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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高级雪茄对我全都可有可无。
七点半我们一起站起身来。费伦茨建议到大街上去散会儿步。可是我跟 在两个朋友后面刚走出咖啡馆,有个熟悉的身影很快地从旁走过,扫了我一 眼。这不是伊罗娜吗?一点不错——我刚好在前天欣赏过她这身深红色连衣 裙和这顶宽沿巴拿马草帽。即使我没有见过她这身衣帽,从她走路时腰肢柔 软而有弹性的摆动我也可以从背后认出她来。可是她这样急急忙忙地赶到哪 儿去呢?这哪儿是什么散步的步伐,简直是跑步冲锋啊不管怎么样,快追上 这只漂亮的鸟儿,不论它飞得多快。
“对不起,”我有点粗鲁地向我的伙伴们告辞,他们不胜惊愕。我便快 步走去,尾随那条已经飘然飞过大街的裙子。因为,在我的军营世界巧遇这 位开克斯法尔伐的外甥女,我的确喜出望外。
“伊罗娜,伊罗娜,站住,站住!”我在她身后直喊,她走得出奇的迅 疾。最后她到底还是停住了脚步,脸上丝毫也没露出惊讶的神情。她刚才从 旁走过的时候,自然早已看见我了。
“在城里遇见您,伊罗娜,可真是妙极了。我早就希望能和您一起在我 们城里散散步。要不,咱们到我们非常熟悉的点心铺去呆一会儿?”
“不了,不了,”她低声说道,神情有些尴尬。“我有急事,家里等着 我呢。”
“啊,这样,那就让他们多等五分钟吧。实在不行,我甚至于可以给您 开张假条,只是为了让他们不罚您立壁角。来吧,别摆出那么严肃的神气。” 我真恨不得挽起她的胳臂。因为我真诚地高兴,在我的另一个世界里恰 好遇见她,遇见这两个姑娘当中能够拿得出来的一个。如果别人,那些伙伴, 撞见我和她,和这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在一起,那就更好了!可是伊罗娜有些
坐立不安。 “不行,我真的得回家了,”她急急忙忙他说道,“汽车已经等在那边
了。”果然不错,汽车司机在市政厅广场那边已经毕恭毕敬地在向我致意。 “可是我至少可以送您到汽车跟前去吧?” “那当然,”她低声说道,神气特别心不在焉。“那当然??话说回来??
您今天下午到底为什么没来啊?”
“今天下午?”我故意慢吞吞地问道,仿佛我得好好回想一下,“今天 下午?啊,是啦,今天下午真叫倒楣。上校想新买 匹战马,我们大家就都得 去看一看,骑一骑。”(事实上这是一个月以前的事。我这谎撒得可真叫拙 劣。)
她犹豫了一会儿,想回我一句什么。可是她为什么把手套扯个没完,她
的脚为什么这么神经质地颠个不停啊?然后她突然急急忙忙他说道:“您愿 不愿意至少在现在和我一起出城去吃晚饭呢?”
顶住!我赶快在心里对我自己说。不许让步!至少这仅有的一天要顶住!
于是我唉声叹气表示遗憾。“真可惜,我真的非常乐意到府上去。可是今天 的事都弄拧了,我们晚上有个社交晚会,我不参加不行啊。”
她盯着我,目光十分锋利——奇怪的是,在她的眉心现在也显出了一条
焦躁不安的皱纹,像艾迪特脸上的那条皱纹一样。她一声不吭,我不知道是 有意识的无礼还是下好意思开口。司机给她打开车门,她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然后隔着车窗玻璃问道:“那么您明天来吧?”
“好吧,明天一定来。”说着,汽车已经开走了。
我对我自己不怎么满意。伊罗娜为何显出这种奇怪的匆忙样子,这种拘 束的神气,仿佛她怕让人看见她跟我在一起,为什么这样急急忙忙地把车开 走?再说:我至少出于礼貌也应该叫她给那位父亲捎个好,给艾迪特捎上一 句什么亲切的话啊,他们并没有招我惹我啊!可是另一方面,我对自己这种 收敛的态度也很满意。我坚持住了。现在他们至少不能把我设想成是我硬要 他们接纳我了。
十一
虽然我已经答应伊罗娜第二天下午老时间去看她们,可是为了谨慎起见 我还是事先打电话去通报一下。宁可严格遵守礼仪,礼仪是安全装置。我想 以此表明,我不愿做任何人的不速之客,我想从现在起,每次都询问一下, 他们是否接待我的访问,我的访问是否受欢迎。当然这一点我这次去是不必 怀疑的,因为仆人已经敞开大门在那儿恭候,我一进门,他就急切已结地告 诉我:“小姐们在塔顶的露台上,她们请少尉先生一到就立刻上去。”他又 补充了一句:“我想,少尉先生还从来没有在上面呆过吧。少尉先生,那儿 的景致简直美极了,您会大吃一惊的。”
这个忠厚老实的老约瑟夫说得不错。我的确从来没有踏进过那座塔顶露 台,尽管这座引人注目、奥妙莫测的建筑物常常引起我的兴趣。我在前面已 经说过,这座结结实实、四四方方的塔楼,原来是一幢早已坍塌或者拆除的 府邪的一座角楼,若干年下来,一直闲置无用,当作库房。艾迪特童年时代 为了吓唬她的父母亲常常沿着相当破损的楼梯往上爬,一直爬进阁楼,那里 睡眼惺松的蝙蝠在杂货什物当中扑过来,飞过去,在那些年久朽坏的地板上 每走一步,都扬起厚厚的一层灰尘和一股浓烈的霉味。这个天生喜欢想入非 非的孩子正因为这座毫无用处的阁楼神秘而又闲置无用,就把它选作自己的 游戏世界和捉迷藏的好地方,从阁楼透过污秽不堪的窗户可以一览无余地眺 望远方。后来发生了这场灾祸,她的两条腿当时丝毫动弹不得,她再也不能 希望还能用这两条腿重新爬上那些架在高处的罗曼蒂克的杂物间,她觉得自 己简直像被剥夺了财产一样的不幸。她父亲常常观察她如何抬起她那痛苦的 目光,仰望她童年时代的这个心爱的于园,如今这乐园突然失去了。
为了给她一个意外的快乐,开克斯法尔伐便利用艾迪特在一所德国疗养
院休养的三个月,委托一位维也纳的建筑师改建这座培楼,在塔顶上布置一 个舒适的观赏风景的露台。秋天,艾迪特的状况并无明显好转,等她回到家 里,这座加高的塔楼已经安装了一部电梯,像疗养院里的电梯一样宽敞,这 就使病人有机会随时随地坐着轮椅一直上升到她心爱的观景台。她就这样突 然夺回了她的童年世界。
这位有点匆忙的建筑师当然考虑技术上的方便甚于风格上的协调,他在
直统统的四边形的塔楼上扣上了一个光秃秃的六角形屋顶,这个屋顶的形状 完全采用几何学上的直边,其实更适合一个船坞或者发电厂,而不大适合这 座府邸的闲适惬意、纤巧花哨的已罗克风格。这座府邪大概可以追溯到玛利 亚·特利莎女皇时代。但是做父亲的主要愿望确实实现了。艾迪特对这座露 台欣喜若狂,它出人意料地把她从病室的狭窄和单调之中解救出来。从自己 的这座观景台上她可以用望远镜把广表平展的原野尽收眼底,可以看到周遭 发生的一切,看到播种,刈草,人们忙忙碌碌,热热闹闹。度过了与世隔绝 的悠长岁月,如今又和外界建立了联系,她便一连几小时从这座观景台上俯 瞰下面像灵活转动的玩具一样的火车,正吐着小小的烟圈越过原野,公路上 没有一辆车能逃过她那懒洋洋的好奇的眼睛。我后来听说,她还曾多次用她 的望远镜观看过我们骑马行军,操练,阅兵。出于一种奇特的嫉妒心,她把 她这偏僻的郊游地当作她私人的小天地隐藏起来,不让他们家任何客人知 道。我从这忠心耿耿的约瑟夫表现出来的本能冲动的兴奋情绪看出来,应邀 进入这平素外人不得檀入的塔顶,应该看成是一种特别的褒奖。
仆人要用安装在塔里的电梯送我上去。可以从他脸上看出他的骄做,这 部价钱昂贵的运输工具是交给他一个人驾驭的。他告诉我,除了电梯之外还 有一部小旋转梯子直通屋顶露台,每层楼都在旁边伸出一个小阳台,射进来 的光线把转梯照亮。我一听说有小转梯,便拒绝乘电梯上去。我立刻力自己 描绘出这种景象:一级级楼梯走上去,下面的原野便随之向远方延伸展开, 看到这番景象,该是多么吸引人。这些狭小的未装玻璃的天窗的确每一扇都 向人展现一幅迷人的图画。空气静止、晴朗炎热的夏日像一层金色的蛛网笼 罩在这夏意甚浓的大地上。屋舍农庄散布田野,烟囱里升起的袅袅炊烟卷成 大大小小的圆圈,几乎静止不动地虚悬中天。我看见一座屋顶铺草的茅屋, 每一道轮廓都像用一把锋利的刀子从湛蓝的大穹刻画出来,屋脊上照例都筑 有鹳巢,谷仓前面的养鸭池塘像磨亮的金属闪闪发光。屋舍中间蜡黄色的田 野里,尽是些小人,宛如小人国里的居民。皮色斑斑点点的母牛在田里吃草, 妇人在除草、洗衣,阡陌纵横、田埂整齐的田野里,牛儿拉着沉重的大车, 轻快的小马车一阵风似地疾驰而过。等我迈上大约九十级楼梯,我的眼睛饱 看了一番远近一大片匈牙利平原,直到薄霭笼罩的天边。远处,微微升起一 带青山,犹如苍茫的蓝色烟霞,也许是喀尔巴阡山,左边闪耀着我们的小城 和它那蒜头形的教堂塔楼,全部缩小了,显得玲珑剔透。我单凭肉眼就认出 了我们的营房、市政厅、学校、练兵场,自从我调到这个驻防地来,我第一 次感觉到了这偏僻世界的朴素的优美。
但是,不容我从容不迫地观赏这美好的景色,因为我已经登上了平整的
露台,我得准备向病人问好。一开头我根本没有发现艾迪特。她坐的那把软 和的圈手椅正好让那宽阔的椅背朝我,这倚背活像一个花纹斑驳的拱形贝壳 把她那瘦削的身体全部遮住了。我只从旁边那张堆满书的小桌和那台开了盖 的留声机看出她在这里。我迟疑,是否不要太突如其来地闯到她的跟前。这 很可能使正在休息或者熟睡的姑娘吓一大跳。所以我就沿四方形的露台走了 一圈,宁可面对面地径直向她走去。可是等我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地走到她前 面,我发现,她正在睡觉。人家把她这瘦削的身体经心安放在椅子里,腿上 盖了一条柔软的毯子,她那张鹅蛋形的孩子脸旁边围着微微发红的金发,靠 在一个雪白的枕头上,微微侧向一边,已经西沉的落日,给她的脸涂上了一 层琥珀色金灿灿的健康的光泽。
我身不由己地站住脚步,利用这迟疑等待的时间仔细观看这睡着的姑
娘,就像鉴赏一帧图画。因为尽管我们常在一起,我其实还从来不曾真正有 过机会正眼看她。就像一切敏感的、过分敏感的姑娘一样,她总无意识地拒 不让人观察。即使我在谈话过程中仅仅偶然地瞅着她。她的盾心立刻绷出那 条小小的生气的皱纹,眼睛游移不定,嘴唇连连颤动,她的面部侧影几乎没 有一刻静止不动。现在,她双目紧闭躺在那里,不作抵抗,一动不动,我才 能观察她那张稍嫌尖削,仿佛还没长成的脸盘(我看她的时候好像在于一件 不得体的事,在偷东西似的)。在她这张脸上,稚气和女性的成分掺和在一 起,还加上些许楚楚动人的病容,简直迷入己极。她的樱唇,微微张开,活 像一个人久渴欲饮,小嘴呼吸轻柔,然而这样微微使劲已经使她那像孩子一 样平坦的胸部起伏不停。那张苍白的脸,好像因为使劲呼吸而精疲力竭,血 色全消,靠在枕头上,旁边围青浅红色的秀发。我小心翼翼地向前走了几步。 她眼睛下面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