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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之间的争斗。大家族里的兄弟姐妹都要常常吵架,更不要说这些仇深似海的胡族诸部了。没有吃的要打,吃饱了也要打,广袤的大漠要想安稳一段时间,还需要想更多的办法制定更多的计策。
李弘和裂狂风并肩走在寂静的小路上,沉默不语。
北疆怎样才能生存下来。?
第二天,李弘应王柔之邀,和徐荣、张燕、李玮、朱穆等人到王阀做客。
李弘到北疆后,从来没有接受任何一家门阀世族的邀请,这是破天荒第一次。李弘这种举动,无疑是想给河东门阀一个警告。在今天这种情况下,谁愿意给北疆提供最大的帮助,谁就能在北疆得到更大的利益。早期并州屯田的时候,河东门阀和长安徐陵、麴忠等人给了李弘巨大的援助,不过他们随即就从北疆获得了丰厚的回报,但现在他们不满足这份回报了,他们变得越来越贪婪,越来越肆无忌惮。李弘打算利用晋中门阀来压制和消除河东门阀带给北疆的威胁,同时也想利用河东门阀来制约和减轻晋中门阀对北疆军政的影响。
王家的豪宅位于晋阳城东。晋本之滨,占地极广。内有土山渐台,洞门高廊,有周通临望的台阁亭榭,有凌跨水道的飞梁石磴,更有重重楼宇连属弥望,非常气派。间或还有幽池流水,奇花异草点缀其中,让人感叹其古朴肃穆之中不乏几许灵秀清雅。尤其令李弘瞠目结舌的是,在一些飞檐翘角,柱壁雕镂之上,都特意加以铜漆装饰,远远看上去,黄澄澄的,异常夺目。
李弘心痛之余,悄悄地问身边的张燕道:“飞燕兄,你当初占据晋阳的时候,怎么没把这屋子拆了?这可都是钱啊。”
张燕啼笑皆非,无奈地凑近李弘耳边,窃窃低语道:“我们打下晋阳后,王柔和其他一些门阀早就跑到河东去了。他们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能拆的也都拆走了,连窗户都没有留下。除了空荡荡的屋子,连个鬼影都没有。”
李弘可惜地摇摇头,指着一扇雕刻着云气仙灵图的精美窗户,小声感叹道:“这个窗扇最少要值千钱。一户普通农家种一年的地,还买不起一扇……”
张燕神情悲苦,仰天长叹。
李玮站在一处四层高的塔楼前徘徊良久。李弘走到他身旁,抬头看看这座辉宏的建筑,赞叹道:“此楼不但能登高望远,还能御敌于外。不知道做这样一座塔楼,要花多少钱?”
“王大人这座宅院已经近百年了,经过了几代人的修建,花费的钱财一定非常惊人。”李玮笑道,“我看这已经不是一座豪宅,而是一座坞堡了。大将军你看,这座塔楼,再加上这四周的高墙,角楼,四通八达的阁道,如果粮食军械充足的话,守上几个月不成问题。”
李弘惊讶地看着李玮,低声说道:“仲渊,如果我用抛石机,一天就能把它轰开。”
李玮一愣,接着笑道:“大将军,那玩意我们是有,但别人就没有了。”
李弘笑笑,问道:“河东卫阀家你去过吗?比这里如何?”
“我去过,和这里差不多。这些大门阀在大汉国都是极其富有的人,家家都有数百僮奴仆役,后房有数十妻妾,深堂之中,更有倡讴伎乐,极尽奢淫声色之事。你再看看他们穿的衣服,人人褥绣罗执,狐白金缕,再看看我们,是不是很寒酸?”李玮指指李弘身上的破旧皮甲,失声笑道,“临走时叫你不要穿这玩意,你不听。你看看,王家奴仆穿的衣服都比你这身衣服值钱。”
李弘面孔微红,不好意思地说道:“下次不来了,还是待在军营里踏实,而且……”他四下看看,压低嗓门说道,“到了这地方,我就浑身不自在。寒酸是不假,我穷啊,丢脸就丢脸,无所谓。但我想抢,你说我是不是天生做马匪的命?”
李玮愣了一下,摸摸下巴,撇了一眼塔楼,然后摇摇头,冷笑道,“抢……,不彻底,最好一把火烧了。”
李弘郑重地点点头,“拆了吧,烧了可惜。”
王家是北方门阀,祖上又是武将,家中子弟多是文武双修。每逢秋猎的时候,王家子弟在晋阳一带最出风头。王家的健马和猎狗在北疆首屈一指。李弘对王家的马不感兴趣,这些马和自己过去的坐骑黑豹,还有风雪的坐骑飞雪都无法相提并论,他对王家的猎狗很感兴趣。本来他想开口要一只,但看到王柔得意洋洋,一副我家的狗天下最好的样子,他心里有气,不要了。
中午的筵席上,李弘算是开了眼界了,他根本想象不出贫穷的北疆竟然还有这样奢华的人家。李弘记得他在洛阳过新年的时候,先帝大宴众臣,那一次算是最豪华的了,然后就是这次。案几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食具酒具,有漆制的,银制的,还有玉制的。奴稗们川流不息地上菜奉酒,有的菜李弘也不知道什么名字,有的甚至还没来得及尝就端走了。大堂上女乐丝竹之声悦耳动听,婀娜多姿的舞女更是让众人眼花缭乱。
李弘喝了两口酒就吃不下去了。不是不想吃,而是没有心情吃。
他小声问李玮,这女乐不是只有皇室和军队才有吗?怎么这些门阀也敢违律私享女乐。李玮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大将军,律法归律法,奢淫归奢淫,这是两回事。财富的力量早已击碎了礼法,只要拥有巨大的财富,无论是王公贵戚还是商贾富豪,无论生话怎样享受奢僭,都不是罪责。早在孝文皇帝,孝武皇帝时候,奢淫之风就已经蔓延无度了。大将军从鲜卑逃回大汉后,一直在战场厮杀,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种事,不知道也很正常,但大将军下次千万不要再问了,以免惹人耻笑。”
李弘一听气更大了。我为了北疆屯田,恳请天子开放盐铁经营,利国利民的事,结果被朝中大臣们指责为违律,死活不同意,还鼓动太学诸生闹事。他们自己呢?公认违律几百年都没事。只要有权有钱,什么违律,礼法,都是狗屁不值,一句笑料而已。
“什么世道……”面难案几上堆得满满的山珍美味,围在身边的漂亮侍婢,大堂上载歌载舞的女乐,李弘晕头晕脑的,有点怒不可遏了,“外面人成群成群的饿死,甚至易妻易子而食,数百万人,上千万人造反了,这里却在花天酒地……”
李玮看到李弘脸色越来越难看,知道他失态了,急忙劝道:“大将军,你再坚持一会,千万不要发怒。酒宴一散,我们立即离开。”
李弘艰难地吞下一口口水,脸上的肌肉猛烈地抽搐了几下,眼里蓦然露出一丝凌厉的杀气。
李玮吓了一跳,再劝道:“大将军,王大人联合晋中门阀在一月之内把粮价打了下来,由此可见门阀对北疆的重要。有些事,不是杀就能解决一切的。杀了一个门阀,最多能救活十几万流民,但明年怎么办?我们今年把门阀杀光了,但明年我们杀谁去救流民?”
“门阀家里的肉吃不掉,坏了后就扔了,门阀家里的酒喝不掉,坏了后也扔了,但这些肉这些酒其实救不了多少人。我们要想救助天下,就需要年年有肉有酒,要让数百万数千万人年年都能吃饱喝足。”
李弘长长地吁了一口怒气,然后恨恨地说道:“我再也不进门阀家的大门。”
第十六节
一餐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李弘强忍心中的怒气和苦闷,虚情假意地应酬着,疲惫不堪。
散席后,王柔热情地邀请大家一起乘舟泛江,看看晋水两岸的风光。李玮急忙拦住了王柔,说大将军下午还有要事,婉言谢绝了。王柔显得很失望,和族中长辈恭送大将军和一帮北疆大吏离府。
出了府,李弘看到十驾王家豪华的马车列在大队人马后面。李弘心中暗叹,他看了一眼李玮。李玮脸含笑意,轻轻点了点头。李弘感谢了王柔的盛情招待,和王家的几位长辈一一躬身告别,最后努力挤出几丝笑容,指着远处的豪华马车说道:“王大人的厚意我心领了,府上的十驾马车还是回去吧,我概不接受。”
李玮笑容一僵,神情颇为尴尬。
王柔不慌不忙地笑着解释道:“大将军和诸位大人看得起我,也是第一次到我府上做客,但由于大家公务繁忙,匆匆而来匆匆而去,我招待不周,十分遗憾。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是请大将军和诸位大人收下吧。”
李弘坚决拒绝。徐荣、张燕等人也纷纷谢绝了王柔的礼物。大家纷纷上马,告辞而去。
路上,众人策马而行,默默无语,显然这餐饭对他们也产生了很大的冲击,人人感触颇深。李弘缓缓停下战马,转身看看身后的诸将,神情严峻地问道:“诸位大人今天是什么心情?”
徐荣慨然长叹,“万万没想到,北疆还有这样富裕的人家。”
“这些门阀根基深厚,家家都是几代人数百年的积累,其财富之多,岂是我辈所能想象。”朱穆叹道,“当年大将军梁翼被杀时,朝廷从他家查抄了三十多亿的钱财。三十多亿,几乎相当于我大汉一年的赋税了。还有大将军窦武,窦阀在我大汉有数百年的历史了,窦武主政的时候,据说窦太后还经常把宫中侍女嫔妃送给窦武侍寝,由此可见窦阀的实力。北宫兵变失败后,奸阉从他家查抄财产就花了半年时间,有传言说,窦阀的财产比梁翼还要多。所以晋中门阀,尤其眼前这个王阀,在大汉只能算是中等门阀,和袁阀、杨阀相比,差距甚远。”
“门阀的兴衰更替很平常,象梁阀窦阀倒掉了,马上就会有新门阀代替他们的位置。大汉门阀层出不穷越来越多,为什么?”朱穆望着李弘,郑重地说道,“因为门阀不仅仅拥有财富,更拥有显赫的权势和闻名天下的声望。比如长安徐陵,他是个巨贾,他继承了妻家几代人的财富,但他没有显赫地位,没有遍布天下的门生故吏,所以他迁到河东后,只能跟在卫阀后面仰人鼻息,看卫阀脸色行事。门阀的力量正在于此。”
“大将军应该知道光武皇帝之所以能中兴大汉,就是因为得益于南阳门阀和商贾的支持。而给光武皇帝以很大帮助的阴皇后正是出自南阳阴家。南阳阴家的先世是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管仲,传到第七代管修后,以医术名世,从齐国迁居楚国,为阴大夫,自此以阴为姓。后来阴氏子孙来到南阳新野,成为南阳豪阀。其家族之庞大,声望之隆誉,由此可见一斑。”
“大将军你可以看看云台二十八将,有多少人是出自南阳?大将军从云台二十八将里应该能体会到门阀世家对于大汉中兴的重要。”朱穆拱手说道,“大将军和诸位大人的心情我很理解,尤其是张燕将军和杨凤将军,但我们务必要正视现实,要从北疆大局出发,从大汉社稷出发。门阀也好,商贾也好,都是我们稳定北疆和振兴杜稷的重要力量,万万不可缺失。”
李弘呆呆看着朱穆,心里的杀机渐渐敛去。自己不过就是个戍边大将,机缘巧合之下打了不少胜仗立了不少战功而已,虽然官不小,但要钱没钱,要才没才,唯有一身豪气和勇猛,真要说治理北疆,振兴大汉,自己不行,自己一帮杀气腾腾的部属更不行。十年,只要自己支撑十年,让北疆稳下来,让大汉安定下来,让无数弟兄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大汉疆域歌舞升平了,我就算对得起先帝的临终重托,对得起跟着我的那些死去的和依旧活着的弟兄们了。十年后,心愿得偿,我不干了,激流勇退,我滚蛋,你们爱怎么干怎么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