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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琦:“回济南?你看,就孩子这点儿事儿,你老是想不开,这孩子会说好些话了,一个劲儿地叫奶奶!”
杨九红忽然捂着脸哭了。景琦赶紧说:“得得!我不该提这事儿,倒惹你伤心了。”
杨九红固执地:“我要回济南!”
“不行,你这快要生了,这么远的路!”
“我坐火车!我知道现在通了火车了。”
“不行,这些日子我太忙,没工夫陪你,家里事无巨细,全得我操心!”
“我知道,我也没怨你,我要回济南!”杨九红神色坚决地抬起了头。
“你一个人在济南怎么行?”
“玉芬不是早回去了吗!有她照顾。”
“也好,回去一阵也好,我去跟妈说!”
“你不许跟妈说!”杨九红瞪起了眼睛,十分凶狠。
景琦吓了一跳,惊讶地望着她。
“她都不认我,我上哪儿去,她也管不着!”
“那总得回禀一声,你怀着孩子……”
“就因为我怀着孩子就非走不可!”杨九红的脸上呈现出从未有过的坚定。
景琦死死盯着杨九红,似乎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怕生下这孩子又给抱走了!”
杨九红:“我既能生就能养,我偏要自己养大一个叫人看看,是不是老窑姐儿一定养成一个小窑姐儿!”
景琦猛地站起大怒:“别说了!越说越不像话!”
杨九红抬起泪眼哀求地:“爷爷,让我走吧!爷爷,你要是还心疼我,你要是还有点儿人心,就让我走吧!爷爷!”
景琦被勾起了无限的哀伤,他真动心了,充满了怜悯悲伤地望着九红:“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你别叫我爷爷,我听着惨!”
京城的一个小胡同。
韩荣发挑着个担子,打着小鼓儿收破烂儿,晃晃地走来。
武贝勒低着头猛走,故意地往他身上撞,韩荣发忙躲,仍被撞了个趔趄,担子落地。韩荣发大叫:“你长眼了没有?撞丧呢你?!”
贵武抬头:“嘴干净点儿!喝了粪汤子了你!”
韩荣发一愣:“哟!敢情他妈的是你!”
贵武:“你小子没死大狱里,命他妈真大!”
韩荣发一把抓住贵武:“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撺掇我去白家闹,上了大堂无凭元据,叫我蹲大牢,你跑新疆吃哈密瓜去了,你小子拿银子来!”
贵武:“这不给你送银子来了吗!”
“拿来!”韩荣发伸出一只手。
“银子都这么好拿,京城里全成大财主了,告诉你,白家的事儿没完!”贵武推开韩荣发的手。
“行了吧你,我不干了,拿银子来!”韩荣发又一伸手。
贵武一把反抓过韩荣发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胸前:“告诉你说,白家大爷没死!”
“贵武,别跟我这儿抖机灵了,王八蛋才信你的话呢!”
“听我说,白家从西安带回一个儿媳妇儿叫翠姑知道吗?”
“知道!”
“那是长房长媳,门不当户不对,凭什么娶进一个乡下丫头来?!”
“哎,这事儿我怎么没想到呢?”
“这就是大爷没死的活证!白家在西安开了百草厅分号,说是报沈家的恩,可这丫头不姓沈,姓乌,陕西户县人,这是报谁的恩呢?!”
韩荣发为之一震:“嗯,有点儿意思了!”
贵武:“西安百草厅派的是景陆去,这可是大爷的儿子,又为了什么?”
韩荣发大感兴趣:“嗯嗯,你往下说!”两个人的头凑到了一起。
贵武:“白家在西郊西韩地养了一个老太太,不沾亲不带故,凭什么养着她,你把这几档子事儿连在一块儿想!”
韩荣发茅塞顿开:“我顺藤摸瓜就能找着白家大爷!”
贵武咬牙切齿地:“没——错儿!”
韩荣发:“我穷得连嚼谷都没有了,我去陕西?”
贵武拿出五两银子:“这儿有五两,够你打个来回儿的。白景琦,他甭美,我这老丈人当定了!拿着挑子!”贵武把银手塞给了韩荣发。
“去他妈的吧!”韩荣发来了精神,转身一脚把挑子踢了。
贵武:“行!等着发财吧!”二人向远处走去。
西安。百草厅门外。
韩荣发还真按贵武的主意跑到了西安。这天他坐在街对面一个小摊前吃酿皮子,两眼望着百草厅门口。
百草厅门口人出人进,沈树仁从门口走出上车而去。
韩荣发问摊主:“上车那位爷是百草厅的东家吧?”
摊主:“东家姓白,这位爷姓沈,两家合着开的,买卖做得好,是我们西安的头一份!”韩荣发起身而去。
去户县的路上。
沈树仁赶着马车小跑在土路上。后面不远跟着一辆平板大车,车上坐着韩荣发和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
赶车的汉子:“京城有的是好大夫,你跑这么老远来看病?”
韩荣发:“听说你们户县有位名医?”
赶车汉子:“你是说十里堡的乌大爷吧?”
韩荣发:“对,姓乌!”
赶车汉子:“那可是神医。”
韩荣发:“见过他吗?”
赶车汉子:“什么话,我从小落个喘病,二十几年治不好,一入了冬就没法过,吃了他五剂药,除了根儿了!”
“神了神了!”韩荣发伸头望前看。
沈树仁的车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跑着。……
乌家窑洞院。
沈树仁走上土坡来到小院,大爷颖园正给人看病,见到他点了点头,沈树仁径自向窑洞里走去。
颖园向病人交代方子时,韩荣发慢慢从土坡走上来。见颖园送走病人后进了窑洞,他佯作求医也进了小院,四下张望后坐到了石墩子上。
窑洞里。沈树仁把银票交给颖园。
颖园说道:“我这儿过得挺好,以后别送了。”
沈树仁:“好家伙,二奶奶的吩咐,我岂敢不遵!”
颖园:“派个人儿来就行了,别回回儿自己来。”
沈树仁:“自己来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窑洞外。韩荣发注意地打量着四周,见颖园送出沈树仁,赶忙迎上去。沈树仁真以为他是看病的,连声说:“留步,有人看病来了!”
沈树仁离去,颖园转身忙让韩荣发坐,随手拿过脉枕:“您哪儿不舒服?”
韩荣发:“我哪儿都不舒服!吃不好,睡不着,夜里心口疼,早上脑袋疼,晚半天肚子老咕哈咕喀叫,想放局又放不出来!”
颖园笑了,忙伸手号脉:“您这病可真个色,您不是本地人?”
韩荣发:“京城来的,听您的口音也不是本地人?”
颖园:“咱们同乡!”
韩荣发:“您怎么会跑到这穷地方来了?”
颖园迟疑了一下:“一言难尽!”
韩荣发:“京城里呆不下去了吧?”
颖园一愣,抬头迅速望了一眼韩荣发,忙又低头把脉,不再搭话。
韩荣发死死盯着颖园:“咱们不但是同乡,还是同行!”
颖园警惕地望了一眼韩荣发:“噢?”
韩荣发:“我是北京‘隆盛’药行的伙计,米陕西看看药材,有些事儿还得请您指教!”
颖园:“不敢!‘隆盛’的钱掌柜还好吧?”
韩荣发一愣:“钱掌柜?”忙随机应变地:“啊——好,挺好的。”
颖园:“他儿子都有三十多岁了吧?”
韩荣发:“可不是,三十二!”
颖园号脉的手立即离开了:“您什么病都没有!您不是来看病的广韩荣发:”
不看病我干什么?“
颖园:“‘隆盛’掌柜的不姓钱,他也没儿子,只有个闺女!”
韩荣发忙站起身:“您逗我,您逗我是不是?……”边说边往后退。
颖园审视地望着韩荣发。
“您老多保重!”韩荣发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颖园十分惶惑地望着……
北京广和楼戏园。夜。
台上已是电灯照明一片雪亮,万锭菊和齐福田在唱《二堂舍子》。
楼上包厢里只有玉婷一个人,已是热泪盈眶,不住地擦眼泪。
万筱菊大段念白,招来全场喝彩,楼下叫好声最大的还是景琦。
玉婷擦着眼泪叫好!
忽然楼下后面大乱,有人站起往外跑。景传和前面的人都回头看,不少的人站起往后看。
不知谁大叫:“桂春儿要进城杀汉人啦——”“黄兴占了武昌城了——”“孙大炮要打北京啦——”……
场内电灯突然灭了,一片黑暗,人们慌不择路地往外跑。景琦也赶忙朝外挤着。
楼梯口,女客们拥下楼。伙计大喊:“别挤!堂客下楼啦——回避啦您呐,堂客——”
玉婷裹挟在人群中狼狈下楼,景琦见到她,忙大声叫:“玉婷!玉婷——”
玉婷叫着:“哥——我在这儿!”
伙计大喊:“别挤!堂客下楼啦——”一个被挤得晕头转向的观众大喊:“别穷讲究啦!还堂客下楼呐,下你妈的楼!”
景琦挤到玉婷身边,保护着她奋力向外挤去。两人好不容易挤出了戏园子门口,要下台阶时,玉婷忽然大叫:“鞋!我的鞋!”景琦一把将她抱起扛在肩上:“行了妹子,还鞋呢?!回家我给你买新的吧!”
景琦扛着玉婷来到马车前,将地扔到车上,赶忙跳上赶车而去。
这时人群乱哄哄涌过,几辆马车挤在一起,互相叫骂着。
玉婷仍在车上大叫着:“我的鞋!我最好看的一双鞋——”
白宅敞厅。夜。
厅里亮着电灯,全家人都集中在敞厅,正听三爷颖宇讲述:“大清要完了,国民军在武昌起义,孙大炮知道吗?就是孙中山,在广州也闹腾起来了,朝廷连个可用的人都没有,一塌糊涂啦!”
白文氏:“会不会又闹得跟庚子年似的?”
颖宇:“难说!可也没那么快,武昌离这儿远着呢,长江边儿上呐!”
景琦扛着玉婷小跑进来直进敞厅,将她放到椅子上,众人围了上来。
白文氏惊讶地:“怎么了这是?!”
景琦气喘吁吁地:“其实没事儿,就是断了电了,戏园子乱了套,玉婷愣把鞋挤丢了。”
玉婷:“吓死我了!万筱菊的《二堂舍子》还没唱完呐!”大家全笑了。
白文氏:“什么时候了还万筱菊?打今儿起,没事儿都别往外跑!”
灯突然灭了,一片黑暗。
景椅:“哎,怎么回事儿?”
颖宇:“大清真是要完了!”
自从京城里传开了南边儿已然起事闹起革命,孙大炮要打北京之类的消息,北京城就没有过好天儿,一连数日总是沉在灰濛濛的愁云惨雾里。
白宅的人自然也忧虑不安,人们担心这大宅门儿里可别出什么事儿。
怕什么来什么。这天大清早儿,秉宽走出门房下闩开门,低头见地上扔着个帖子,忙拿起走向里院上房屋,交给了二奶奶。
白文氏打开帖子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百草’落西安,沈家冒名担,户县行医忙,大爷养天年。”当下大惊:“这是谁走了风儿?”
景琦在一旁看着帖子,想了想道:“这可是知根知底儿了!”
“景琦!你得赶快去西安!”
“别急,去了也没有用,您还记得我小时候吗,叫人绑了票儿?”
“那不是要敲咱们一笔银子吗?这可不一样!”
“可这是一个人写的!”
“贵武?!”
“就是他!”
“你看,出事儿了吧?!你把他逼到绝路上,他也不叫咱们好好儿活,亏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准!”
“您甭着急,我找他去,他未必想弄到大堂上去,不过是想叫我认他这个老岳父,他跟咱们是亲家,何必害他自己女儿呢?!”
“还是小心点儿好,派个人去西安,叫大爷先躲躲!”
“他真要想害咱们,现在躲已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