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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听烈碧光晟咳嗽几声,淡淡道:“寡人纵横南荒数十年,砍下的蛮人头颅已足以填平南海,区区七万之数,又算得什么?要杀要剐,动手便是,何须废话。”
吴回心中大跳,徐徐睁开眼,四周竟是个颇大的洞窟,火炉围置,冰壁凹凸,在火光映照下,光滑流丽,人影晃动。左侧洞外,蓝天如洗,冰川连绵,也不知在哪片雪岭冰峰之间。
烈碧光晟浑身鲜血,躺在九丈开外,周遭站了数百名大汉,身着白、黑、赤、黄、青五色衣裳,昂然傲立,动也不动,瞧那服色,竟是五族游侠毕集与此。
一个彩衣霞帔的女子翩然立在中央,柳眉斜挑,细眼弯弯,满头黑发盘结,在耳边梳了数十根细辫,腰间别着一支巴乌。火光映照,脸上似嗔似笑,阴晴不定,那媚中带煞的神情,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蛊惑力,让人见之口干舌燥,却又心生寒意,赫然竟是那厌火国余孽淳于昱。
在她身边,昂然立着一只三头六脚的怪鸟,五彩长尾拖曳在地,神态倨傲,三头警惕地转动着,六只赤红的眼睛突然朝吴回瞪来,不住地拍舞三只巨翼,引颈“咯咯”尖叫。
吴回一凛,急忙闭上眼睛,只听淳于昱咯咯笑道:“独臂老儿醒过来了,把他丢过来。”旁边几人哄然应是。吴回腰间登时被重重踢了一脚,疼的失声痛吟,接着头皮剧痛如裂,竟被旁边两个大汉揪住头发,提了起来。
还不等叫出声,“砰!”凌空飞甩,重重地撞落在烈碧光晟脚边,百骸如断,鲜血狂喷,胸口又被淳于昱一脚踏住。淳于昱冷冷俯视着他,微笑道:“听说当日屠戮厌火国的主意,便是你出的,是也不是?你妒恨祝融,知道他与我娘好合,就挑唆烈老贼,伪冒祝融字迹,哄骗我族民议和云云,待到我们放松警惕之时,便率军夜袭,大肆屠杀,妇孺不留……”
每说一句话,脚尖便往下踏沉一分,说到最后一句时,吴回已经疼得脸色惨白,满头大汗,莫说回话,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忽听一人淡淡道:“仙子,主公就要来了,即便要杀他,也先奏请才是。”说话之人紫衣布履,眉清目秀,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淳于昱笑吟吟地道:“郁离子放心,我怎会这般便宜他们?昨日在九嶷山下寻到了七十三种新蛊,正愁无处可豢,这现成的蛊皿放着不用,岂不可惜?”
指间一弹,几只青碧色的小虫子登时落到了吴回的胸口,蠕动了片刻,突然蹬着细腿,钻入胸口,他“啊”地一声惨叫,身子陡然弓起,又被淳于昱狠力一踏,肋骨“咔嚓嚓”齐齐折断,几欲晕厥。
当是时,忽听“轰”的一声震响,冰壁裂炸,绚光四射,众人齐齐拜倒,叫道:“拜见主公!”
只见绚光鼓舞处,一个巨大的光头怪物领着数人,缓缓破壁而出。浑圆如球的身躯忽而明黄,忽而血红,四只肉翼微微张起,肚腹随着那六只通红触足的走动节奏,徐徐鼓动。
“帝鸿!”烈碧光晟大凛,想不到他们口中的主公竟是这传说中的太古凶兽。眼角瞥处,瞧见随行在他身侧的那黑衣女子,脸色微微一变,心中反倒大定,淡淡道:“天下传闻水圣女与鬼国妖孽沆瀣一气,原来竟是真的。不知今日带我到此,又有何用意?莫不是想让寡人取代那逆贼梁嘉炽,做什么赤火鬼王么?”
乌丝兰玛微笑不答,帝鸿却笑道:“都说烈长老心思缜密,临危不惧,果不其然。可惜,可惜,若不是你屠戮了厌火国,惹恼了淳于仙子,以阁下这等不世雄才,寡人又怎么舍得吞神夺识呢?”
话音方落,六只通红的触角飞扬卷舞,将他紧紧缠住,闪电似的塞入肚腹裂缝中,巨躯一鼓,红光大涨,只听得烈碧光晟凄厉狂呼,尖厉不绝,惊怖、恐惧、痛楚、绝望、哀求……宛如厉鬼冤魂,冥界长哭。
淳于昱紧握双拳,悲喜交集,想到四十年家仇国恨,今日终得以报,肩头发抖,仰头哈哈大笑,但想到万事已矣,故人全非,又忍不住泪水涟涟。
过不片刻,惨叫陡绝,帝鸿巨躯又是一鼓,六只红色的触手猛一抛扬,将烈碧光晟高高地抛了出来,不偏不倚,摔落在吴回面前,但见他周身苍白干瘪,瞪眼张口,仿佛犹在惊怖狂呼,腹内空空荡荡,形如皮翼,随风鼓动。
威震南荒的一代霸主,就此化为无魂干尸。
吴回大骇,肝胆尽寒,一时间也不知从哪来的力气,蓦地一跃而起,朝洞外冲去,身形方动,腰上一紧,又被冰蚕耀光绫重重卷缚,瞬间拖拽而回。体内蛊虫更是争相咬噬,椎心彻骨。疼得他遍地打滚,嘶声惨叫。
乌丝兰玛柔声道:“火正仙不必担忧,主公吞食了烈长老的真元,伤势已愈,五德毕全,这几天之内是暂时不会拿你填腹啦,只管好好静心休养便是。”
众人纷纷拜伏,道:“恭贺主公新填真识,神体无恙!”
帝鸿嗡嗡大笑,绚光鼓炸,又陡然收缩,圆球似的庞大身躯逐渐化为人形,陡然落地。光芒闪耀,衣袂飘舞,英姿挺秀,令人望之意夺神摇。
吴回抬头瞧见,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惊又怒,颤声道:“是你!”
※※※
大风呼啸,松枝簌簌,冰晶雪屑蒙蒙卷舞,在阳光下闪耀着万千七彩绚光。纤纤长发凌乱飞舞,泪珠下突然吹散,身姿摇曳,直欲随风飞去,衬着那万里蓝天,巍巍雪岭,更显俏丽凄绝,我见犹怜。
拓跋野呼吸窒堵,悲喜跌宕,半晌才深吸一口气,低声道:“妹子,好久不见……”
纤纤俏脸涨红,蓦地咯咯大笑道:“龙神陛下好没记性!当日昆仑山上,你我早已恩断情绝,哪来这等好福气,有你这样一个好哥哥!”
拓跋野心痛如刀扎,知她果然仍未原谅自己,饶是他舌绽莲花,雄辩滔滔,此时也不知当说什么才好。摇了摇头,黯然道:“妹……公主殿下,蟠桃会上,是我对不住你,你恨我怨我,原也理所当然。但在我心底,你始终是我的好妹子,你既已无恙,我也就放心了。”
他越是这么说,纤纤越是凄苦悲酸,眼圈一红,蓦地朝后退了几步,掉过头,白衣猎猎鼓舞,冷冷道:“多谢龙神挂心。孤家有太子黄帝相护,自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就无须旁人劳神了……”
虽知她不过气话,拓跋野仍不免一阵刺痛难过,想起姬远玄,昨夜那莫名的不安又凛然翻腾,当下收敛心神,道:“听说当日太子黄帝从西海北神宫救出公主,不知他现在何处?为何不将公主送回昆仑,而带到这天帝山上?”
纤纤脸上红晕泛起,冷冷道:“龙神陛下此言何意?太子黄帝为了救我受了重伤,迤逦辗转,费尽周折才甩脱了追兵,躲在这天帝山上,弇兹老怪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到此处来搜寻。今日一早,附近围集了许多西海尸鹫,为了引开鹫鸟,他这才孤身下山,搬取救兵……”
话音未落,“咻”的一声锐响,上方火焰卷舞,一支火矢朝她凌空激射而来!
“小心!”拓跋野下意识地将她一把抱住,冲天掠起。几在同时,四周破风激响,无数火矢纵横飞舞,流星雨似的密集攒射,被他天元逆刃银光怒卷,登时交相迸炸,火光飞舞。纤纤惊魂甫定,突然醒觉正与他肌肤相贴,呼吸互闻,两颊登时滚烫如烧,怒道:“放开我!”想要奋力踢打,却被他紧紧揽在怀中,周身酥软,挣扎不得,想起从前在东海之上,也常常是这般光景,泪水登时夺眶涌出。
雪山上呼声迭起,人影闪烁,四面八方地围冲而来。星骐嘶鸣高跃,掠至两人身下,拓跋野抱着她冲落其背,叫道:“走罢!”疾飞如电,从神帝苑上空冲掠而过,朝西边的冰川峡谷飞去。
漫天火矢,接连不绝,被他定海神珠逆向反弹,纷纷反向激射。当先数十人被当胸贯入,但怪吼几声,竟重又凌空冲起,继续朝两人掠来。
“鬼国尸兵!”拓跋野心下一沉,这些妖孽果然还是追来了!眼见左侧几个僵鬼来势极快,六道刀光汹涌怒斩而来,避也不避,一记“星河北堕”,银光回旋飚舞,“轰轰”连声,气浪叠爆,那六柄长刀冲天飞起,迎风炸散,那六人亦被刀芒拦腰劈断,腥血激射,擦着四周倒飞而过。
乘黄疾冲逾电,他刀光怒旋,大开大合,宛如无数圈涟漪凌空荡漾,所到之处血肉横飞,鬼哭凄切,转眼间又有百余尸兵被炸为碎末。
雪峰倒掠,冰川在望。忽听上方哈哈笑道:“天界有路你不走,冥间无门闯进来!拓跋小子,你一而在、再而三地自寻死路,此次若再放你离开,岂不是辜负了你一番心意?”绚光滚滚,气势万钧,朝着两人当头压下!
纤纤只觉后背一紧,仿佛被巨力所推,脸颊登时撞上拓跋野的唇角,“啊”的一声,周身瘫软,心中突突狂跳,耳根如烧,也不知是惊骇、喜悦,还是羞怒。
广成子!拓跋野大凛,这厮当真如随形之影!若只己一人,还可拼死与他一战,但此刻当务之急是保护纤纤周全,当下纵声长笑道:“蚍蜉撼大树,可笑自不量!公孙婴侯已被我碎尸万段,弇兹老贼也被我兄弟斩杀,剩你一个形只影单,迫不及待便想与他们团圆么?”奋力斜劈反撩,绚光剧荡,借着那反震之力,驭兽朝山崖下螺旋疾冲。
“轰!”翻天印绚光斜撞,山崖崩塌,那冰川登时应声断裂,隆隆剧震,变作滚滚冰瀑,朝下猛烈喷泻。
被那气浪所撞,星骐仍不免踉跄变向,贴着那汹汹冰瀑疾冲而过,拓跋野刀光怒卷,将飞撞而来的冰棱晶石一一震碎,几块冰屑“咻咻”激响,堪堪从纤纤耳边擦过,她心下大凛,下意识地抱紧拓跋野,埋头入其怀中。
广成子衣裳鼓舞,大鸟似的从雪岭上俯冲而下,笑道:“既想杀我,又何必逃之夭夭?来来来,我们一起大战八百回合!”
指诀变幻,翻天印凌空飞转,流星陨石似的怒啸而来,绚光四射,霎时间竟涨鼓了数百倍,变成一个长、宽近百丈的五色巨石,既而“砰砰”连震,冰川倒涌,巨石纷飞,接二连三地吸附在那神印四周,刹那间便形成了一个数百丈方圆的七彩小山,朝着两人疾速飞撞。
这“移石成山”之法脱胎自“移山填海”,乃金族至上法术,当日在雷霆峡中,拓跋野便曾饱受其苦,险死还生,此刻见他故伎重施,哪敢怠慢?当下立时掏出两仪钟,念诀变大、飞旋着罩在头顶。只听嗡嗡狂震,神钟剧颤,那狂猛压力虽然转小,却仍迫得他们气血翻涌,难受已极。
广成子哈哈笑道:“怎么,又想做缩头乌龟了么?好,且让我瞧瞧你的龟壳究底有多硬。”凌空凝立,十指疾速变幻,念念有词,只听“轰隆隆”一阵巨响,左上方那座雪岭剧烈摇动起来,峭壁上裂缝迸舞,突然山石飞炸,冰川崩泻,整座雪峰生生断裂,徐徐腾空挪移,一点一点地朝他们飞来。
纤纤从未见过这等恐怖景象,脸色煞白,又惊又怒,秋波转处,瞧见右下方雪岭半山、冰川涌动处,有一个幽深的黑洞,心下大喜,指着彼处脱口道:“拓跋大哥,那里可藏……”情急之下,竟忘了自己早已和他断了兄妹之谊,话一出口,登时醒觉,脸上一阵热辣辣的烧烫。
所幸此刻局势危急,拓跋野未曾注意,纵声长啸,借着那定海珠反旋神力,奋起真气,将那神印往上一顶,顺势骑着星骐疾冲而下,朝那山洞掠去。
右侧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