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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保车,而仅仅是在一次招待会上显露了头角。
那正是被少数人称之为“某某某某路线回潮”的岁月,天下大乱将近十个年头,中央又重新起用了几个务实的领导人,某某某同志回到了中央领导岗位,经过几年的努力,曾经在特殊年代里被搅乱的秩序又逐步走上了正规,方方面面的关系也已经理顺了,一批老首长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
这年的建军节,军区党委决定举行一次老干部招待会,分工这项工作由萧天英负责。那时候这种事情很好办,没有山珍海味这一说,也没有名目繁多的活动,无非就是让招待所多加几个菜,红烧肉炖萝卜炖烂一点就是了。
到了建军节这一天,因为司令员和政委被临时召往北京参加活动,便由萧天英全权代表主持老干部招待会。当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后,萧天英带着几个工作人员检查了筹备情况,其他问题都不是问题,却有一件事让萧天英犯起了踌躇,那就是座位问题。在这批退下来的老干部中,就前不久担任的职务而言,有兵团级的军级的也有师级的;就资历而言,有老红军老八路也有老地下党的,有的还在地方担任过省长省委书记之类的职务。一共有七十九个人,开了七桌,能在主宾席上就座的最多也就是十一二个人吧,无论是按资历还是按职务,都摆不平。
萧天英拿着名单圈了又圈,改了又改,没想到越改心里还越没底,还越不是个滋味——都是老革命老战友老伙计了,过去都是龙吟虎啸八面威风的,如今一个个都老了,我萧天英当这个副司令,恐怕也是去日无多了(那时候正有风声传说他也要下台),能在这个位置上招待大家,没准这就是最后一次了。
想到这里,萧天英就不免有些感伤,对身边的人说,这个名单还真让我为难,正兵团级的七个,参加过长征的十二个,还有几个当过书记省长的,综合实力都差不多,我看这些同志都应该在主宾席上就座,把谁划拉下去都不好。退下去的老家伙们格外敏感,弄得不好要伤感情,那就把好事办坏了。你们出出主意。
当时在萧天英身边的干部,有军区机关的,也有兵种来的人。有的提议按原部别为单位分桌,有的提议按入场先后分,当然都不是好主意。政治部的一个二级部副部长提议搞“圆桌会议”,马上被司令部管理局的局长否定了,理由是人太多,乱了,没那么大的圆桌,也不成体统。
大家想来想去没有什么高招,这时候就有个怯生生的声音出现了,说:“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是不是可以这样……”然后一五一十地把“不成熟”的想法说了出来。
这个人就是W军区炮兵司令部的参谋韩陌阡。大家听了韩陌阡的意见都不吭气,萧副司令盯着那张略显苍白的脸看了一阵子,又看了看众人,摸了摸下巴说:“哎,别看,这还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看可以。”
事情就这么定下了。
到了建军节那天,老干部们陆续赶到,充当工作人员的机关干部们迎在门口招呼:老首长随便坐,怎么高兴怎么坐。离退休老干部们进到大餐厅,一看七张桌子围成一圈,也没显示个大小主次,便随便坐了,互相熟悉的,合脾气的,老搭挡老上下级,自然而然地就坐到了一起。
萧天英在七张桌子中间的空地上发表了热情洋溢的祝酒词,讲完了,才大声说道:“今天我们都是老革命,本人给各位老伙计当了几天工作人员,也该入席痛饮一杯啊。哪里还有空位置?”
J军原副政委便喊:“我们这里还空一个,欢迎萧副司令光临本桌。”
这时候众老首长才发现今天的招待会别具一格,居然没个主宾席,人员布局全是随心所欲。有的(正兵团以上和其他德高望重的)原来是理所当然要打算坐主宾席的,虽然稍有失落,但很快就释然了——老王老陈也在下面嘛。大家都是一个样子,就没什么可挑的了,反倒觉得萧天英此举别有匠心,倒不失明智。也有的(主要是副兵团级上下的)原先估计自己在今天的招待会上,可能处于上主宾席或不上两可之间,这个地位是很尴尬的,上和不上都不自在,一看没有主宾席了,反而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至于那些副军和师级离退休干部,却是打心眼里拥护萧天英的创新。是啊,妈的都靠边了,过去的敢死队都一样成了等死队,还讲究个球的级别资历。就这样好,这样就没大没小了,这样吃得痛快喝得来劲。
然后就“把酒酹滔滔”了。一切都很正常。
席间,萧副司令还专门到工作人员席上敬酒,到了韩陌阡面前,萧副司令当着许多人的面,没有表扬,却向韩陌阡伸出大拇指晃了两下,说:“干三杯。”
韩陌阡诚惶诚恐,说:“首长,我惭愧,我是滴酒不沾的,沾了就醉。”
萧副司令做意外状,说:“怎么?不会喝酒?不会喝酒怎么能当炮兵军官呢?喝,不会喝你也得把这三杯酒干了,在萧某人眼皮底下,只有不敢喝酒的孬种,没有不会喝酒的参谋。”
韩陌阡一看势头不妙,头皮一硬,心想,砍头不过碗大的疤,死都不怕,还怕喝酒吗?一股豪气涌上来,便脱口而出:“好,喝!首长喝完,我意思意思”。
萧天英哈哈大笑,说:“好大的胆子,跟首长在一起喝酒,要首长喝完,你意思意思?口气大得像他妈个赫鲁晓夫。”
韩陌阡大窘。他的本意是要豁出去了,要首长意思意思,可是见酒心慌,慌不择词,恰好把“意思”意思反了。
自此之后,韩陌阡就渐渐地浮出了水面。招待会上略施雕虫小技,就使萧天英对他刮目相看了。那次接待不仅没有出纰漏——要知道,那些刚刚退下来的老干部多少还有一些怨气,脾气大点的当场放两炮都是有可能的——反而给萧天英赢得了很不错的声誉,暖了广大老干部的心,这可是一笔不容忽视的财富啊。
不久,萧天英又对韩陌阡其人进行了调查,得知这是一个很有特点的年轻人,读书多,善于思考,而且,对于炮兵建设,已经不吭不哈地发表过若干具有新鲜见解的论文了。再下部队,萧天英就经常从炮兵司令部要人了,而且多数是点名韩陌阡跟着去。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当萧天英提出要调韩陌阡给他担任秘书的时候,韩陌阡表态却十分不明朗。
韩陌阡说:“如果是首长决定了呢,我当然得服从。如果征求我个人意见,我倒是觉得我还是更适合于在炮兵机关当参谋,首长信得过我,交办的事情我办好就是了。”
对这个态度,萧天英有些意外,不高兴地问:“什么意思?你也信‘伴君如伴虎’那一套?一,我萧天英只是个小小的副司令员,不是帝王,没有生杀大权,也没有那么大的脾气。二,我萧天英用人不搞强行命令,既然勉强,那就算了。”
韩陌阡呐呐地说:“我别的什么意思都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不太适合当秘书。我留在机关工作,其实也能更好地为首长服务。”
萧天英哼了一声,“你小子耍滑头。”
但萧天英并没有对其勉强,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凭心而论,说韩陌阡耍滑头,此话不一定全对,也不一定全不对。韩陌阡说留在机关能够更好地为首长服务,自然有他一定的道理,这里面也不能不说还有一些个人的小九九。既然已经得到赏识了,那就要把握住分寸,“度”的问题是个重要的问题。像他这样一肚子聪明的人,是深谙官场心态的,距离产生魅力,不在身边,又能时常出谋划策,这就能够保证始终立于不败之地。靠得太近了,谁能担保事事顺心?让首长把你看透了,那可不是好事。再说,当一个秘书,成天像一只乖巧的猫唯唯诺诺地跟在首长的身后,行动蹑手蹑脚,说话低眉顺眼,那种作派也不符合他的性格,一次两次可以伪装,时间长了他是坚持不下来的,他不打算改掉自己自以为是的毛病和自作主张的习惯,他觉得他还是比较适合直接当一个首长,而不是首长的秘书。
·2·
第三章
一
常双群所在的W军区炮兵独立师驻扎在靠近沧圜江的一座县城里,同谭文韬的部队相去千里。别茨山弯弯曲曲地走过来,到了这里虽然只剩下结束语了,但青山秀水却始终未减姿色,即使进入严冬,这里也还执拗地保持着亚热带的温暖和湿润。
天空是蓝色的,山峦是粉红色的,心情是明朗的。
因为没有进山训练,还因为部队驻扎集中,又挨着指挥机关,所以常双群们得到干部制度改革的消息,就要比谭文韬们早得多。起先是干部们私下里传说,后来就进入到战士阶层,再然后,常双群这群预提的“干部苗子”们也就知道了。
常双群个头不高,脑袋不大,眼睛鼻子都似乎比别人的小一号,那模样要是在嘴唇上蓄一抹胡子,就很有一点鲁迅的派头,严肃而又锐利。不论做什么事,一律有板有眼,绝不东张西望,总像是在老谋深算地思考什么。话是绝不肯多说半句,说出来的话都有一些曲里拐弯的哲学味道。二十郎当岁的年纪,脸上却很少见到笑容,像个小老头儿。休息的时间嘴角还常常叼根烟卷,就更显得老气横秋的。
为了那根烟卷儿,连队的首长们曾经跟他进行过不屈不挠的斗争,但是没用。
常双群毫不含糊地说过,不让吃饭可以,不让抽烟不行。
鉴于此人所带的班是本师训练标兵班,又常常在军区拿名次,就连师长高兴了都给他发烟,连队干部对其抽烟劣迹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至多也就是提醒一下,少抽一点,注意点形象——常双群本来个头就低,嘴角上再怪里怪气的叼根烟卷,有时候烟卷儿已经燃到了根还舍不得吐掉,熏得小眼睛眯一只斜一只,那副尊容委实不雅,用该连某排长的话说,就像兵痞。问题是就是这个小个子兵痞指挥一个班在全师几百个炮兵班考核竞赛中连续两年六次夺了冠军,前不久还在军区大出了一把风头。
别的毛病他没有,就是爱叼个烟卷,你能把他怎么样?
除了操炮练炉火纯青,常双群还有一个爱好,就是种菜。
有个晚上连点名完毕,常双群便乘着月色去看菜地。这是他的老习惯,哪怕白天训练再累,只要晚上有月亮,熄灯以前的那段时光,他就必然要到菜地去消磨掉。常双群并不是货真价实的农家子弟,但当了班长之后却对种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大约和他喜欢抽烟是一个道理,就像有人喜欢“捉鳖”有人喜欢抠脚丫子一样,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就是喜欢。尤其是喜欢在月光下蹲在菜地埂上,捏一根小棍拨拨水渠,看那一条细细的银色在菜棵间汩汩地循环,再看着嫩嫩的菜叶上晃动着星星般的亮色,侧耳细听,菜地里似乎还有一些微小的生命低吟浅唱,每当这个时候,心里便油然滋生出一种清凉的——舒服。
大凡军营里都有个耐人寻味的现象,甚至还带有很大的普遍性,那就是地域观念比较明显,恐怕从古至今都不例外,老乡最爱聚团,往往还存在着这个地方的人看不起那个地方的人,譬如湖北人看不起山东人,安徽人看不起河南人。但也有例外,那就要看性情和做人层次了。皖中人常双群就有个河南籍朋友,叫栗智高。说是朋友,其实在交往上也是不咸不淡的,不过是彼此把对方看得较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