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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这不,上个月奉调进京,吉凶祸福都在两可之间,在这个节骨眼上,您找他告曹知府,合适吗?李师爷,您也是老公事了,难道会忘了‘官官相护’这四个字。如今的曹佩之可是尹大人的左膀右臂。今上南巡谁不知道,孝敬皇上几把古扇,没准还是尹大人的意思哪。”
“着啊!——”李鼎倒吸了一口凉气。
“李师爷,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请讲,请讲。”
“当年尹大人担着袒护您逃旗的罪名,把您跟姑娘留在府中,供养一切,结果怎么样呢?您给他老人家来了个不辞而别。您自己个儿想想,要是调个个儿,您的心里能舒服吗?”
“这,可也是。”
“您如今二反投唐,又找人家告曹知府为供奉当今犯了律条,您让尹大人可怎么断您这个案呢?”
嫣梅急了:“可这人命关天,就罢了不成吗?”
“‘世味年来薄似纱’!姑娘,我劝你们爷儿俩打掉了门牙带血吞。忍了这口气吧!大忙我也帮不上,我这儿有点碎银子,你们爷儿俩先拿去,自谋生路吧。”
“不不不……我们有。嫣梅,赎扇子那五百两银票呢?”
“我交给清泉了。他不是在家里等送扇子的人吗?”
李鼎一跺脚:“完了,一定是烧啦。”
老者见此光景强把银包塞在李鼎手里:“大主意还是你们爷儿俩自个儿拿。”然后恭恭手:“后会有期。”转身去了。
李鼎和嫣梅毫无目的地沿着街往南走,两个人像游魂似的,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话,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走到了白鹭洲。一片碧波层叠细浪,汩汩流淌淙淙如琴。岸边是垂柳迎风摇曳,水中也有几株垂柳,更是枝长叶嫩,夏季这里本来是个纳凉的好地方,到了秋天自然无人前来,故而备显苍凉。传说三更过后能听到鬼哭的声音,凄凄惨惨数数叨叨,有时内容真切姓名不苟。这些鬼绝大多数都是女鬼,前来投水而亡者,不是活不下去的妓女,就是被人抛弃的女子。当然也有为情而终、为节而死的烈性巾帼。
嫣梅站在河边态度从容:“大爷,人生在世,生有处,死有地,我看这里很好,很清静,也很幽雅,咱爷儿俩名为伯侄,情同父女。手挽着手,亲亲近近的走吧。”
“不!孩子!”李鼎生怕嫣梅跳下去,一把抓住她:“你告诉我,就不想为清泉报仇了吗?”
一石激起千重浪!嫣梅立时气冲牛斗,怒火满腔:“我恨不得活剥了曹佩之的皮!”
“着啊!我们爷儿俩溺水而死,谁给清泉报仇呢?常言说得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哪。大爷已然是来日无多的人啦,难道我还怕死吗?”
“别说啦,大爷,咱们走。”嫣梅拉上李鼎,离开了白鹭洲。
李鼎和嫣梅在街上找了个饭摊,要了两碗阳春面。嫣梅推给李鼎:“我实在吃不下去。您吃了吧。”
第九章十年生死两茫茫(21)
“唉——你当我就吃得下吗,从昨天到现在,你水米没打牙,为了死的,为了活的,你好歹也得吃两口。”
嫣梅含着眼泪吃了几口汤面。伯侄二人站起身来想去找个住处。可是就在这转身之际,李鼎看见街对面有个老头,衣衫褴褛、须发灰白,跪在地上,他面前用石头子压了一张字纸,过往行人看过之后俱都向纸上扔钱。
李鼎与嫣梅过来细看,只见纸上写着:“家遭水灾,房田淹毁。儿子救我,自身死亡。只我一人,孤苦无援。恳求仁人君子,惜老怜贫。”
李鼎灵机一动,拉了嫣梅回到饭摊儿上:“老板,有纸笔吗?借我用一用。”
“有有。”老板递过纸笔。
李鼎照着那老人的字纸也写了一张,只把水灾改为火灾。
嫣梅问:“大爷,您要干什么?”
“孩子,福是人享的,饭也是人要的。要活命你就跟我走。”
李鼎还了笔砚,拿了那张纸,与嫣梅离开面摊。他们来到另一处闹市街心。李鼎把侄女安置在一家店铺门口:“你就坐在阴凉地里,千万别过来,我这纸上写的是孤苦一人。”
李鼎说完,自己到街对面太阳光下,跪在地上,铺好那张纸压上石头。静待过往行人给钱。
果然,没过了多久纸上就有了不少的铜钱,但是烈日炎炎,李鼎被晒得衣衫湿透汗如雨下。
嫣梅坐在对面看着李鼎的样子,心如刀绞,她站起来找店铺的伙计借了一个大碗,要了一碗凉水,要端给伯父,李鼎发现向她摇头摆手不让过去。
嫣梅端了水碗仍然坐下,两行热泪滴入碗中。
又过了半天,嫣梅实在忍无可忍,她不顾伯父的阻拦,冲过街头跪在地下将碗递给李鼎,李鼎无奈一饮而尽。
伯侄相视,两双泪眼,没有语言,没有声音……最后终于抱头痛哭了。
恰在这时过来一个人,用脚尖踢了踢李鼎:“我是本地面的地方。”
“哎哎。”李鼎站起身来恭手为礼。
“老伙计,知道这告地状的规矩吗?”
“不!不知道。”
“三七开。”
“什么叫三七开?”
“就是把你一天挣的钱给我七成,你落三成,这七成我也不能独吞,还得给黑道上的朋友们上供,不然的话,我可保不了你。”
“好好,你拿吧。”
地方果然拿了七成的钱走了。所剩自然无几。
李鼎掂了掂剩下的钱,并不怨恨,他跟嫣梅说:“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钱哪,干上一天下来,吃碗面,趴小店也能够了。”
嫣梅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谁料地方又回来了:“嘿!老家伙,我刚才还忘了问你啦,做这苦门儿的买卖,是有师傅有徒的,说真的,请教尊师是哪位?高姓大名啊?”
“啊?……”问得李鼎目瞪口呆,无言答对。
地方看出来了,这家伙是个外行。他过来劈手把李鼎手里的几十个铜钱抢了过去:“噢,你原来是个棒槌。告诉你,从今以后不许你冒充门里的人,在街上告地状,再让我撞上,留神你的狗腿!滚!”地方说完扬长而去。
李鼎无可奈地摇了摇头:“没想到啊,要饭也这么难,还得有师傅有徒弟。唉——”
他们爷儿俩找了几家小客栈、小旅店,一打听房价虽然不算贵,可是他们住不起,如果住上两天,人家给的那点碎银子就所剩无几啦。那种更低级的小店又多在偏远的地方,一时难于找到,而且李鼎这位富家子弟,只听人家说过有鸡毛小店,可他从来没见过,更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天渐渐地暗下来了,李鼎伯侄无处安身,他们只好找了个有门洞的街门过夜。夜深了,冷风阵阵嗖嗖吹过,使人遍体生寒。伯侄俩瑟缩着身子,依偎到黎明时分。
街门慢慢地被拉开了,走出来一位拿着扫把的老婆婆。看见李鼎伯侄,不由得一声惊叫:“哎呀,你们这父女俩就在这儿过了一夜,后半夜天气冷吧?你们等一等,我去给你端碗热粥来。”老婆婆说完放下扫把转身就走。
第九章十年生死两茫茫(22)
“唉——”李鼎叹了口气:“还是好人多呀!”
嫣梅拿起扫把替老婆婆打扫门洞和街道。
老婆婆端了两大碗粥递给他们:“吃吧,今天是初一,毗庐寺舍斋,你们爷儿俩去吧。庙里舍斋可以吃个饱,不怕你们笑话,待会儿我也去,吃斋是其次,主要是拜佛。吃吧,吃吧,我再去拿点儿咸菜来。”老婆婆说完又走了。
李鼎伯侄去毗庐寺的途中正好经过大行宫。李鼎指给嫣梅看:“这就是当年的江宁织造署,你表哥曹霑的家,富贵真是过眼云烟哪,要是当初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走进去,如今不行了,改为行宫啦。”
毗庐寺初一、十五全天舍斋。求施舍的人自然不少。讨到斋的人,三群五伙端着碗在吃饭。李鼎伯侄也讨了斋,跟那位早上给粥吃的老婆婆在一起用饭。
他们正吃着,就见老婆婆喊:“陈老爹、阿英,到这儿来吃。”
“哎哎,来了。”陈老爹身后背着一把二胡,拉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孩,端着碗走了过来。
“怎么样,生意还好吗?”老婆婆问。
“托福,托福,马马虎虎吧。”
嫣梅看着奇怪:“这位老伯伯偌大的年纪了,做什么生意啊?”
“姑娘,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们祖孙俩是卖唱的,下等人。”
“卖唱,在什么地方?”
“旅店、妓院我们都去。”
“也三七开吗?”李鼎问。
“什么三七开?”
“就是挣了钱他们要七成。”
“不不不,他们欢迎,因为我们去了,能为他们兜揽生意呀。”
老婆婆问李鼎:“老先生你会拉二胡吗?”
“我,会,会一点儿。”
老婆婆让李鼎给拉一段。陈老爹懂得老婆婆的意思,急忙放下饭碗递过二胡。
李鼎觉得却之不恭,接了二胡定了定弦,拉了一段,琴音凄恻哀怨苍凉。很多吃饭的人都停下来,回过头来听琴、叹惜。
一曲终了陈老爹说:“拉得好!比我强多了。”
“我看你们爷儿俩也去卖唱吧,积攒几个钱好租一间房子,不然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怎么办。”
“去卖唱?”嫣梅迟疑不定。
老婆婆劝他们试一试,行就干,不行就散。在这走投无路之际,还顾得上什么侯门千金、富室名媛。伯侄二人商议停当,李鼎用剩下的碎银子买了把二胡,决心去旅店卖唱。
旅店的甬道中灯光昏暗影色朦胧。李鼎拉着二胡,后面跟着嫣梅在招揽卖唱。串来走去,没人招呼。
他们伯侄只好上楼,继续招揽。
忽然一间房门开了,站出来一个醉汉:“你们是干什么的?”
“卖唱的,卖唱的。”
“唱一段儿要多少钱?”
“由爷赏。”
“一千钱一段儿,怎么样?”
“行行。”
“进来,唱吧!”
李鼎伯侄跟着进屋,李鼎调好丝弦,嫣梅唱道:
花谢花飞飞满天,
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
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
愁绪满怀无着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
忍踏落花来复去。
那醉汉掏出一千钱,扔在桌上:“行了,行了,别唱了,什么咕啊咕的,我一句也听不懂。”李鼎伯侄谢了赏,走出屋外。
冷月凄清,浮云飘荡。伯侄俩又到另一家旅店去招揽生意……
就这样他们伯侄二人,几乎天天出去在旅店卖唱,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时光飞逝,日月如流,转眼之间到了秋天。再住门洞已经不可能了。李鼎伯侄求那老婆婆给找个遮风蔽雨的所在,热心助人的老婆婆满口答应,没过了两三天,老婆婆开门扫街的时候,跟李鼎说:“前面有一家,有一间草棚子,房主人是善人,不计较房租,我去看过,棚里有很多稻草,可以打地铺,家中用具我可以给你们借,只是这被褥得你们自己想办法,左近的邻居谁家也没有富裕的,走,咱们去看看。”
第九章十年生死两茫茫(23)
“好好。”李鼎往起一站,自觉头重脚轻,几乎晕倒。
嫣梅急忙扶住:“大爷,您怎么啦?”
“没事,没事,起猛了。”
嫣梅摸他是额头:“好烫!”
“没事,走吧。”
老婆婆引着他们走进那间草棚子,门窗倒还齐备,地上堆了不少干草。
“蛮好,蛮好。被褥我们自己去备办。”
“大爷,稻草挺干的,您先躺会儿,我去买半升米,在阿婆家煮碗粥咱们喝。”
“好,好。”李鼎说着倒在稻草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