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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娘把眼睛瞪得车轱辘般大。
二毛忽然加了一句:“我要吃鱼。”
鬼叔低头翻小本。
噢,
有鱼。
“那再来五盘鱼。”
从酒娘的眼神来看,八成是醒酒了……
这酒娘似乎兼顾着厨子一项,等鬼叔报完菜,她目瞪口呆下去了。鬼叔闲着无事,就翻翻小本看《哄小孩大经》。
正看着,酒馆又进来一人。
年轻姑娘。
火红火红的舞衣,张扬的裙裾。乌发被光溜溜编成无数根极细的小辫子,在后脑勺被一根红绸总系在一起,露出秀白的小脸。她在鬼叔临桌坐下,声音带着露水润,不甜不腻不粘连:“酒保,来壶酒,子萝鸭片,米饭……”
二毛支着小耳朵听,听完去看鬼叔:“要壶酒哟~”
鬼叔正在翻小本,没见食谱推荐里有酒——也没见禁食列单中有酒,也就扬手朝酒保喊了一壶。二毛还真的抿了两杯,咂咂小嘴,眉头都不皱一下,把酒保给惊的——他以为是鬼叔要喝。
鬼叔不饮不食,不懂不管,自然是无甚反应。
不一会儿,鬼叔这边的菜,一盘盘端了过来。一张桌子放不下,又并过来一张空的。最后摆得满满的。
二毛不会用筷子,就用手抓鱼,干干净净吃了几块,又在炒鸡蛋盘子里抓了些炒蛋,香甜吃了,抹抹油嘴,拍拍肚皮:“饱了~”
鬼叔一看,只有两盘动了一点点。他愣然看着二毛。
这就——饱了?!!
鬼叔不用吃饭呀,他根本不懂吃饭这么个事。
但他知道“饭菜下肚”这么个词。
似懂非懂,这最麻烦!
因为鬼叔理解的是“肚”,而非“胃”……他当时是估摸了估摸,以二毛的肚容积,十盘炒蛋,差不多。至于后面的五盘鱼块,鬼叔以为,肚皮,它是有弹性的……
臆断误事啊!
“浪费可耻”这四个泼墨大字在酒馆柜台上方高高悬着。【小说下载网﹕。。】
鬼叔看着满桌子菜——傻眼了。
亲情篇之第五章
既然,如此。
那就,这般。
鬼叔招呼酒保。
待酒保过来,他往酒保手里拍了一锭二两有余的银疙瘩:“可够?”
酒保看看银疙瘩,看看一桌子菜,傻张着嘴,不知道更惊讶于哪一个。
鬼叔站起来,牵起二毛欲走,却有一只红袖子挡住了去路。临桌的红衣女子此时站了起来,伸臂虚挡在鬼叔身前,声音冰凉道:“这位鬼叔,请留步。”
这位鬼叔。
女子这称呼方式让鬼叔感到颇为不痛快,也就冷冷睨着她:“如何?”
女子道:“鬼叔要了这么些菜,却只筷未动,是何意思?”她白了鬼叔一眼:“刻意浪费?你可知农桑不易?”
声音一落,酒馆内的气氛立刻就变了。
一来是美女的号召力确实不可小觑,二来是鬼叔的点菜举动委实让人起疑。在鬼叔和二毛进店之前就坐着吃饭的四五个食客,一个没走有。本就坐等着看好戏的他们,此刻齐刷刷转过头来,看着鬼叔的目光明明就是——苦大仇深……
酒保也指责鬼叔道:“连小娃娃都知道‘粒粒皆辛苦’,你怎么能如此浪费?”他指着柜台上方:“浪费可耻!”
二毛适时接话茬:“床前明月光,沧海一粒粟,四海无闲田,粒粒皆辛苦~”颔尾两句压韵,真是苦了这傻蛋儿了……
酒馆东墙,通着里间的小门布帘子一动,一团红影飘了出来。
酒娘走过来,一身簇新簇新的火红拢纱绸衣,映得醉颜含情,白颈如玉,尤其是袖前一截红纱,虚拢在手上,呼应着丹红的长指甲,莫说男人,连鬼叔身边站着的红衣女子都看惊讶了。
她没出现的这一刻钟,竟是去换了一套衣服。
话说。
刚才,酒娘炒完鸡蛋,本想出来看看鬼叔到底多大胃口,熟料刚进堂内就见多了一位衣红耀眼的美丽女子。
酒娘也是美丽的。
酒娘不过比她大一些。
酒娘不服老。
她也有一身没穿过的红衣,不止,她还有一双可配红衣的艳艳蔻丹手。
女为阅己者容,
女为己阅者容,
女为身边有另外的美女而容。
这第一句是说给男人听的,后两句才是正理。
比如说,大多数男人都喜欢指如削葱般的白净手指,但大多数女人的蔻丹依然一个比一个包得红艳。
就像在鬼叔眼里,红衣女子的白手似乎更顺眼一些。
而在红衣女子眼里,酒娘的蔻丹才与红衣更相配,只恨自己的手是白素素的。
红衣认可就好,酒娘也就是这么个目的。
她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腰细盈盈走过来,蔻丹轻划着白皙的下巴,问红衣女子:“请问这位姑娘芳名。”
“我姓舞。”
“舞姑娘。”酒娘的眼中清亮亮,方才的醉意已经清减,“为何与鬼叔起了争执?”
争执?
…奇…谁跟她争辩了。
…书…舞姑娘往鬼叔动都没动的两桌子菜上一瞟,酒娘一看,立刻放下了脸。
…网…女人是善变的。
前一刻还有攀比意思的酒娘,瞬间就往前迈了一步,转身和舞姑娘并肩站在了一起。两人看着鬼叔的神色,是一模一样的鄙视。而那件刚才还是比美服的火红衣衫,此时赫然就成了——姊妹装!
酒娘叉起腰站着,嘴张了张,像是想骂,但终究什么也没说,把手放了下来,只气呼呼站着。
有食客笑:“原来酒寡妇也有骂不开口的时候。”
酒娘听到这话,火气腾一下子冒了出来,横了那人一眼:“谁骂不开口?!”她一拍桌子,叉腰指着鬼叔鼻子:“你怎么能点这么多!”
舞姑娘接道:
“就是!”
“你怎么能这么浪费!”
“就是!”
“你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做这样的事情!”
“就是!”
……
……
酒娘和舞姑娘一个骂,一个帮腔。
然后反过来。
舞姑娘:
“你不能这么浪费!”
酒娘:“对!”
“你不能炫耀自己阔绰!”
“对!”
“你不能在孩子面前摆谱!”
“对!”
……
……
鬼叔听得烦。
扫把星家门前捡的,果然也是扫把星!!
他因为二毛,已经挨了两顿骂。而且,这次他本是好心,竟还落这么个结果。鬼叔心里憋了一肚子火,手往桌子上一拍:
“够了!”
寂静。
酒娘愣一愣,一把揽过二毛,摸着她的头:“别吓着孩子。”傻二毛却挣开酒娘的胳膊,踮脚捧起一盘子葱花炒鸡蛋,在众人大气不敢出的时刻,稚嫩的声音掷地有声:
“鬼叔你尝尝~”
鬼叔顿时不觉得气了……他心里只剩下三个字——不想吃。
和其他的鬼差不太相同,鬼叔是个半人不鬼。
人能做的,他也能做,比如晒太阳,比如睡觉,比如吃饭……但他不用吃饭,饭食于他,跟那桌子腿儿,板凳腿儿没啥区别。他懒得吃,费时,费事!以前也就被请敲鬼时和人打打交道,没人死心塌地留他饭。
他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但在他记忆里,他从来都没有吃过东西。
现在要吃——炒鸡蛋?
众目睽睽之下,鬼叔吞了吞口水。
见鬼!二毛,你真的是,太会找事了!
酒娘讶异道:“这炒鸡蛋,鬼叔一口没吃?”
舞姑娘连同其他人冷冷点头,酒保摸着脑袋:“好像是。”
酒娘又想骂,可看着鬼叔眉间的懒散淡漠,却又觉得骂不开口。他不跋扈,不纨绔,“浪费”似乎还真的不是他的错。而且……
酒娘一扫桌上的盘碟。
这人行事怪诞得忒狠,简直让人没法相信他是刻意而为之。
捧着炒鸡蛋盘子,二毛往前走了走,鬼叔脸皮抽了抽。
不就是个炒鸡蛋!鬼叔心一横。
手伸过去才想起自己不会用筷子。麻烦了。
他想起刚才见小二毛是用手抓,也就学了学——没轻没重的伸出修长两指从里面捏了一块。
于是乎,一块香喷喷油嫩嫩的炒鸡蛋就这么碎在他两指之间。鬼叔一手的香油儿滑,他捻了捻手指头。
酒娘的铜铃眼,瞪着舞姑娘的杏子眼,瞪着酒保的小眯眼,瞪着食客五人六样的杂眼——横竖,除了鬼叔和二毛,余下的人全部是大眼瞪小眼!!
然后,
大家的嘴张开了
——鬼叔又轻手捏了一块。
大家的下巴掉了下来
——鬼叔递嘴里吃了,慢条斯理咀嚼。
什么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标志无双……全没了。只剩下一个嚼木头般嚼着炒得香香嫩嫩的鸡蛋的鬼叔,皱着眉头看他手上的香油,然后闻一闻。
这是个啥人啊~
二毛反应倒是正常,她放下炒鸡蛋盘子,又捧着鱼块盘子:“再尝尝鱼~”在鬼叔修长二指捏起鱼块的那一刹那,除了二毛和他,其余全趴下了……
鬼叔嚼着滑嫩的炒鸡蛋的那一刻,苏苏麻麻的异样感觉就从他舌尖至上传到了头顶,至下传进心窝。熟悉。在他咽下之后,碎嫩的鸡蛋一路滑进肚中。熟悉。手上似有香油味儿。同样熟悉。他不明白为何会有熟悉感,但那种感觉,影影绰绰。
再后来,他尝了尝鱼。
同样是滑滑的,但和香嫩的炒鸡蛋一点也不一样,而且还有硬硬扎扎带点弹性的细长不明物(咳咳,鱼刺),嚼起来费牙齿不说,还扎腮帮子……鱼没有炒鸡蛋好吃,鬼叔是这样想的——咽也不好咽——咳,鬼叔被硬硬的细长不明物卡住了……
酒保第一个从地上爬起来,慌忙做紧急处理。他奔到厨房拿来老陈醋还有硬馒头,慌慌张张递给鬼叔。鬼叔一手拿着醋壶,一手拿着干馒头,不明就里地看着酒保,咳嗽。
这是干吗的?
“喝点醋,再咽一口馒头……”酒保解释。
鬼叔照做。喝——一大口——噗——面前的二毛顿时一脸老陈醋。
二毛也不哭,摸摸脸,反倒“咯咯”笑。
众人皆愣,原来是俩怪胎,快跑快跑——酒馆瞬间就只剩下俩红衣、一酒保、一鬼叔、一二毛。酒娘缓过神:“喂,都没给钱呢!”登时一阵“叮叮当当”雨落钱响。酒保去捡钱,舞姑娘声音飘渺道:“我也先走了……”放下银子就飘了。
鬼叔抹抹嘴,对酒娘道:“别见怪,我没见过世面。”
酒娘正在拿手帕给二毛擦脸上的醋。她认定鬼叔不凡,早已缓过神,看着满桌子的菜,笑道:“这满桌子的菜倒掉确实可惜。”
鬼叔摆手:“我不能吃了。”
酒娘笑道:“你既然一筷子未动,实则也有个办法可以避免浪费。”她走到酒馆门口,朝大街上的行人拍拍手,朗声道:“鬼叔请人吃炒鸡蛋了……数量有限,大家快来抢……”
一嗓子下去,蜂拥而至的人们简直挤破门槛。
酒娘的手艺不错,炒鸡蛋颇得人心,有几个吃上瘾的留下要了壶酒,有几个没吃上的留下点了盘菜。酒馆内就五个方桌子,真是太少了!~
——鬼叔出钱,给酒娘打了个广告。
酒娘看着酒馆里的食客,软笑:“哎哟,鬼叔原来还是个福星爷!”
鬼叔看着二毛脸上的醋已经擦干净了,就欲带着二毛离开,酒娘却一把拽住鬼叔的袖子:“鬼叔,晚上能不能来一趟,我是真的有事求你。”
二毛揉揉脸——真是一脸的酸味儿啊!
亲情篇之第六章
酒娘话音刚落,身后本忙得四脚朝天的小酒保却扭头一声叹:“掌柜的还是放不下啊,唉!”
这一声叹,将酒娘一眼的酒意全惹成落寞。
鬼叔淡淡道:“我付过钱了。”二毛的俩毛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