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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双卒,黑棋将陷入败势。红棋虽然先行,如不是底车被兵挡路,也可一步将死黑棋,如此一来,先行反倒后手,黑棋独象一落左位,化解红棋杀招于无形,红车不能步步照将,红棋就陷入了败势。如此双方能攻之子都被牵制,两条蚯蚓拴住两条龙尾,双条强龙禁住两条虫路,形成了根本上的平衡。红黑双方都只能走空兵动闲卒,反倒成了蚯蚓之间的争斗。
武伯英听他谈棋,来了兴致走过来。“四大名局,解法看似很多,实际殊途同归,尽头就是和局。”
葛寿芝点点头,右手捏着那颗棋子,左手指指棋盘:“四四方方一座城,道路阡陌在其中。”
武伯英明白:“西安城。”
“红黑双方隔河坐,鹿死谁手难分明。”
武伯英也明白,但是没说。
葛寿芝用棋子敲了敲底角红车:“这个就是蒋鼎文。”
可不是怎的,蒋鼎文压后看家。
葛寿芝又敲敲河岸红车:“这个就是胡宗南。”
可不是怎的,胡宗南出击却保守。
葛寿芝再敲敲缠红帅的两颗黑卒:“这个是刘天章,这个是徐亦觉。”
可不是怎的,职务虽小都在重要位子上。
“这个是你。”葛寿芝最后敲敲黑棋后卒,然后把手中棋子呈在武伯英面前,如同敬酒,正是那枚红棋闲兵,“这个是我。”
“妙啊!”武伯英被他的理论惊吓,“没想到切合得如此准确。”
葛寿芝放下那颗红兵,用食指尖敲敲脑壳:“我也喜欢棋,我也喜欢用脑子。”
“那何不坐下,切磋一局?”武伯英看看棋,再看看他,反复数次,“您教我用毒,却没教我下棋。用毒我不如你,下棋不一定不如你。”
葛寿芝见他用激将法,微微一笑,点点底角红车:“改日吧,要去见蒋鼎文,毕竟是条大龙,咱俩只能算是蚯蚓。”
武伯英点头认同:“就是,棋逢对手,也许会下到天黑。”
“好了,有的是时间,等你破了宣侠父失踪这局,上调武汉,我们下个够。”葛寿芝笑得非常欣慰,弟子真是酷肖自己。“诸多残局,我唯最喜‘蚯蚓降龙’,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就过瘾。弱小蚯蚓,数寸软肉,满腹泥浆,无嘴无眼,却可以降伏张牙舞爪、腾云驾雾的飞龙。这也是人生乐趣所在,将军追求以弱胜强,商人追求以少赚多,赌徒追求以穷博富,我们特工情报人员,就是追求以小制大。我从特务培训基地,改任特种会报总编撰,然后调到中统局当幕僚长,也是为了追求特工行里的最大乐趣。”
“犯上作乱,是男人最大的乐趣。”武伯英点头,笑里带着点无赖,“可我现在手痒痒得不成,光想杀一盘,自从中毒手麻,再也没有这么痒痒过了。”
葛寿芝撇嘴讥笑:“看看我放的棋子。”
武伯英看看棋盘,那颗代表葛寿芝的红兵,已从红方河岸跨到了黑棋河岸。红先行,葛寿芝已经起手,武伯英皱眉凝思,一下子扎入棋局难以自拔。葛寿芝笑眯眯看着他前额的发际,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与人交谈过了,不但同行,还有同好。
葛寿芝带着一点得色,也犯了童心:“就算你明日破案,后天调去武汉,今天我们也要以小制大。一会儿去见蒋鼎文,晚上去见胡宗南,他们是西安之龙,吓唬一下才过瘾。我来之前,戴笠已经给他们打了招呼,却不知我此行真实目的,就算豹子胆,在猜测中也会变成兔子胆。”
武伯英口无遮拦,一针见血:“他们不是怕你,而是怕戴局长,因为抗日最大。所以对日特战的军统,可以插手一切事务,可以侵入一切领域,可以干涉一切行动。军委派陕专员,又是反间的,恐怕正是控制在陕军政要员的第一步,他们怎能不害怕。”
葛寿芝被刺痛,亮了底牌:“他们也不是怕戴笠,他们真正怕的还是蒋介石。而密裁宣侠父的罪名,不光扣给戴笠,最终扣给的也是蒋介石。我来之前亲自去求见过他,获得了尚方宝剑,可以在陕彻查任何人。如今我把它传给你,还想强调一点,不要怕触及军方利益。”
武伯英沉默不语,眼睛盯着棋局,回味刚才的话语。一番交谈就使命运转变到另一轨道,也是神奇,也是激荡。这时王立突然出现在门口,伸头进来说了声饭好了,就转身回堂屋收拾饭桌去了。武伯英被点醒,抬眼看看座钟,已经接近三点。葛寿芝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猛向棋盘吹去,把那层灰尘尽皆掠净,惊得武伯英赶紧躲避。
葛寿芝神秘笑笑,既像对棋又像对人。“奥妙机变,回头再想。带你见过蒋鼎文、胡宗南,就算拜过了真神。刘天章、徐亦觉这些小鬼,你自己相处。我不想见这些后辈,他们没资格。”
吃完午饭出来,三点刚过。武伯英要叫黄包车,被葛寿芝阻拦,两人沿着后宰门街一直朝东走去。走到后宰门与北新街十字,武伯英才搞懂了他步行的深意,刻意路过八路军办事处。葛寿芝站在十字西北角,看着马路对面七贤庄,驻足良久,感觉复杂。七贤庄的四合院建筑群,在四面街上都有小门楼,形成一个独立街区。内部既可以相连,也可以独立成户,出入方便,门径繁多,实在是秘密工作的好场所。共产党在西安的核心,中统、军统,警察、宪兵,都舍得下血本。二人都有职业敏感,从这里看去,仅南、西两面的特务就不下十人,有卖烟的、卖水果的固定暗探,也有歇脚的假车夫,闲逛的流动盯梢。还有两个特务根本就不掩饰,靠在路边树上抽烟,死死盯着一个院门。
葛寿芝看了良久,才迈步拐弯朝北行进,武伯英紧步跟上。葛频频低声感叹:“再也回不去了,只要掉头,就别想回头。中国两个党,一个叫我自新分子,一个叫我叛变分子。我被共党骂了十几年的叛徒,深明了一个道理,人一旦被定性,就很难翻案。”
葛寿芝余光见他默默点头,表情看似悲哀,语气听似无奈。“国共联合北伐,我以共产党身份加入国民党,没料到刚胜利,国共反目,我就被形势留在了这边。还是因为器重我的人才,进了特工总部,成了培训基地主任。才能是把双刃剑,有时候能救命,有时候却害人。但没才能,又是最大悲哀,庸庸碌碌,终老一生,最没有意思。”
沿着北新街走到崇廉路与北新街十字,过马路朝东上了崇廉路。恰好经过那座被爆炸的宅院,葛寿芝根本没兴趣,只顾走路。武伯英看了几眼,院中有些杂人,正在收拾废墟。“我估计,地道口找见了,用炸药给炸塌了。”
葛寿芝没有理会,只顾想着自己的心事,似乎从沧桑感慨中抽脱不出。一直走到蒋府大门前,他才站在树荫里,面朝东一动不动,等武伯英前去通报。看门的军人不知道约见之事,他说了葛寿芝的名号,人家也不买账,只拿轻蔑的口气驱赶。武伯英尴尬地回头看看葛寿芝,他这才走了过来,把证件拿给带班排长验看。排长仔细验看了证件,立正敬礼,双手交还,亲带两人进门。中统高官的证件非同凡响,三人进到二道门时,恰遇蒋府管家在此,排长连忙报告求见之事。管家果然知道这个约会,赶紧谦逊致歉,把二人再朝内宅引去。
“你知道这两年,你丢掉了什么吗?”葛寿芝跟着管家,看都不看武伯英,带着惋惜低声数落,“就是体面,你和蒋府这么近,都不认识你是老调查处长。”
武伯英苦笑道:“调查处,早都没了。”
进书房门时,武伯英抬眼看了门口挂钟,差两分钟不到三点半。他看完表低头,书房内间突然飘出来个年轻女子,毫无征兆,也无脚步声,直和鬼魅一般,惊了二人一跳。管家不以为意,没看见似的见怪不怪,安排两人就座布茶。二人觉得她神秘兮兮,坐下了还看着。年轻女子一身月白连衣洋裙,显得清爽利落,过肩长发原本披散,因为天热分成两股,在耳后侧畔扎成两束,垂过肩头落在两胸。五官有着江南女子的小巧秀丽,只是眼睛非常特别,与普通人恰好相反,大眼角在外小眼角在内,天生有种波斯猫似的妩媚,眼神却一点也不妩媚,透着清亮。
女子看了看二人,要出门时突然站住,反身盯住武伯英:“我见过你。”
武伯英被这句没来由的话魇住,有点面熟却没有丝毫印象。“你认错人了。”
女子笑了一下,带着春意又挂着霜花。“没错,就是你。我天天见你,你没见过我。你是后街上的那个病人,早晚各一次,都要去革命公园散步。恰好我每天早晚,都要在前楼的窗口,看看公园风景,你算是风景里的人。傍晚你带着胡琴,喜欢在万人冢前的亭子里坐,拉几首曲子。你走路不太灵便,却风雨无阻,我看你散步,也是为了恢复病腿,是不是?”
武伯英带着点尴尬,看着她略施粉黛的秀脸,却不觉得无礼,只是觉得直率单纯。“我中过风,散步,拉琴,都是为了恢复。”
“是了吧?!”女子笑出了夏天的热切,“我每天都看你,你却没见过我。有几次我坐汽车过你身边,但你不知我就在你三尺之外。”
葛寿芝也被逗笑,但是笑得非常难看。女子不藏情绪,嫌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老家伙不应该嘻笑,轻盈迅捷地出了书房门,消失在窗棂之上。大家都以为她走了,她却突然把脸扑在一扇打开的窗子上,娇音高扬,刻意发狠:“你要说,我就扣你薪水!”
女子此话告诫管家,等她真正走了,葛寿芝才问:“蒋主任的女公子?”
管家边摆盖盏边摇头苦笑,朝窗棂外看了一眼,低声说:“不是,本家侄女,主任没这么大的女儿。她误解你们了,以为你们是父子,上门提亲来的。”
“看着年龄不小了,到了谈论婚嫁,不应忌讳男女。”
“眼光高到了头顶,要不然怎么耽搁到这么大。”管家突然意识自己失言,“不说了,你们慢用,主任很快回来。你们也别说小姐来过书房,禁她看的书,主任每天上班后她都要来读。主任轻轻说她,她就狠狠扣我工钱,你们说了还以为我说的。”
二人同时答应,这里是蒋鼎文私人处所也是禁地,管家布好茶就退了出去。
喝了两口茶齿舌滑润,武伯英轻声道:“日本间谍秘密绑架,我刚才说的这个最终结果,您还没给我最后的肯定。”
葛寿芝回避不了再次追问,声音压得更低。“这确实是最后对外公开的结果,也是唯一的结果。追查的起点和方向都是这个,最后对外公开也是这个,但还是要密查,查出真正的结果。是谁就是谁,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原封不动上报蒋介石。戴笠最关心的,就是谁在西安陷害自己,不清楚对手,就只能被动。他从来都是主动,如果有一点被动,就会如坐针毡,不拔刺就寝食不安。但是他主动了,我们就被动,所以明查明报,密查密报,必须分清。”
“您还是信不过我。”武伯英长叹一声。
葛寿芝自然知道他的真正意思,声音压到气若游丝:“不是信不过你,而是不愿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是,我在这个棋局中有什么好处。既然你求心安,我就给你个心安。先不说我的好处,先说你的好处。密查此案,破反专员是个甜枣子,中统秘书长是颗鸭梨子,成为特情行第三极,才是你最大的好处。戴笠、徐恩曾已经坐大,丁默村一蹶不振,蒋介石有必要平衡,重新形成三足鼎立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