
“来了,来了,让紫雨带到西屋玩去了。也好,有些话还是不让她们听的好。”
玉莹马上明白了李鼎的用意,便跟曹霑说:“走,咱们去瞧瞧嫣梅去。”说完之后两个人一齐走了。
曹让李鼎落座之后问:“有什么喜事?”
“你是奉旨籍没的钦犯。结果除去江宁那些房屋地亩之外,还抄出来一百多张当票,银不到三两银子的现钱,万岁的这个台阶不好下呀,所以就得等等。”
“可这一等就是半年多。”
“表弟呀,你也是老公事了,朝廷上的事你能不明白,等上三五个月这就是恩典了。要是让你等上三年五载的,你又如何?”
曹看了一眼李鼎,报以一声长叹:“唉——”
李鼎接着说:“还有一件事也把庄亲王给缠住了。十三爷薨逝,今上是悲痛已极,丧事自然要办得隆重。王公大臣们体会圣意,纷纷前往吊祭,有的人还哭得死去活来……可是三爷允祉在举哀之际,居然面无悲戚之容,这还不算,当宣读皇帝特赐‘忠敬诚直,勤慎廉明’八字美谥之时,诚亲王已然打道回府啦!”
“啊!”曹大惊失色:“这不是捅漏子吗!”
“着啊,故而庄亲王……”李鼎看看屋里没有别的人,才说:“自然是在今上的暗示之下,跟内务府大臣佛伦这帮给十三爷办丧事的人,联名上折子纠参诚亲王三阿哥允祉十大罪状。”
“哪十大罪状?”
“等我想想……”李鼎掰着手指头数:“不孝、妄乱、狂悖、党逆、欺罔不敬、奸邪、恶逆、怨怼不敬、贪黩负恩、背理灭伦。对对对,就这十条。”
“得!哪条都活不了。”
“唉,他是害了一个又一个,人家怎么他啦?”吴氏也不无感叹。
曹急于想知道下文:“后来呢?”
“庄亲王等人奏请,将允祉父子正法,其余亲属削去宗籍,更名改姓披甲当差。家产籍没。”
“最终是怎么定的呢?”曹问。
“最终自然是皇恩浩荡,免于允祉父子一死,分别监禁在景山永安亭和宗人府。”
“唉——”曹又是一声长叹。
“怎么样,表弟,比您的事儿大多了吧?”
“嗻嗻,那又有什么喜呢?”
“让你在家听候发落。”
“这算什么喜!”曹不以为然。
“你这个人可真是的,这不比你起五更,爬半夜的上内务府请安去强吗?”
〃……〃
“事情得慢慢的来,紧箍咒也得一点儿一点儿地松啊,难道你想马上就官复原职,江宁织造?”
吴氏从中打圆场:“表哥说得对,是喜事儿,是好消息,明天是中秋节,晚上表哥把嫣梅也带来,咱们一块儿吃顿团圆饭,您说好不好?”
“好,好,当然好,一晃儿这是多少年了,咱们没在一块儿聚一聚了。咱哥儿俩一定喝它个尽醉方休。”
曹好像也有些兴奋:“是啊,‘事大如天醉亦休’嘛!”
自从那年李鼎带嫣梅来了曹家之后,只要李鼎再来,几乎总是带上嫣梅,除非和硕格格不准假。其实李鼎是有意这样做的,一为不断曹、李两家的关系,再为自己百年之后,孩子也好有个依靠,他品得出来,曹霑没过门儿的媳妇玉莹姑娘,是个品德高尚且又贤惠的人,将来嫣梅遇到什么自个儿解不开的事,也好有个妥靠的人商量商量,帮着出出主意。因此嫣梅对姑太太家是常来常往,所以跟紫雨、墨云、玉莹,还有表哥曹霑都挺熟悉。大家待她也特别好,尤其是玉莹真把嫣梅当作自己的亲妹妹,平日里总把一些好吃的、好玩的留起来,等嫣梅来的时候给她。除此以外还陆陆续续为她写了三千多个字号,背面还注上几个同音字,为了辨认、记忆。
第五章寒山失翠(15)
今天也是如此,李鼎为跟曹谈话,就先把嫣梅送到了西厢房,此时的嫣梅像个大人似的,盘着腿坐在炕头上,兴高采烈给大伙述说着家中的旧事,她猛地一拍大腿,两眼放着光:“啊!对了,告诉你们还有新鲜的哪,我们家是雍正元年冬天抄的,玛发的姨娘们和我,还有全家的男女仆人,一共是三百多口子,住不下苏州知府衙门的监牢狱。”
“那怎么办?”曹霑问。
“借呀。只好借苏州县和吴县的监牢狱一用喽。”
“嘿嘿……”
“你笑什么?”玉莹不解的问曹霑。
“什么都有借的,借监狱押犯人,闻所未闻,岂不可笑。”
玉莹瞪了他一眼。
“还有可笑的哪,没过了多久,我们被判定打官卖。人人头上插了草标,在大街上跪了一年多,居然没有人买。”
“这又是为什么?”曹霑又问。
“因为咱们是旗人,人家汉人都不敢买。”
墨云乐了:“嘻……”
玉莹满面含嗔的问墨云:“这可乐吗?”
〃……〃
“你我被打官卖的时候,我怎么没看见你笑过,没心没肝的东西!”
“她小嘛,不懂事……”曹霑想为墨云开脱。
“你比她大,你懂事。”玉莹目不转睛的看着曹霑。看得曹霑一阵尴尬。
“好了,好了,你们不要吵了。”嫣梅接着说:“最惨的事还在后头哪!”嫣梅向大家细述了在她幼小的心灵深处永远记忆的伤痛……
雍正元年的冬天,押解李煦的囚船,辞拜曹老夫人沿江北上。没有几天,囚船到了山东地面。李鼐一病无医呜呼而亡。人们把他的尸体停放在船板上,小阿梅不解其故,抱着父亲的尸体在叫:“阿玛,阿玛,你快醒醒啊,我们都吃过饭了,就差你啦……”
李鼎忍住眼泪,抱住孩子:“阿梅,别叫了,你阿玛已然死啦。”
“死啦,什么叫死啦?”
“你摸摸,阿玛的身子都凉啦。”
阿梅用自己的小手去抚摸父亲的尸体:“呀!阿玛太冷了,我去拿被子给你盖上。”
“阿梅!阿梅!”李鼎叫了两声,阿梅已然跑进船舱了。
“让她去拿吧,也好尽尽父女之情。”李煦说罢以袖拭泪。
李鼎满怀悲痛,屈膝跪在弟弟的尸体旁:“弟弟,你放心的升天吧,上有苍天,下对大江,从今以后我待阿梅就像亲生女儿,只要我还有三寸气在,一定把孩子养大成人,哥哥如果负心食言,让老天爷打雷劈了我……劈成碎尸万段!”言罢一个头磕在船上,嚎啕大恸。
李煦给陈千总请了个安,陈伟急忙扶住:“我可不敢当。”
“照规矩,这尸身该怎么安置?”
“到途经的知县衙门,申请验尸,确系病故,出具证明然后可以掩埋。”
“如果到北京……”
“那可使不得,江上也有盘查的官船,要是查到船上的尸体,死因不明那麻烦可就多了。除此以外能通融的一定通融。”
“那么,最近的县城是……”
“清远县,离这儿三四十里水路吧。”
“好吧,只有照您说的办吧。”
小阿梅抱不动一床棉被,但是她连拉带拽总算把棉被弄到舱外。李鼎看见赶忙帮她抱起被子来给李鼐盖上,然后他坐在弟弟的尸体旁低声饮泣。
小阿梅凑到李鼎身边:“大爷,我阿玛睡觉了。你为什么哭啊?”她用小手为李鼎拭泪,李鼎痛心疾首,抱住阿梅失声嚎啕大哭。
李煦老泪纵横仰天长啸:“鼐儿啊鼐儿,是阿玛连累了你啦!”
囚船总算到了清远县,陈千总亲到县衙门申报验尸,知县见是朝廷钦犯不敢怠慢,急忙派了仵作来检验。李鼎怕仵作找麻烦,捅给了他十两银子。这个仵作倒好,连尸首都没看一眼,就给开了验单:“医药罔效,自身死亡。”
陈千总派人找了几个农夫来挖坑,李鼎在其中找了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来询问:“老大爷,能买口棺材吗?”
第五章寒山失翠(16)
“哎呀,买棺材得上县城,用大车拉,今天走,明天才能回来。”
陈千总摇摇头:“咱们的行程是有定期的。等那么长的时候,赶不出来的,李大爷。”
李鼎点点头,又问那位老者:“能给刻块碑吗?”
“咱们村里没有石匠,刻碑得到镇上,那东西也不能马上就刻成啊。”
“您能替我代办吗?”
老者跟另外几个人商议了一会儿,回来说:“这么着吧,挖坑的工钱,两张芦席钱,刻碑、运碑回来,埋上。圆满了吧?”
李鼎点点头:“多少钱?”
“你给二两银子。”
李鼎听见这个数,感触良多,当年在苏州莫说二两,二十两、二百两又当如何,还不是信手一挥。他猛然想起了四句话:“斟酌最后酒,谨慎喜中言,提防忙中错,爱惜有时钱。”他转过头来看了一眼老者:“老大爷,我给十两。”
老大爷不单没乐,还把脸板得铁青:“不用,多一个制钱也不要,我们是庄稼人,从不花那昧良心的钱。”
李鼎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给老者磕了一个头:“我谢谢啦。”
一座新坟孤零零的立在江边,李鼎带着阿梅跪在坟前哭祭:“二弟,你安心的走吧,你走了也好,今后咱们家的日子,就是人间地狱,你拖着个病身子,可以免遭其苦了。哥哥在你的坟前再次发誓,我为阿梅不再论婚,我们伯侄相依为命,我绝不让孩子受到半点委屈。”李鼎言罢与阿梅抱头痛哭。
李煦站在船头也是泣不成声,他断断续续喊:“阿梅……李鼎……回来吧,人家要开船啦!”
陈千总跳到岸上,走到坟前搀扶起李鼎:“李大爷,上船吧,咱们还得赶路哪。”
囚船离岸,徐徐北上。江风凛凛,孤雁独飞。突然,一个立闪引来了一声炸雷,霎时滂沱大雨势如倾盆。李鼎冲出船舱,站在船头疯了似的大叫:“老天爷呀!你不公平!”
到了北京之后,李煦祖孙三人被押在刑部的大牢里。阿梅是个孩子,又不是犯人,所以她可以不被关在牢房,还能晒晒太阳、跑跑跳跳。大牢里的饭菜难以下咽。菜根上是泥土,菜叶中有烂叶,无非白水一煮加点盐而已,米饭就更惨了,除了砂子就是老鼠屎,就这样还有定量,一日两餐根本不饱,有的犯人有人探监,都给带来许多食物,起码是馒头、烙饼、窝头、咸菜,总可以充饥下咽。而李煦呢,在京中有亲有友,内务府不乏往日的同僚。可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那些人如今避之犹恐不及,谁还肯来探监赠物。连李煦的亲家、也在内务府当差的佛宝,也仅只来过一趟,无非应应景儿而已。
自己花钱求狱卒给买点吃食。不单价高十倍,还得向狱卒行贿。李煦仅有的一点银子,总想以备不时之需,除非饥寒难忍,迫于疲命之时,是不肯动用分厘的。
幸好犯人当中也不全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有些好心人见阿梅可怜,不是给她半个馒头,就是一块烙饼,偶尔也有一把花生、几个栗子、一两块糖果……
有一天一位骨瘦如柴的老人,正在吃一块点心,小阿梅站在牢外看着,馋涎欲滴,而且还问老人:“老爷爷,您吃的是什么呀?”
“啊,这是点心,叫‘自来红’。给你一块。”
小阿梅捧在手里,咬了一小口:“哎呀,真甜,真好吃,我给我玛发吃去。”
“等等。”老人叫住了阿梅:“你们是旗人,对吧?”
“对呀。就因为我们是旗人,在苏州打官卖的时候,一年多没人敢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