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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再次回过头,看了看更加起劲地对我说个不停的店主人,然后将视线投向那个女人。
“他说:公布蜗牛警报了。”
她平静地答道。
尽管我知道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有失礼节,但还是忍不住睁大双眼望着她。随后,我下意识地低下头,目光随即落到摆在餐桌上的盘子上。真巧!我刚刚吃完一盘烤蜗牛。
不管发生了什么,首先得让店主人放心。想到这里,我转过脸对店主人使劲点头。
其实,孤身一人身在旅途,我并不打算稍后出去走走,泡泡吧。对于自己能够找到一家雅致而颇感舒适的旅馆住下,而且旅馆旁边恰巧邻接这样一家不错的西餐馆,我已经很满足了。一想起临时栖身的房间,我立刻产生了归意。
店主人似乎松了一口气,他脸上浮出一丝浅浅的微笑,然后感激地朝那个女人点了点头,也算是打招呼,随即起身离开。
一切都恢复了原状,店里又重新热闹起来。
“你不介意我坐下来吧?”
我局促地向她开口搭讪。
“没关系,请。”
女人微笑着示意我坐到她身旁的座位。我端起玻璃杯,静静地朝她走去。
“蜗牛警报,刚才你是那么说的吧?如果我没听错的话。”
“是,我是那么说的。”
“我不太懂这儿的方言,不过,是指那东西吧。
我一面接过她的话,一面看着自己刚才坐过的位置,那儿的餐桌上摆着一个茶色的陶瓷碟子。
“对,正是那种蜗牛。”
女人一副爱信不信的表情。
“这一带,每年都会发出几次蜗牛警报,但是,蜗牛真正爬出来的情形,恐怕好几年也碰不上一次。况且,即便它们真的爬出来,要不了多久也会立刻返回巢穴,所以,看到它们的人很少。今夜恐怕也一样,充其量只是一个警报,应该不要紧。”
我的目光始终不曾移开她的脸。
“通常什么时候发出警报呢?”
我小心翼翼地问,她则耸耸肩。
“根据之前的经验判断,应该需要参考各类的数据。比如,沼泽地的水位变化,或者蛙群逃离的现象等等,我想大概是指这些吧。通常情况下,警报是由镇上的长老们公布的,具体情况我就不清楚了。”
她的面孔已不再年轻,但仍不失为一张透着知性的美丽的脸。或许因为知道我不谙当地语言的缘故,她似乎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
本地的食客们渐渐没了先前用餐时的从容与镇静,人们一个接一个地结账,然后起身匆匆离去。无疑,人们对从现在开始即将出现的什么保持着高度的戒备,即将到来的将是飓风,还是蜗牛呢?现在,留下来的只有住在这里的客人了。
“您是第一次到这儿来吗?”
她似乎看穿了我心中的疑惑,于是改变了话题。
“嗯,是啊。”
我思来想去,还是回答得模糊些比较好。尽管我并不打算对她隐瞒什么。
“你知道一位叫做Singh Ray的作家吗?”
她面色一怔,点了点头,随即扬了扬手中的书,我立刻便注意到那本书的封面。
“《涨潮的风景》。”
那正是Singh Ray的最后一部作品,我不由得脱口而出。
“真是巧遇!真没想到我竟然会在这儿和一位阅读Singh Ray作品的女士相遇。”
我兴奋不已,于是,也为她叫上一客酒。然后自我介绍道,
“我正在撰写关于Singh Ray的传记,我是追寻他的足迹来到此地的。
“原来如此,怪不得您和其他到这儿来的游客看上去不大一样。”
她一面同我碰了碰杯,一面深深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片古老的地区,周围分布着绵延的沼泽、湖泊和森林。艺术家们为了追求灵感或寻求凝思,往往特意来这儿短住,知道这里的人都深谙此地的妙处。Singh Ray也曾在经历长年的流浪生活后,踏上了这片土地。
“你也是Singh Ray的粉丝吗?”
当我问到这儿时,她缓缓地摇摇头,否定了我的猜测。
“不!这里是我出生的故乡,但是,故乡并未给我留下什么美好的回忆。大学毕业后,我就离开了这里,前往您所在的国家工作。我一直不曾回来过,连父母去世的时候也没有赶回来。现在,这里已经没有我的家了,十多年了,不知怎么,突然间我想回来看看。”
“是吗?那么,你也住在这家旅馆?”
“是的,蜗牛警报对我来说已经是多年前的事儿了。真让人怀念!”
说着说着,她若无其事地扭过头,向窗外望去。
“它们会悄悄地从沼泽地里爬过来。”
她低语着,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
“没有人知道它们有多少只。有些时候,它们会爬过沼泽、爬过森林,静静地朝镇子爬来。它们的到来总发生在夜里。它们悄无声息,人们能感受到的只有一种迹象,一种说不清的奇妙迹象。不过当它们爬来时,人们总能感觉得到。那种浓重的迹象紧紧地制约着束缚着夜晚,将夜彻底变成一种异质的存在。只要见过一次,你就永远不会忘记。”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仿佛沉浸在梦魇中一般,一面低低地嘟哝着。
她的声音和言语仿佛魔咒,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恐怖。
在一个语言不通的异国旅馆与一个单身妇人邂逅,她的话可信吗?这会不会是她惯用的招揽客人的伎俩,或者是她精心设计的诱惑人的手段?或者,她只是一个痴迷于蜗牛警报的怪人?
可是,她的确在阅读Singh Ray的著作,在这座镇上,我从未对人提及我来到此地的目的,而且,因为对这位作家的作品已了如指掌,我也不需要为了了解作家而主动与人攀谈。无论如何,她不可能特意准备一本Singh Ray的书,坐在这里等着与我邂逅。
望着我踌躇不定的样子,她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般,唇边浮起一丝淡淡的冷笑,
“没什么,它们没有任何恶意。只是由于身躯过于巨大,会压碎所有的存在,覆盖所有的一切罢了,只要别阻挡它们的去路就好。事实上,家畜、小狗,还有幼小的孩子都曾被密密麻麻挤在路上的蜗牛群彻底淹没过。”
说完,她再次将目光投向窗外。
从窗外看去,远方的天际黑压压的,街上仅有一灯荧然,微弱地浮现出些许光晕。
“所有的人都躲在家里,但是,没有一个人睡着,连孩子们也一直醒着。人们能感觉到它们正穿越小镇,也能感觉到那种特殊的氛围。然后,一直等到它们爬回沼泽,孩子们才会不耐其烦地从家里一涌而出。那时还是黎明前时分,等一会儿,它们爬过的痕迹就会消失不见。它们爬过的痕迹仿佛彩虹一般,在黎明前的薄暮中堪称最美的风景。”
“天空渐渐亮起来,在少数几条街道被晨光照耀的瞬间,石阶上闪烁着它们留下来的如彩虹般晶莹剔透的光泽,好似用彩虹织就的布匹般绵延不断。它们爬过的痕迹无限延伸开来,当它们离去后,天空中飘散着如雨丝般湿润的空气,不,确切地说,是雨住不久后的味道。像夜晚下过雨刚刚放晴一般,那种气息笼罩在黎明前小镇的上空。从酣睡中醒来的孩子们会哭泣着埋怨大人为什么不唤醒他们,他们后悔没能亲自体会黎明前那丝丝甜润的,如风停雨驻后奇妙的风光。没有闻到那种气息的孩子,会遭到其他孩子们的嘲笑的。”
她的声音里透出一股热情。
我的眼前浮现出这样的情景。
黎明前,森林对面渐渐地亮了起来,濡湿的石阶的两旁冉冉呈现出一道道沟壑。
孩子们揉着惺忪的睡眼,身着睡衣站在镇子的角落里。
似乎为了迎接黎明前即将升起的太阳般,各色奇异的光华毕现,石阶上绵延着一道道黏液的光带,仿佛一条条通向童话世界的银光的大道。
“它们生性非常害羞,不喜欢被人看到,即使能看到它们,也至多不过一两只。它们极少爬到镇子里来,通常它们只爬到森林的人口处,便折回巢穴了。”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您对Singh Ray作品的什么地方感兴趣?”
她啜了一小口酒,声音恢复了平静,接着向我问道。
我眨了眨眼。
我的思绪还停留在想象中的石阶上,一时没有回过神来。考虑了一会儿,我答道,
“……我想应该是他撰写的作品中所蕴涵的寓意,以及萦绕在他内心深处的孤独的流浪感。没有比旅行艺术家更能打动如我一样的男性读者了。早年,我也曾向往过做一名身在旅途的艺术家,后来明白了自己缺乏艺术细胞,所以,现在我只能通过追随Singh Ray的足迹来满足早年的愿望。”
我自嘲地说完这句话,低沉地笑起来。
“寓意?您说吸引您的是Singh Ray作品中的寓意,您觉得Singh Ray的作品不够真实吗?”
她认真地反问道。
我点了点头。
“嗯,他的作品宛如抽象画。比如《蓝鸟》、《三个小妖精》、《铜麒麟》、《葡萄酒的沼泽》,这些作品都采用象征的手法描绘那些现实中并不存在的风景和动物,这是人们对他作出的定论,我似乎也这么认为。在撒手人寰前,他在哪儿度过了最后的时光?《涨潮的风景》一文又是在什么背景下写出来的?对这些问题业内持有不同的观点,至今争论还在继续。在对他进行长期研究后,我得出了结论,那是因为他惯于采用非现实主义的写法,而且对此深信不疑。”
我热心地向她解释道。她却只是含糊其辞地答道,
“也许是吧,虽然我也觉得他的作品具有超现实主义特征。”
“《涨潮的风景》也是?”
“是。”
我们都沉默下来,将瓶中的残酒斟入杯中。
“没有哪部作品比这篇更为清晰。只要镇上的人们读过,大家立刻都能领会到。”接着,她又补充了一句。
这句话令我略微感到一丝不快,言外之意,像在指责我不过是个不知情的外乡人罢了。
“在我的记忆里,它们大批地聚集在一起的情景似乎只出现过一次。”
她的话里充满了孤独。
“它们那样倾巢而出的情景,在我的记忆中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不,或许很早以前也曾发生过,不过,人们传说的也只有那一次。
店里稀稀落落的客人身影中,除了我和她以外,还坐着另外一对年迈的老夫妇,此刻,他们正安静地,面无表情地互相说着什么。
“到了夜里,它们很快就会到来。所有的蜗牛排起整齐的队伍,成群结队的,一个跟着一个爬过来。传说中的那场空袭,就是那场把这座小镇、各处的城市,连同这块大陆统统焚烧殆尽的大空袭……”
短短一瞬间,她默不作声,随后她舔了舔嘴唇,接着说下去。
“那是一场凄惨无比的空袭,天空被炮火映得通红,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穿梭而过。
她的眼光再次变得炽热起来。
“你能想象出吗?小镇被蹂躏后,它们来了。它们知道毁灭就发生在小镇附近,或许它们正是为了通知人们毁灭迫近才来到的。然后,它们携手并肩(文)迎着战争的硝烟冲上去。热爱宁静和(人)黑暗的它们,在燃烧的烈(书)焰中前行。它们忍受(屋)着灼痛,痛苦不堪地翻滚着、蠕动着;它们背负着巨大的壳,弯曲的巨壳如火海中黑色的波浪,涌动翻转,前扑后继。它们抱成一大团,长长的触角直抵教堂的钟。那种景象实在触目惊心!
“其实,是它们守护了这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