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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昱没有说话,闭上了眼睛。
景善若继续说:“观公子前后言行,我斗胆推测,公子行事光明磊落,对我主仆二人并无加害之意。因此,公子是另有想法,才特地屏退明相老先生,与我私谈。”
“哈!”公子闭着眼哼了一声,“如此一来,若我不够光明磊落,倒是令你失望了。”
“公子此话何意?”景善若不解。
“临渊道君闭关十二日,预计十日后出关,在那之前,我准备带景夫人你前往昆仑堞……”公子轻轻地笑起来,“与你夫君见上一面。”
景善若更是不明白了。
公子昱应当是憎恨越百川的,他却说,预备带她去与夫君见面——难道这不是做好事,而是有害于越百川的?
“公子?”
“放心罢,景夫人。你于我,有施救之义,我不会以怨报德。”公子轻声说着,那嗓音动听得很,但他紧接着又换了一种口吻,道,“对临渊道君此仙,我,亦没有以德报怨的道理。”
景善若点头。
她说:“以我的身份,无论在哪一方的立场上说话,都是不妥。而今也唯有听从公子安排便是了。”
“嗯,你果然是聪明人。”
到此时,公子才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含义莫名的表情来。
“明相,”他略扬声,唤道,“带景夫人下去安顿。”
“是。”明相在殿外应了声,急急地进来,领景善若离开。
路上,老人家担忧地上下打量景善若:“夫人,你还好罢?”
景善若笑道:“毫发无损,公子对仇敌妻室以礼相待,甚至连一句重话也没给,其雅量令人敬服。”
“啊?”
明相听了,神色更为异常。
“怎么,老先生,有什么地方不对?”景善若诧异。
“没、没什么,啊,夫人请当心脚下。”
明相慌忙说着,自个儿倒是不经意地磕绊了一绊,景善若连忙将他扶住。
“老先生,您没事吧?”她轻声问,眼中已显狐疑之色。
扭头避开她的视线,明相不自在地回答:“不妨事,年纪大了,咳咳。”
从旁侧的小门洞里出去,穿过山墙,朱砂和阿梅二人正迎面而来。
“少夫人!”阿梅见了景善若,欢欢喜喜地跑上前,“你看,这是朱砂给阿梅换的新衣服!”
她展开双臂,把粉红小衫亮给景善若看。
“哼,只是我不要的旧衣而已。”朱砂满脸不屑地路过,走到明相身旁,“公子爷现在怎样?”
“气色不差。”明相想了想,又略带暗示地说,“……对景夫人礼遇有加。”
“哦?”
朱砂太阳穴附近的经脉紧了紧,却仍没多言什么,只又转身,对阿梅没好气地说:“来,我带你们去厢房。”
“我知道在哪里了啊。”阿梅回答。
朱砂恶狠狠道:“迷路了怎么办?这里到处都有吃人的怪兽哦!”说完,毫不客气地拖着阿梅的手,把她拽往前方去。
明相看着两位小姑娘,欣慰道:“唉,这儿长年就老朽与朱砂、小伙儿三个值守的。朱砂难得遇见同龄女孩儿啊。”
“呵呵,老先生心真好。”景善若微笑。
“啊,光顾着说话,可被那两小鬼给落下了,夫人这边请。”
景善若与明相慢慢走着,前方追追闹闹的两个小姑娘很快就跑得不见踪影了。
此时景善若又问明相:“老先生,为何这龙宫里清静得厉害,只有你三人伺候公子呢?在刚进海的那会儿,似乎海中还有别的兵将吧?”
就巡逻查船那位,应当也算是个小官?
明相叹气道:“不瞒夫人说,公子爷原本是帝王脉,但年幼时候遭遇了临渊道君所致的横祸……”
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讲着——提到公子爷家族的故事,他真能说上三天三夜不歇口气的。
这公子昱,是老龙公鼎王公的儿子,当时鼎王公负责四海的海水循环,结果发大水的时候因为治水不力,被临渊道君杀进归墟,抄家灭门。
公子昱那时候还是一枚没见过天日的龙蛋,怀在龙母腹中,后得明相等人相救,剖了出来,用地火孵了千年,终于破壳而出。
此时归墟中掌权的早就不是鼎王公一族了,所以各族只送贺喜的礼物来,堆了满山遍野,却并没有谁再派人手来听候小公子的差遣。
公子昱生性孤僻,也讨厌与他族交流,于是就守着家族故址这样一年年地活下去。
“要不是偶然得知临渊道君现身于昆仑,公子也不会单枪匹马便找上门去啊。”明相说着,抹了一把辛酸泪。
景善若纳闷地问:“天下水患何其之多,天上的神仙数也数不清,那临渊道君为何要出手针对鼎王公呢?”
“此为他的职责所在啊!”明相严肃道。
归墟是汪洋最深之处,此地孕育各种海中灵物。临渊道君乃是玄色正气推化而成的上元大仙,自上古以来,已有五十七次变化。道君所辖之处甚广,归墟便在其中。
数千年前,归墟中蹿出诡龙作乱,群龙附和,道君便化作镇海龙神,与众龙相战,最后将列为寇首的鼎龙族尽灭于归墟内,自己也力竭而散。
明相愤愤道:“可鼎王公一向温厚贤德,怎会作乱,临渊道君分明错判错杀!”
“散?”景善若注意的则是另外一处描述,“老先生,你是说临渊道君因此而死?”
“嗯,传闻临渊道君之气散往四海,后经百年,气息渐次回凝。但老朽等人并不知道,临渊道君重生得如此迅速,这仿佛尚未足够七七四十九代啊……”
景善若想起岳卿上人所说的话,感叹道:“或许当真是时日未够……不知竹簪女冠又是什么来历?”这女人心思阴狠,前前后后,貌似都是她在搞鬼。
“竹簪女冠?哦,地上凡人口中的仙女,名号长得很,叫做……叫做‘妙闻清灵玄乐女师’。”明相说着嘿嘿一乐,“其实就是一支得道的竹簪子妖怪,却唾弃自己的出身,非得往仙家的族谱里挤。不然,为啥总是想傍着临渊道君的荫凉呢?”
“她敢来归墟挑衅公子,那必定也是很厉害的角色了。”
“哼,只要公子爷兴致到了,任她哪里的大妖怪,也得跪着磕头的。”明相提了提劲,又泄气道,“……只可惜,公子爷压根没正眼看她,倒是放她一马了。”
景善若笑笑。
明相颇认真地说:“真的,夫人,若她是金簪子水晶簪子,或许公子爷还会瞥上两眼呢。”
“老先生,是不是走过头了?”方才好像看见两个小丫头是从前一道门消失的。
明相前后看看,一拍脑门,连忙带着景善若往回走。
朱砂给安排的厢房比道庙里的大许多,位置也不算偏僻。明相与景善若到的时候,朱砂还在卖力地擦桌子,阿梅则开始踏着石凳挂帐子了。
这屋子多年没人居住,整理整理倒也干净,景善若二人预备在此留居十天,朱砂却准备了好多套衣物,整整七八个大衣箱搁在侧屋里——就算是每天换四套,也穿不过来。
“景夫人,记得夜里不要出来。”朱砂对景善若说,“就算是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也千万别搭理,不要应声,知道么?”
阿梅爽快地点头:“放心吧,阿梅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知道的!”
“一边去,没跟你说话!”朱砂气愤地推了阿梅一把,又跟景善若说,“景夫人,还有什么需要的,现在就请吩咐,因为入夜之后我是要去照顾公子爷那殿的。”
“嗯……麻烦你送点菜饭过来。”景善若说。
朱砂愣了愣。
她猛然低头,挠挠后脑,嘀咕:“坏了,忘记凡人一天要吃好几次东西呢!现在去找小伙子拿吃的,恐怕回来也是明天早上了……”
景善若见状,客气道:“啊,如果麻烦的话,也不急的。”
“这怎么不急?”朱砂回道,“人不吃东西会死的,我知道!”
“一顿不吃死不了。”阿梅说,“但是明天早上一定要有填肚子的东西呀!”
朱砂有些不好意思,扭头道:“这可是你们自个儿说的,到时候别饿出差错来,我才不想被公子爷教训呢!记住,入夜就睡下,不要搭理外边的任何异状!”
“嗯。”
景善若点头。
难道夜里会有什么怪事发生么?只要不出去,应该就没问题吧……
天黑后的龙
天黑之后景善若与阿梅当真没有耽搁,都乖乖地睡下了。
起初两人还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到后来也渐渐迷糊过去,沉入梦乡。
差不多半夜时分,景善若突然醒了。
心彷佛在耳中跳动,岛上一贯的静谧此时更凸显出她清晰的心跳声来。
——咦,这种心脏怦怦跳个不停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不安地动了动脖子,转脸向屋子另一侧的矮榻:阿梅睡在那里。
透过薄纱,景善若并未看见阿梅有什么动静,对方连翻身也没有,正呼呼大睡着。
——是自己太敏感了么?
景善若想着,眨了眨眼。
阿梅所躺的矮榻上方,是关得严实的窗户,窗纸白白净净,上面没有贴窗花,也没有多余的纱帘遮挡。
窗外不知为何亮堂堂的,或许是月光照射下来,落在珠宝上,映得四处流光溢彩。
可景善若注意的却是窗户上一道黑糊糊的影子。
有角、有须子、乍看像马头,可这尺寸——窗纸上映着的是巨大的……龙头?
景善若翻了个身,她有点紧张地望着那道黑影。
这岛上的龙,除了公子昱没第二只了吧?他白天奄奄一息趴殿里,晚上跑出来作甚?
正惊诧着,那龙头略微动了动,朝前移了几尺,影子的边角更为清晰,犄角和下颌则被窗户的上下边沿遮住,看不见了。
也就是说,它离窗纸更近了。
按它脑袋的宽度来说,现在它几乎已经半贴在窗上——
景善若不由自主地屏息。
阿梅丝毫没察觉异常,她尚在睡梦中咂嘴,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
景善若想想:自己确实有按照朱砂的要求去做,没有掌灯、没有弄出什么声响——只除了阿梅睡着之后有打鼾,难道是这声音把公子昱引过来的?
不过,这是公子昱自己点头答应收留她们的吧,他现在是要发什么癫?
当务之急,景善若还是赶紧悄悄起床,去叫醒阿梅,让她不要发出声响。
景善若双脚还没来得及落地呢,阿梅在睡梦中突然梦呓起来,出声道:“讨厌……这碗是我的……”
龙头的影子立刻一顿,调转方向,由侧面滑过窗户改为正对着窗户竖起头!
景善若这下惊得彻底清醒了。
她身体配合度极高,也不顾地上冰凉,飞快地赤脚下地,奔至矮榻边,抄起被褥盖住阿梅的脑袋,然后在被子底下摇晃对方。
阿梅被摇醒,吧唧着嘴,迷迷糊糊地想掀开被子,却没有成功。
她呆愣了几秒,随后发现自己是被铺盖给掩住了,另有人手正抓住她的胳膊。
“嘘!”景善若在被子里轻声道。
“少夫……人?”阿梅揉眼睛,当然,被子底下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的。
“别出声!”
景善若低声警告。
阿梅眼珠滴溜溜地转,出了什么事,她猜不到,但是少夫人如临大敌,想也知道应该不是啥好事。
于是她缩着脖子,保持安静。
景善若也裹在被子里不动不吭声,竖起耳朵听外边的声音。
彷佛过了三五年那样长的时间,被中二人都觉着有些呼吸不过来,景善若这才稍稍放松。
她轻缓地移动手臂——缓慢得连她自己都听得见骨头慢慢摩擦运动一般——把被子的边沿抬起少许。
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