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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竹园酒店的露天酒吧同样聚集着许多顾客,每个人面前都放着一只硕大的啤酒杯,有些人干脆连碟小菜也不要,就这么随意地喝着。这里没有耀眼的霓虹灯,没有奢华富丽的装饰,只有美茵河水面幽静的波光和徐徐而来的凉风,人们在自然而浪漫的氛围里交谈,时而碰一下酒杯,时而发出愉快的笑声。
店主张慧敏此时站在酒店门口正与一个50多岁的男人说话,冷不丁从身后传来一个喜悦而清脆的声音:“妈!”把她吓了一跳,她熟悉这声音,回头一看惊喜地愣住了,竟然是自己的女儿芮小丹,立刻惊讶道:“哎哟……是你这死丫头!你这是从哪儿掉下来的?快把你妈吓死了。”嘴上说着,双臂已经伸出上前拥抱。
芮小丹放下行李与母亲紧紧拥抱在一起,然后说:“我从柏林来,在柏林办点事情呆了两天。这次来我没敢告诉您,我怕您又是提前一星期睡不着觉了。”
芮母慈爱地打量着女儿,说:“一晃,又是两年了。来,你们先认识一下,这位是你戚叔,戚伯。老戚,这就是我女儿小丹。”
芮小丹与戚伯握握手说:“戚叔您好!”
戚伯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被芮小丹的动作连带着伸出了手。
芮母以嗔怪的口吻说:“小丹,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跟你戚叔也握手?”
戚伯显得有些拘谨,说:“没关系,没关系。”
芮小丹不知所以然,她在心里纳闷了一下:难道我还得让他拥抱一下不成?但她马上明白了不是这个意思,而是另一个信息:母亲与这个男人不是一般的关系。这时候她留心打量这个男人:身材不是很高,稍微有些发胖,面相朴实,额头上的头发夹杂着几缕白发,穿一件竖条休闲衬衣和一条灰色裤子,给人印象是个比较朴素、务实的人。
芮母问:“吃饭了吗?” (小说下载网|。。)
芮小丹说:“没呢,急着往回赶。”
戚伯说:“先把行李放车里吧,呆会儿你陪小丹回去,这里有我照看着就行了。”说着他就要伸手去地上拿行李。
芮小丹赶忙自己拿起行李,从母亲手里接过汽车钥匙,到停车泊位那辆自家的白色女士轿车把行李放进车里。
戚伯说:“你们坐外边吧,外边宽敞。你们先聊着,我到里面照看照看。”说完朝芮小丹客气地笑笑,主动回避了。
母女二人找一张空桌位坐下,芮母问女儿:“想吃点什么?”
芮小丹说:“随便吃点什么都行,炒盘米饭吧。”
芮母吩咐服务员说:“一份什锦蛋炒饭,一个竹笋香菇汤。”
芮小丹到店里洗洗手回到座位,笑着问母亲:“妈,戚叔是什么人?”
芮母说:“这个回家再说。你去柏林办什么事?”
芮小丹说:“是欧阳他们公司音响测评的事,几句话跟您说不清楚,不是什么大事。”
芮母说:“我是怕你不打招呼就去办留学的事了。申请留学的材料带了吗?”
芮小丹答道:“带来了。”
芮母说:“你今年都27了,一个女孩子整天拿着枪打打杀杀总不是个常事,家里人也跟着你担心。女人哪,一晃就老得没样子了,妈是过来的人,看得比你明白。趁你现在还不算老,赶紧给自己找个着落。”
芮小丹说:“妈,您不用操心,我心里有数,我还不知道给自己挣口饭吃嘛。”
芮母说:“你爸为你留学的事来过几个电话,让我给你做工作,不想让你读法律,想让你读戏剧创作,他说如果你同意,他去给你联系国内的学校,他说他在这方面有很多经验可以传给你,也是想在你身上有个寄托。”
芮小丹说:“我学的干的都是法律。”
芮母说:“你爸说这正是你的优势,说你脑子好使,用心学上几年,出来正是干点事的时候。考大学你违背了一次他的意愿,本来他还指望你成龙成凤呢,可你当警察去了。妈这一生很失败,演了10年的戏也没成个角儿,就守着这个小店过了一辈子。”
芮小丹说:“妈,我的事我自己做主,我爸不能要求我为了他的寄托而生活,我干我能干的事,如果干没兴趣的事也干不好。”
这时,服务员把什锦蛋炒饭和竹笋香菇汤送来了。芮小丹低头吃饭,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了。尽管父亲是导演,尽管父亲与她是血缘关系,但是这并不妨碍她觉得“戏剧创作”这个词离她太遥远,无疑于天方夜谭。
芮母看着女儿吃饭,看了一会儿问道:“你跟他处得还好吗?”芮母此时讲的“他”显然是指丁元英。
芮小丹说:“目前挺好。”
芮母一怔,说:“什么叫目前挺好?”
芮小丹说:“爱情得两相情愿,我爱人家是一码事,人家爱不爱我是另一码事,没准儿哪天人家就不爱我了,您和我爸不就是个例子嘛。”
芮母点点头,又问:“你们发展到什么程度了?”
芮小丹说:“妈,都是成年人了,尊重一下人家的隐私好不好?”
芮母说:“终生大事还是慎重点好,糟糠之妻不下堂的年代已经过去了。”
芮小丹说:“就是这个‘糟糠之妻不下堂’把中国妇女害惨了,因为我可以是糟糠,因为糟糠可以不下堂。如果糟糠之妻早下堂,中国妇女不是现在这个素质。女人不是因为被爱才可爱,而是因为可爱才被爱。如果我再老,刑警队也不会淘汰我,我就不用留学了。”
芮母诧异地看着女儿,似乎芮小丹不是她印象里的那个女儿了,愣了片刻说:“难怪你爸说你脑子好使,说的是挺精透。”
…………
芮母等女儿吃完饭,看了看表说:“快11点了,你先去开车,我到里面跟你戚叔打个招呼,这里让他照应着,咱们回家了。”
于是芮小丹去开车,她把白色轿车从泊位退出来,掉转了一下方向,打开副驾驶车门等母亲上车。母亲从饭店里出来的时候,戚伯也跟了出来。芮小丹等母亲上了车,又礼貌地跟戚伯挥手道别,这才开车上路。
路上,芮小丹问:“妈,他到底是戚叔还是戚伯?”
芮母说:“戚伯是他的名字,你不就得叫戚叔嘛。”
芮小丹一笑说:“看人家这名字起的,任你怎么叫辈分上都占便宜。”
芮母也笑了,说:“好好开你的车,贫嘴!”
芮小丹母亲的家住在舍纳尔大街72号公寓8楼19号,舍纳尔大街距离紫竹园酒店不到6公里,开车10分钟就到了。72号公寓不属于小区型住宅群,是一座独立大型建筑,楼高22层,每层楼有十几套住宅,户型大小不等,居住的大多是中产阶级人家。
汽车开进72号公寓地下停车场,芮小丹停好汽车,和母亲一起乘电梯上楼。8楼19号房子是阳台朝东的户型,房屋价格略贵一些。这是一套96平方米的住房,当时的房价是24万马克,芮小丹的母亲用了九年的时间还清分期付款。房子里一直保持着母女两人居住时的格式,两间卧室、一间书房,只是芮小丹卧室里的陈设发生了一些变化,小床换成了大床,床单、被褥和装饰品也都不见了童年的稚气。
回到家,芮小丹拿上内衣、睡衣去浴室放水洗澡,芮母则把女儿卧室的床单、被褥、枕巾全部更换一新,把自动电热壶的水再沸腾后沏上一杯清茶,从书房里拿出两份文件,然后把茶水和文件一并放到女儿卧室的床头柜上。
芮小丹穿着睡衣从浴室里出来,尚且潮湿的头发在睡衣的后背印出少许湿痕。她见母亲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就走过去。
芮母站起来说:“天太晚了,你早点休息,床已经给你铺好了。”
芮小丹说:“妈,我每次来的头一天您不是都得跟我聊到后半夜嘛。”
芮母说:“你到床上躺着我跟你说话,你困了就睡。”
芮小丹到卧室一看,不但床单、被褥、枕巾更换一新,连沏好的茶都放到床头上,一股暖融融的亲情夹带着几分负疚涌过心头,说了声:“妈,谢谢您。”
芮母说:“怎么跟妈说话哪?上床好好呆着。这么多年你不在妈身边,妈也不能好好照顾你,总觉得欠你太多了,心里不是滋味。”
芮小丹说:“妈,这话该是我说,您要再说这个,还让不让我活了?”
芮母坐在床沿,右腿盘在床上面对着女儿说:“我跟你说说我和你戚叔的事,你也都看出来了。戚伯是广东人,54岁,以前在汉堡开粤菜馆,1986年离婚粤菜馆给前妻了,自己到法兰克福给人家当大厨,1994年自己又开了一个粤菜馆。他有一个女儿跟着他前妻,已经成家了。我跟戚伯也是最近这两年才接触得多些,是个老实人,很本分,不爱说话。妈今年52了,有个合适的伴儿互相照应着对两个人都好,你在外面也放点心,你说呢?”
芮小丹说:“妈,这是个人感情的事,得自己把握,我什么都不能说。只要您愿意我就赞成,只要是您接受的人我就接受,是您跟这个人过日子,最重要的是您的感受。”
芮母端过杯子让女儿喝了口茶,又拿起两份文件递给女儿说:“这事基本上定了,等条件成熟了就操办。你先把这两份文件看看,妈跟你有话说。”
芮小丹趴在床上看文件,一份是《戚伯与张慧敏共同出资购买房子的协议》,协议主要内容是两人出于自愿结为夫妻和将来各自财产问题的考虑,决定双方各出资12万马克购买一套房子用于共同生活,将来无论谁先走一步,双方子女均不得对房屋产权提出要求。另一份文件是《戚伯与张慧敏共同生活后关于各自财产问题的协议》,协议主要内容是双方结为夫妻后除协议规定的共同财产外,双方保持各自财产的独立所有权和独立处置权,各自的财产由各自的子女完全独立继承。
芮母说:“妈跟你交个底,古城那套房子是给你买的,一是你在那儿工作,二是想着你可能会在那儿结婚。紫竹园酒店的股份写给你一半当初是为了你的居留权,从分红上说没有实际意义,因为挣的钱都是留给你的,现在已经存了30多万马克。妈早就入了德国籍,社会保险什么都有,不需要什么钱了,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这些财产不敢一下子给你,是怕你被男人骗了,怕你从经济上伤筋动骨,所以给你把握着点。”
芮小丹说:“妈,我在古城住您那么大的房子,又用房子贷款跟欧阳开店,作为成年人我已经拿您的很多了。我不知道将来有没有能力报答您,也不敢说将来不向您索取了,但是可能的话我希望做到这一点,所以我不想听您说这些。我想,在我没有能力的时候,我能做的就是尽量不给您添麻烦。”
芮母说:“傻丫头,你过得好,妈就好。”
芮小丹笑了,说:“那您就好吧,我非常好。”
芮母说:“这次来怎么没见你抽烟哪?”
芮小丹说:“戒了,元英不喜欢女人抽烟。”
芮母说:“真是一物降一物,他到底是个什么人呢?你爸说过,你看上的这个人,一定是你驾驭不了的人。”
芮小丹说:“妈,您又问这个,我不是早跟您说过了嘛,他就是个混混,除了这个我还真想不出更合适的词。”
芮母说:“你是警察,怎么能爱上这种人呢?”
芮小丹说:“说他混混,是因为不知道该把他往哪种文化堆儿里归置,不是您理解的那种混混。我不赞成我爸的观点,爱和驾驭没有逻辑关系,除非人格商品化,否则没有吃亏占便宜的概念。本来嘛,做男人就去承受男人的东西,做女人就去承受女人的东西。就比如您吧,您不想承受就可以不承受了吗?”
芮母再一次感觉到了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