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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下去,似乎需要很大的勇气吧?!
不知又过了多久,便听得一阵脚步音起。
那脚步音急急,显然来人心已乱。可我不想抬头,不想追究,到底是谁为谁乱了心!
“锦绣!”
一声惊呼伴着那急急脚步音,到了我身前方停下。便有一双白手来拉我起身,我突然又有了天大的力气,竟一把推开那双手,直令手的主人蹬蹬蹬连退数步,差点一跤摔在地面之上。
他一脸莫名地瞧我,雨水早已将衣衫淋湿。可他不在乎在脸面上纵横的雨水,不在乎打湿自己衣衫的雨水,只是不停问我:“锦绣,你怎么了?!到底是谁将你掳到此处?!”
我几乎费劲了浑身力气,方抬眼瞧他。正要放声痛痛快快大哭一场,却忽然觉得又有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疲累之感,这次的疲累绝不是心累或者绝望,而是实实在在的身子累。这种累迅速蔓延全身,令我觉得连抬手都难。而我眼前更是一花,竟随即失去了意识。
☆、不堪回首的过往
似乎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可我睁开眼时,却什么都不记得。只觉一种无比疲累之感自心底缓慢滋生;而后逐渐蔓延周身;令我连张口;或者点头的心思都无。
“锦绣。你醒了。”
仍是那把无比温柔的音,但此刻我听来,不过是一场笑话。这每一个字都似乎成了一把刀子,生生戳上我心头。
而眼前已从最初的模糊恢复清明;但心底的清明呢?何时才能回归?
我看到陆云锦正紧紧抱着菱花镜远远的坐着;仿佛只要松开手,鸣萱便会溜走。
转动眼珠;我便也看到那把温柔声调的主人,他仍旧一身白衣胜雪,正无比关切地俯身勾头,似要查看我伤势。
可我的伤势,又岂是肉眼可见?!
我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又将眼闭上。
“锦绣,到底是谁掳走了你?是楚少琴?还是方少墨?抑或,花邵芳?!”陆少卿的语调高了些许,我知他迟早会猜到这一层,本不想说的,偏控制不住的猛睁开眼,朝他嘶声吼:“陆少卿,你是个伪君子!”
他便呆愣原地,定定地盯住我双眼瞧,仿佛能看穿我心思。好半响方勾了勾唇角,道:“锦绣,方才你必然受了惊吓,恐怕如今并不清醒。有什么话,等你清醒以后再说。”
言罢便要折身走,可我怎能再轻易放过他?!一把扯住他衣袖,我一叠声质问他:“你告诉我,小裴究竟是不是你杀死的?!那求水的孩子是不是你杀死的?!那些村民的贡品是不是你杀死的?!”
深吸口气,我缓缓闭上了眼,听到自己无比破碎的音自喉咙口迸出:“陆少卿,你到底有多少女人?!”
屋子里突然无比的静。只听得一轻两重的心跳音。我知那轻的心跳音必然是陆云锦,而另一个重重的心跳音该是出自那位心虚的道爷,可还有一道重若擂鼓的呢?又是谁的心跳音?!
我不愿承认不想承认,那是自己的心跳音。为什么我会如此在乎这答案?!为什么屋子里突然静得仿佛只剩我一个。
这万丈红尘,仿佛也只剩我一个。
良久。
我便听得一声轻叹,好轻好轻的一声叹。可却似旱天雷一般,炸响在我心头。令我耳内嗡嗡的起了蜂鸣音,令我就连闭着眼,也能看到大片血红。
瑰丽的血红色,本该属于那些活生生的人。可如今,却被人无情剥/夺了活下去的权/利。这三界六道没有谁可以轻贱人命,即便那个人是我心爱之人,也不成!
豁然睁眼,我强撑着身子骨,要自床上坐起。可这副虚弱的身子骨竟是如此不争气,就连泪珠子都是如此不争气。
复又跌下去,我摔倒在柔软如云垫子般的床上,就跌在几日前,还与其缠绵不休的地方。
“锦绣。”
“别扶我!我不需个冷血冷心的魔头来扶!”
“锦绣!为何不给少卿解释的机会?!”
“不给你机会,只因我早已听够了你的花言巧语!”
我奋力推开他,直推得他连退数步,怔怔地瞧着我。他一双深潭般的眼中,一瞬间有无数复杂情绪闪过。
“花锦绣,你怎么回事?你们俩到底又怎么了?!”本远坐一旁的陆云锦终于开口,却是无比莫名其妙了!他显然不懂出门前还好生生的一对人,为何那女子突然就发了疯。
可我实在没有力气与他细说。我只是以肘抵住床榻,努力令身子直起些。
“陆云锦,就当给鸣萱个脸面,你先出去好不好?!”
“可是——”
“你先出去好不好?!”
“花锦绣,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陆云锦,求求你,你先出去好不好?!”
“好好好,我走。你们有什么话慢慢谈。花锦绣,你千万别冲动。”
我无力地点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冲动的?!无论陆少卿解释不解释,都是一样的结果。
我无法忍受一个随时随地都在欺骗我的男人!无法跨过自己心里那道坎。只要一想到前一刻还与我缠绵的男子,后一刻就倒在别的女人怀中,我便觉得恶心。
要命的恶心。
于是我便真真弯腰干呕起来,不停的干呕,仿佛要将苦胆吐出。我只是不停的干呕,直到泪珠子在脸面上纵横。
可他一句话都不解释,明明方才还要我给他解释的机会!但此时他只是闭紧了口。明明伸出了手臂要来搀扶我,可那双手却缓缓握成拳,并重重砸在一旁的桌案上。
“砰”的一声,木屑飞溅中,那可怜的桌案也成了他拳下枉魂。桌案上的画便摔落在地,咕噜噜滚开,显出内里那白衣胜雪的天人来。
陆少卿极缓慢地半蹲下/身子,极缓慢的将画彻底展开,极缓慢地瞧着那画上每一笔。
是幅新画,墨迹方干了不久。画上无美景花鸟,无山水秀色,只有个白衣背影临风而立,衣袂翻飞。
“此画画工细腻,笔笔有情,可见作画之人落笔时,心内正是柔情满腔。”陆少卿幽幽道。
我冷笑,道:“作画人柔情满腔,只因她是个痴儿!明明长了心,偏不懂分辨好坏!明明生了眼,偏看不透人心。”
“天历四六六年,北斗七星散落凡间,三百年后,异变起,七星待归。”陆少卿缓缓开口,应是在说个别人的话本子。那内里的男女,是我不认识的吧?!
“可所有人,都只注意到七星,又有谁会在意随七星而来的天罡魔星?!”他苦笑,道:“不对,也许大家很在乎他。在乎到想亲手杀了他在三界六道扬名;在乎到把刚刚被师父骗过,刚刚魔性发作还不能自控,刚刚失去了最心爱之人的这位可怜魔星,当成猪狗!在乎到极尽羞辱能事,只为摧残他活下去的意志。”
他席地而坐,轻合上眼。一张白蛋壳般的脸面上,看不出痛苦。可眉头已紧蹙,双拳已紧握,就连平日拔得笔直的身板,都已微弓。
“他们在他脖子上拴了寒铁链,将他关在镇鬼塔。那地方不但阴森恐怖,内中还镇压了无数他平日最恨的、十恶不赦鬼怪。”
“你能想象么?一个终日捉鬼之人,被关在鬼怪堆中会遇到什么事?!你能想象么?那些鬼怪每日都变着法的,不重复的折磨他。”
“他法力被禁锢,不但要不停与体内越来越严重的魔性对抗,还要与折磨他的鬼怪对抗。可这些都不是最痛苦的,最痛苦的是道宗那些畜生,会每隔一日将他牵出去,游街示众。”
“他身上的道袍破败,头上脸上满是烂菜叶、臭鸡蛋。他被人捏住下颚,强行灌尿水喝。他被人在脊梁骨上用朱砂笔画满符咒,写醒目的‘我是魔,我该死’。。。。。。”
“他这辈子最大的噩梦,是道宗那宽大得足矣跑开马的布道堂。每次魔性发作,他都会被灌下五石散,再带到大堂。那里会有许多□的女子,她们对他极尽挑/逗能事,虽然他不愿背弃早已在心底扎根的女子,可血、色、药,令他无法自控!他每日都活在魔性发作时的疯狂、与褪去后的痛不欲生中。”
“他不再是受人尊重的道爷,不再是三界六道人人提及,都会赞一声少侠的灵山七子之首。苦难的日子总是特别漫长,他看不到希望,看不到出路。”
“可这时候,他最心爱的女人在何处?!”
“在九重天!也许在瑶池饮宴,也许正与仙子们说笑,也许她早已忘了那个不敢面对魔星身份、不敢面对她,临阵脱逃的胆小鬼。”
“没有神人相助!没有人肯伸出手来帮他,哪怕只是给他一句鼓励也好。但没有!一个字都没有!他被人像狗一样牵着游街的时候,他的师弟们呢?在何处?!他被人在布道堂内羞辱折磨的时候,她的爱人呢?在何处?!”
“谁能告诉他,他应该怎么办?!谁愿意可怜他,将他救出苦海?!”
陆少卿缓缓的,缓缓的躺下。就那么侧身躺着,似个还在母体内的胎儿。他蜷缩着、佝偻着,将脸面埋在双膝间,不停发抖。明明已是端午了,怎的这弹丸大的屋内,突然如此刺骨阴寒?!
“他很怕!很怕再过这种日子。他一时一刻都不愿再被人羞辱折磨,所以他要自救!可自救,首先要令自己更强大。”
陆少卿闭紧了眼,一滴无比晶莹的泪珠子,便自他眼底滚落。
“所以,布道堂的女人,他学会坦然接受。所以,即便每日给他送来的只是残羹剩饭,甚至发了霉的硬饼,他都一点不剩的吃下去。从他第一次偷袭成功,将守卫的小道士拖进镇鬼塔与群妖分食时,陆少卿就已经死了!他终于明白,只有真正强大起来的天罡魔星,才能令他永离困境。”
陆少卿不停抖不停抖,筛糠一般。令我心痛。可他的话更加令我心痛!他一字一句问我:“可是,已经五百年了!为什么在他以为就要忘记你的时候,你又要出现?!为什么,你不肯放过他?!”
☆、谁来救我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我甚至不知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我只是强撑着起身,艰难的行至他身旁。我也躺倒在地;自后环抱住他。将那样一个可怜的、孩子般的男人;圈拢在怀。
令自己的心紧贴着他背脊;我闭上眼,感受他每一次颤抖。我不停问他:“为什么你不告诉我?!为什么你要骗我?!你若将这些话早些说与我听,也许我便不会怪你。”
那颤抖愈发剧烈,陆少卿的音也暗哑至极;他只是低低说:“他不愿最心爱的女人;看到一个那样肮脏的过往。不愿花锦绣看到一个那样不堪的陆少卿。”
“可如今你方说出这一切,让我如何信你?!”
“锦绣;无论你信或不信,少卿只想说,自你我定情,少卿便一心对你。”
“但我不知,自己到底该不该信你!我甚至不知,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下去。”
于是便都无言。我只是紧紧贴合着他的背脊,仿佛只有如此,两颗心方能跃过千难万险,终在一处,永不分离。
天边现出第一缕光时,我们正相拥。天际繁星将起时,我们正相拥。若能一直相拥下去,也许便是最完美的、属于我俩的结局。
可惜,在这三界六道上,并无那般遂心顺意之事。
在我以为终于原谅了他,在我以为,可以与他一同将那无比惨痛的过去忘掉之际,我突觉浑身无力,那种无力迅速蔓延,令我只觉真魂就要出窍。
但我不忍心打扰陆少卿。他将将亲手把旧伤疤翻开,露出血淋淋的过往。他方呼吸平稳,停止颤抖,似个孩子般含着泪珠子浅睡。只要我略微动一动,便会立刻将他自梦中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