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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屈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扶着她往驴车跟前走说:“这年头,好人没好寿啊。姑娘别难过了,一会儿卖了柴火,买几刀烧纸,多买几个元宝,给他烧了,打发他好好上路,早早托生,积积德,来世别再这么横死了!”
一听这话,杨小蔚突然火了,说:“积什么德?你敢说他没德?他是天下最有良心、最有德的人!”
吓了一跳的老屈头忙说:“对,对,我这破嘴,一肚子好经也念走样了。”
6
一阵汽车喇叭声传上来,徐晴站在二楼客厅窗口向下望,只见一辆黑色汽车开进院子,几个便衣押着梁父吟下车。梁父吟仰头望望,弹衣正冠,从容地举步进楼。她昨天刚从东边道坐夜车赶回来,甘粕正彦给她一个特殊任务,叫她先“接触”一下梁父吟。
徐晴受宠若惊,她明白梁父吟在甘粕正彦庞大计划天平仁的分量。这是对她的信任,是经过一番精心筹划的,哪敢等闲对待。
徐晴听见楼梯响,提早打开房门等候,笑吟吟地说:“哎呀,大作家,你还是这么潇洒!”
梁父吟仍不失风度,回应徐晴说:“潇洒虽然依旧,现在却是在笼子里的潇洒啊。”
徐晴说:“你在笼子里还忘不了幽默,真是豁达之人。快请坐,来人,上咖啡,加点洋酒。”
梁父吟坐下说:“美酒加咖啡?原来是从歌里听来的,想不到徐小姐让我一饱口福。”
徐晴关切地说:“日子过得不好,是吧?他们没打你吧?”
梁父吟不客气地从茶几上拿了一支烟,徐晴说:“疏忽了,忘了请你抽烟。”她替梁父吟点着火,自己也点燃一支。
看着佣人煮咖啡,梁父吟说:“倒是没挨打,我想是你和甘粕正彦先生关照过的。”
徐晴料定他会这么说。就把彩排过的台词念了出来。她故作惊讶地说:“这从何说起呀!如果我和甘粕先生在新京,你根本不会有牢狱之灾,不巧我们去了东边道,回来才知道这是特高课干的。我们真要抓你,还等到今天吗?”
梁父吟只承认一半是实话。听徐晴这话的意思,她一回来,自己就可以重获自由喽?梁父吟说:“那我谢谢了。”恰好加了方糖的咖啡端过来,梁父吟说:“喝完这杯咖啡就自由了,是吧?那得为这杯自由咖啡干杯了!”说着举杯要与徐晴碰杯。
这一军将得徐晴好不尴尬,她笑笑说:“放是要放的,也不会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吧?”
梁父吟讥讽地笑道:“露馅了吧?空人情还是不送的好,我这人可心眼实,给个棒槌当针纫。别玩猫捉老鼠的游戏了,说吧,甘粕正彦让你来干什么?劝降?我又没犯什么法,写文章,倒可能有出格的时候,有你这弘报处长斧正就够了,不至于大兴文字狱吧?”
徐晴心想,好厉害!梁父吟仿佛就是魔术师,在他面前多高明的戏法,也得当心漏兜。
她沉静片刻说:“我知道,你这种智力极高的人,即或上断头台,也会是嬉笑怒骂皆文章的,实话跟你说吧,你在中共地下党里的显要位置,我们早就一清二楚了,甘粕先生所以一直以礼相待,实在因为他太爱才了,为此,关东军军方和警方一直对甘粕先生不满,说他包庇奸党。”
梁父吟说:“这可真得领情,万一甘粕先生因此仕途受阻,我还得承担责任了,不好意思,你可转告甘粕先生,且莫如此,尽可以公事公办。”
望着梁父吟一脸揶揄的笑,徐晴真有点拿他没办法。为了掩饰自己的被动,徐晴提议听唱片,她打开了留声机,上了弦,放了一张梅兰芳的《霸王别姬》。
也不知徐晴懂不懂京剧,她充行家票友,边听边夸:“梅老板唱的就是好,他的戏,百听不厌。”
梁父吟却说:“梅兰芳已经好几年不唱戏了,你不知道吗?”
徐晴说:“为什么?嗓子倒仓了?”
梁父吟说:“嗓子亮着呢。”
徐晴说:“那为什么?”
梁父吟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他没忘了自己是中国人,日本人请他唱,他不肯开口,他把胡子也留起来了,立下誓言,不赶走日本人,绝不刮胡子,绝不唱戏。”梁父吟问徐晴,“小姐听了有何感想?”
徐晴极不自在,她扫兴地说:“这又何必,唱戏和时政、爱国挨得上吗?”她走过去,关了留声机。
梁父吟嘲弄地说:“不听了?倒胃口了吧?”
索然无味的徐晴真有点黔驴技穷了,她说:“咱也别兜圈子了,我请你来,确实是受甘粕先生之托,对你来说,有一件很痛心的事情发生了,你心爱的白月朗被捕了。”
这么说了,徐晴用欣赏自己猎物的幸灾乐祸眼光盯住梁父吟,想观察他不同寻常的反应。梁父吟并没有掩饰他的震惊:“这太不能令人相信了,她那么单纯的人,怎么可能与政治沾上边?”
徐晴终于找到了反击的机会,她很得意地说:“露马脚了!我并没有说她因何被捕,经济犯、国事犯、走私犯,都有可能坐牢,你怎么立刻想到政治了?先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呀。”
梁父吟回得很俏皮,说:“在满洲国,咳嗽一声都是政治,你不知道吗?”
徐晴说:“别诡辩了。说真的,白月朗今天落到这一步,你该为她负责,你是她的崇拜偶像,是你把她引入歧途的,你能否认吗?”
只有这句话刺痛了梁父吟的心。他心底承认这个现实。如果没有他,也许白月朗不会有今天的危难,他不能不难过。自己被砍头都早有准备,牵连这么一个天使般的女孩下地狱,他不忍心。但这种感情只能关在内心深处,不能让徐晴看轻。他回答徐晴的话完全是另一种境界:“我自己走的从来都是坦途,何谈把别人引向歧路?你太危言耸听了吧?”
他居然不动摇?徐晴觉得不可思议,就说:“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呀,我不怎么替你惋惜,我却为白月朗惋惜,在她即将走红世界影坛的时候,你把她葬送了。”
梁父吟说:“绕得太远了,徐小姐直说好了。”
徐晴便摊了牌,“只有你梁父吟能挽救白月朗,怎么挽救,你这样绝顶聪明的人,还用别人点拨吗?”
梁父吟思忖片刻,把烟蒂捻灭在烟灰碟里,像是下了很大决心地说:“好吧,我能见她一面吗?”
徐晴说:“这有何难?白月朗的命运,还有先生自己的命运都操纵在你一个人手上,看你的了。我们是爱莫能助啊。”
7
老屈头在城南柴草市大声嚷着卖他的榛柴:“贱卖了,给钱就卖!”
戴山跳皮帽子的主又转了回来,听说贱卖,就问杀价能杀到几块?
老屈头说:“我有急事,急着想脱手,若不,我从来是一口价。你说个价听听。”
按老屈头的要价,山跳皮帽子打了个对折,说:“给你两块,顶天了。多一分不给。”
老屈头说:“你真会捡便宜呀,中,算你走运,往哪儿送?”
山跳皮帽子说:“不远,董家油坊后街。”
老屈头伸出手,要他先给钱。
山跳皮帽子不肯,说:“哪有这规矩?柴火到家再给。”
老屈头上来倔劲,说:“不先给钱不卖了。”
看来山跳皮帽子是真相中这车柴火了,只好妥协,说:“好、好,你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啊!”他摘下山跳皮帽子,从夹层里摸出两张皱皱巴巴的纸票塞到老屈头手上。
老屈头把钱回手又塞到了杨小蔚手上,叫她去买金元宝、阴大洋、烧纸,给她同伴烧,打发上路。
杨小蔚又把钱还给了老屈头,说:“不用,我手上有钱。”她打量一眼驴车,问老屈头:“这车拉两口棺材拉得下吧?是空棺材,不沉。”
车厢虽窄,两口棺材摞起来拉能行。老屈头越琢磨越纳闷,说:“唉,这闺女怪,不是死一个吗?干吗弄两口棺材?”
杨小蔚并没有正面回答,她往街口一指,叮嘱他卸了柴火,到前面那家棺材铺去找她。说罢向横街门口摆着白花和花头棺材的铺子走去。
进了棺材铺门,杨小蔚一看,棺材一大溜,大小不一,有黑漆棺材,有彩绘花头棺材,也有叫“狗碰”的薄皮棺材,狗一碰就散架子的意思,多为庙里、行善人给流落街头的乞丐、路倒(冻饿死在路上的人)预备的。她要挑上好的,左看右看在挑选。几个伙计围着她介绍:“暴马子棺材别看拼缝多,可有香味,抗烂,红松木的结实,松香油能驱虫,尸体保存时间久。”说着还逐个移开棺盖让她看。
最后她相中了两口“大三五”的黑漆棺材,棺材盖足有半尺厚,上好的红松板,叩一下像击磐一样好听。
看来这是个有钱的主!掌柜的也跑出来招揽主顾了。
面目和善的的棺材铺掌柜的夸她“识货”,他用手叩击棺材帮说:“你听这动静,这叫鸣金振玉之声,这是百年红松攒的料子,你闻这松香味,埋百八十年不烂,又是大三五的料子,姑娘好眼力,是给老人备的吧?先存着还是要现货?”
杨小蔚说:“马上用,两口。”
掌柜的和伙计们都有点吃惊,问:“莫不是姑娘府上一下子老去两个人?”
杨小蔚很不耐烦,“问那么多干什么?又不是不给钱!”
掌柜的赔笑脸道歉,说:“我多嘴了,一副板材十五块,两副一齐买,姑娘给二十五块成交。”
真够贵的了,杨小蔚也不还价,说:“行。”从兜里摸出钱袋来,当场点钱。
一个小伙计吐了一下舌头说:“这可是个有钱的主,不杀价。”按规矩,至少可以砍去两成的。
掌柜的怪伙计多事,狠狠瞪了他一眼,伙计连忙闭嘴,改口说:“一分钱一分货,尽孝心就别心疼钱。”
这时见老屈头赶着空车过来,杨小蔚就冲他摆手。
老屈头把车停在门外,问:“你相中那一口了?”
杨小蔚一指说:“这两口。”
老屈头心里暗吃一惊,说:“你真的一堆儿买两口?而且这上好的料子除了豪门大户、官宦人家,谁买得起呀!”
棺材铺掌柜的怕杨小蔚反悔,忙说:“合算,两口一起买,省五块老头票呢,再说了,买棺材暂时不用没关系,存着吉利,能冲喜,棺材就是把财关进来呀。”
老屈头说:“没你这么吆喝的,照你这么说,银行、当铺得在门口一溜一溜地摆棺材了?”
杨小蔚并不计较,吩咐棺材铺的人马上装车,不让老屈头跟他抬杠了。于是几个棺材铺的伙计找来绳索、撬棍,开始往驴车上抬棺材。
晚饭是杨小蔚请老屈头下馆子,杨小蔚叫他要好菜,老屈头要了一个炒黑菜(木耳),一个酥黄菜(油炸鸡蛋丝),再不肯叫她多破费了。今天很巧,小饭馆有孢子肉,猎人下套刚套的。杨小蔚就要了个酱焖孢子肉。可惜主食是不可能有大米饭的,只能啃包米面窝头。
杨小蔚打定主意,吃过饭去闯关,既然瞄到了白月朗的影子,就一定能找见她。看来有甘粕正彦保护,白月朗的处境没有她想的那么坏。说不定她正在筹划救张云峰呢。杨小蔚必须马上见到她。
黄昏夕照笼罩着大和旅社院落,看守白月朗的人在门廊吃饭,白月朗桌上的饭菜又是一口没动,她坐在窗前发呆。
忽然瞥见杨小蔚拐弯抹角地潜入旅社院子,机警地躲来躲去,一个食堂的女佣人把装垃圾的簸箕放在了门边,杨小蔚便假装是打杂的女佣,端起簸箕大摇大摆地进了旅社。
白月朗看到了,为她捏了一把汗。
杨小蔚快到门口了,白月朗只得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