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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延说,“因为今晚夜色不错……”
“哦,延先生,别这么说。我宁可您说,‘因为我碰到一个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除了和她散一会步,我想不出来还能干些什么。’”
“我会和你散步,”他说,“随你去想什么理由。”
我微微欠身,表示同意,然后我们一起沿着巷子朝丸山公园的方向走。“如果延先生想让我相信他没有生气,”我说,“他应该表现得更友好,而不是像头几个月没喂食的豹子。难怪可怜的高津子那么怕您……”
“原来是她告诉你的,是不是?”延说,“唉,如果她不是个这么让人生气的姑娘……”
“如果您不喜欢她,为什么您每次来祇园都邀请她呢?”
“我从来没有请过她,一次也没有!是她姐姐硬把她推给我的。你今晚碰到我,就想利用这个机会,拿我喜欢她的话头来羞辱我?”
“延先生,其实我根本不是‘碰到’您的。我已经在巷子里转悠了好几周,就是为了找到您。”
我们默默无言地走了一段后,他说:“我不该感到惊讶。我知道你是个狡猾的人。”
“延先生!我还能怎么做?”我说,“我以为您彻底消失了。要不是高津子哭着来告诉我您对她怎么不好,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哪里才能找到您。”
“嗯,我想我是对她厉害了点。但她没你聪明,或者也没你漂亮。如果你认为我生你的气,你说得很对。”
“我能不能问一下,我做了什么让一个老朋友这么生气?”
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我,眼神悲哀莫名。“我已经不再尊重你了,因为我知道你的旦那是个穿着制服的小人,没人尊敬他。”
“延先生这么说,好像我能选择谁做我的旦那似的。我唯一能选择的是穿哪件和服。”
“你知道此人是怎么得到部门职位的吗?是因为没有人相信他能办什么要紧事。小百合,我非常了解部队。连他自己的上司都觉得他没用。你等于是找上了一个乞丐当靠山!说真的,我曾经非常喜欢你,但是……”
“曾经?难道延先生不再喜欢我了?”
“我不喜欢蠢人。”
“这种话太冷酷了!你是要把我弄哭吗?哦,延先生!我成了蠢人就因为你看不起我的旦那?”
“你们艺伎!没有比你们更讨厌的人了。你们到处查黄历,说‘啊,我今天不能往东走,我的命相说不吉利!但是如果是件关系终身的大事,你们的看法又不一样了。”
“说是改变看法,不如说是对没法阻止的事情只能闭上眼睛。”
“小百合,你是艺馆的女儿。你不能说你毫无影响力。你有责任运用你的影响力,除非是你自己想随波逐流,就像一条鱼在溪水里翻起肚皮。”
“我希望我真能相信生活不只是一条溪流,我们不只是翻起肚皮,随波逐流。”
“好吧,如果是条溪流,你仍然能够自由选择在这里或在那里,不是吗?水流会一再分岔。如果你撞击、扭打、争斗,利用一切有利条件……”
“哦,那敢情好,我相信,如果我们确有有利条件的话。”
“你处处都能找到,如果你曾费心找过!拿我来说,即使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啃过的桃核,或者这一类的东西,我也不会浪费。该是时候扔出去,我一定会把它扔到我不喜欢的人身上去!”
“延先生,你是在教我扔桃核吗?”
“少开玩笑。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小百合,我们很像。我知道别人叫我‘蜥蜴先生’之类的,你呢,是祇园最漂亮的人物。但我多年前在相扑竞技场刚见到你时,你是什么?十四岁?即便是在那时候,我就看出你是个聪明女孩。”
“我一直认为延先生高估了我。”
“小百合,我觉得你应该更有成就。但是看来你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目标在何方。把自己的命运和将军这种人捆在一起!我曾想好好照顾你,你知道。想到这个,我就很恼火!一旦将军离开了你的生活,他不会留下什么值得你记住的东西。你就想这样浪费青春?”
如果经常摩擦一块布料,它很快就会被磨穿。延的话狠狠地折磨着我。但也许是我的沉默暴露了自己,他用他那只手抓住我的肩膀,把我转过一个角度,让灯光照在我脸上。他看着我的眼睛,长叹一声,起初听起来像是失望。
“小百合,我为什么觉得你老多了?”他顿了一顿说,“有时候我都忘记你还是个孩子。你现在要说我对你太厉害了吧。”
“延先生就是延先生,我不能指望他变成其他人。”我说。
“小百合,我失望的时候态度很恶劣,你应该知道。你让我失望了,无论是因为你太年轻,还是因为你不是我想的那种女人……总之你让我失望了,对不对?”
“延先生,求您了,您说的这些话让我害怕。我不知道我能不能按照您对我的判断标准来做事……”
“我希望你睁开眼睛去过日子!如果你心里有目标,生活中每一刻都是靠近目标的机会。我没法指望像高津子这种笨姑娘有此觉悟,但……”
“整个晚上延先生不都在说我笨吗?”
“你知道我生气时候说的话是不作数的。”
“那么延先生不生气了吧。那么他会到一力亭茶屋来看我吗?或者会请我去见他吗?其实我今晚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我现在就能去,如果延先生请我的话。”
那时我们已绕过了一个街区,正站在茶屋门口。“我不会请你。”他说罢推开了门。“我不喜欢眼前放着我得不到的东西。”
我还没有说话,他就跨进了茶屋,关上了身后的门。
第二十七章
豆叶相信初桃是个一心要自我毁灭的女人,我们所要做的只是把她诱上一条她迟早要走的路罢了。确实,我“水扬”后那几年,初桃渐渐显露出性格中的某种缺陷。比如说,她已经无法控制酗酒,也无法控制乱发脾气。以前她发狠是有针对性的,正如武士拔剑不是为了胡劈乱砍,而是为了刺向敌人。但是现在初桃似乎已经分不清谁是敌手,有时甚至冲着南瓜
发作,乃至她陪宴时都会冒犯客人。另外,她不像以前那么漂亮了。她皮肤蜡黄,五官浮肿,至少我看来是如此。一棵树也许总是美的,但一旦你留意到它遭了虫蛀、树梢泛黄的话,就是枝干的秀色也会减损三分的。
豆叶想让初桃的日子更难过,坚持要我们在祇园跟踪初桃。“如果你要打碎一块木板,”豆叶说,“从中间开个裂缝不过是第一步。你用尽全力锤击木板,直到它一折为二,这才算成功。”
所以每天晚上,除了有不得不赴的请约外,豆叶总在傍晚时分到我们艺馆,初桃一出门,就跟在后面。第一天晚上我们这么做,初桃假装一笑置之。但到了第四天晚上,她眯缝起双眼对我们怒目而视,伺候起客人来也是强颜欢笑。到了下星期的周一或周二,她突然在巷子里一个转身截住了我们。拉住豆叶就打,我尖叫起来,这让初桃停下手来。她怒火燃烧的眸子瞪了我一阵子,没等火冒出来就走了。巷子里的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有几个就走过来查看豆叶是否无恙。她说她没事,又难过地说道:“可怜的初桃!一定是医生说的那样,她脑子出问题了。”
当然,没有医生这么说过,但豆叶的话如愿奏效。不久谣言传遍了祇园,说是有个医生说初桃的精神不稳定。
几年来,初桃一直和著名歌舞伎演员坂东正次郎六世过从甚密。正次郎是一位“女形”,就是说他总是扮演女性角色。一次在一本杂志的访谈中,他说初桃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子,他在舞台上也经常模仿她的姿态,以便自己显得更有魅力。因此正次郎每次来镇上,初桃都会去拜访他。
总之,当晚九点左右,我们渡河到先斗町。那晚秋意微寒,但正次郎的宴会还是设在户外的一条木敞廊上。我们走进玻璃门时,没人特别注意我们。敞廊上点着纸灯,颇有情调,对岸一家酒店的灯火映着泛金的河水。正次郎正坐在中间,用他抑扬顿挫的声音讲故事,大家都在听着。初桃一见到我们,脸一下子耷拉下来了。我不禁想到前一天我手里拿过的一只烂梨,在欢笑的脸庞中,初桃的神情就像一块难看的淤肿。
豆叶走过去跪在初桃旁边的垫子上,我走在敞廊的另一头,跪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身边,他原来是筝乐演奏家橘花善作,我还藏有他嘎吱作响的老唱片。我那晚发现,橘花是个盲人。我本想抛开此行目的,好好与他倾谈一番,因为他是个有趣而亲切的人。但我们还没说上话,大家突然就大笑起来。原来正次郎极具模仿才能。他扮成猴子,足以让猴群以为他是真的猴子。那时候他正在模仿他背后的一名大约五十岁的艺伎。他嘴唇噘起,眼波流动,摆出种种女子的腔调,像极了她,弄得我不知道该大笑出声,还是该惊讶地捂住嘴。
最后剧院院长说:“好了,好了,正次郎先生,留点力气明天表演吧!不管怎么说,你不知道你身边正坐着祇园最好的舞蹈家之一吗?我提议我们请她跳支舞。”
当然,院长说的是豆叶。
“老天,不要吧。现在我不想看什么舞蹈。”正次郎说。我明白,他是说他要成为公众焦点。“再说,我正高兴着呢。”
“正次郎先生,我们不能放过看有名的豆叶的机会,”院长说。几个艺伎随声附和,正次郎终于同意邀请豆叶跳舞,但他像个小男孩似的一脸不悦。我已经看到初桃不高兴了。她又给正次郎斟酒,他也给她斟酒。他们长久地对视了一会,像是在说他们的宴会被搅了。
豆叶站到茶屋布景前,表演了几个小片断。几乎人人都认为豆叶漂亮,但极少有人认为她比初桃更漂亮,所以我很难说是什么吸引了正次郎的目光。或许是由于他喝多了清酒,或许是豆叶出众的舞姿,毕竟正次郎自己也是个舞蹈家,不管怎样,豆叶回到桌边时,正次郎似乎非常喜欢她,请她坐在自己身边。她坐下来时,他为她斟了杯酒,把背对着初桃,仿佛她只是另一个心存仰慕之情的学徒罢了。然后有个艺伎问正次郎是否收到巴吉鲁先生的来信。
“巴吉鲁先生,”正次郎用他那种戏剧化的腔调说道,“已经把我抛弃了!”
我不知道正次郎说的是谁,老演员橘花好心向我低声解释说,“巴吉鲁”就是英国演员巴塞尔·拉斯本,虽然当时我对此人闻所未闻。数年前,正次郎去过伦敦,在那里举办过一次歌舞伎表演。演员巴塞尔·拉斯本对演出大为赞赏,他们通过翻译建立了友谊。正次郎也许会很眷顾初桃或豆叶这样的女子,但其实他是个同性恋。自从英国之旅后,他就闹出了一连串的笑话,说他的心注定要碎了,因为巴吉鲁先生对男人没有兴趣。
“我和巴吉鲁先生的区别在这里,我表演给你们看。”正次郎说着起身,邀请豆叶和他一起表演。他把她带到屋子一头的空地。
“我是这样干的。”他说罢,大摇大摆地从屋子这头走到那头,灵活的手腕挥着一把折扇,头像跷跷板上的球一般来回滚动。“而巴吉鲁先生是这样干的。”他一手挽住了豆叶,不顾她一脸惊讶,把她放到地上,这动作看似一个深情的拥抱,然后满头满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