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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句,牧野栖似乎也将方才有人离奇被杀之事淡忘了,娓娓而谈。他自幼饱读经书,虽不是学富五车,但比及一般的江湖豪杰,却是博学得多,交谈之中,他发现阿雪有时甚为俏皮顽劣,有时却又颇为善解人意,忽儿巧笑倩兮,忽儿蹙眉凝神,牧野栖自进入黑白苑后,日日为诸事奔走劳神,偶得暇余又需苦练武学,极少如此轻松闲聊,因此心情甚是舒畅。他本是隐有心事,此刻却已将之淡忘了,仿若他来这儿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与阿雪闲聊——好朋友、亲人那般闲聊。
这种感觉,已是久违了。
他的师父天儒虽然很器重、信任他,但在牧野栖的眼中,师父给他的感觉一直是十分清冷的,清冷如高高在上的皓月,可敬而不可近。他在黑白苑中所做的一切让众人对他的职位的不断晋升而心悦诚服,但他在黑白苑中却没有朋友。也许,在牧野栖的眼中,寻常人根本不配做他的朋友;也许,是因为黑白苑本就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帮派,它所肩负的使命空前艰巨,这使得黑白苑中每一个人的心弦永远是绷得紧紧的,几乎没有任何的闲情与轻松。
五年前的牧野栖根本不知“江湖”为何物,不知“江湖”尔虞我诈,之后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走上了一条与先前截然不同的道路,但在潜意识中,他仍对当年身处亲情与呵护中的日子有所留念。
阿雪所能给他的,就是他久违的轻松。
所以,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滑过了,不知过了多久,段眉忽然道:“雨总算停了。”
牧野栖一怔,凝神一听,风雨声果然小了许多,淅浙沥沥,天地间似乎一下子静了不少。
牧野栖又恢复了一惯的冷静、敏锐,他站起身来,道:“在下叨唠前辈。阿雪姑娘清静了,大雨既止,我也该告辞了。”
段眉微微点头,道:“老身乃半残之躯,不能相送,阿雪,你送一送任少侠吧。”竟没有一句挽留之语。
阿雪忍不住道:“娘!”随即对牧野栖歉然一笑。
牧野栖微笑着向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为此事介怀。
阿雪将牧野栖送至门外,但见天空中乌云已消散了不少,虽是接近傍晚,天色反而比先前更亮了些,尽管天空中仍有雨点飘落,却显得疏疏落落,小巷中的门窗已开启了大半——因为这场雨,人们没有看到有人被杀于巷子里的惊人一幕。
走至巷口,但见街上有几个人围作一处,在议论纷纷,牧野栖先是不甚在意,当他听到“叫化子”的时候,不知为何,心中一动,驻足留神细听,只听得一个黑瘦老汉道:“……那么大的风浪,足足有几人高,‘哗’地一下子扑到,几个浪头一过,那艘船就在江中滴溜溜打转,那几个伙计也着实了得,竟生生将船又划出几丈,但那么大的风浪,连石头也能卷走,何况是一艘船?”
一人惊问道:“那四人岂不是要落入江中?”
“废话,落入水中的可不是四个人,而是五个人。”那黑瘦老汉道。
“还有那叫化子么?”
“正是。”
“为一个叫化子豁上四条性命,真有些不值。”一人道。
“说搭上四条性命倒也未必,我看那四个伙计的水上功夫极为了得,只怕连城东的王老鱼也有所不及。
老汉我就奇怪,按理如他们那样水里来、水里去的人,上水前早该看出今日必有大风大浪,为何为了一个叫化子这般卖命?哎,这场大雨,也来得邪乎,往常秋日有雨,多半是由黑山那边来的,这次却反了,是由九牛山那边来的……“牧野栖听到这儿,已断定众人口中的叫化子一定是白辰,他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与阿雪作别后,牧野栖几经曲折迂回,竟由另一个方向走至阿雪所在的巷子对面。
他与都陵不谋而合,由一个侧门悄悄进入“春晚楼”,在临窗一张桌子上坐下,望着那条巷子口。
天尚未完全黑下来之时,他就看到了意料中必会出巷的段眉与阿雪!
两人的神色却有些紧张,阿雪在巷子口看似不经意地迅速扫视四周情形,随后便引着段眉向城东而行。
牧野栖当即起身,尾随段眉母女两人而去。
以他的身手,要追踪段眉二人绝不困难。
奇怪的是,段眉与阿雪竟一路向南而行,非但走过了大半个邑城,更出了城门,向郊外而去,毫无驻足或折回之意。
莫非,她们将要去的,竟是极远的地方?
更奇怪的是牧野栖对此并不感到意外,似乎他早巳料到段眉与阿雪这一次远行的目的地绝对不近。
出了郊外,人烟稀少,地势开阔,视线便少了遮挡,追踪的难度相对增加了不少,当牧野栖正暗自担忧时,段眉与阿雪前行的速度突然加快,当夜幕降临时,她们已不顾是否会惊世骇俗,以轻身功夫匆匆赶路。对牧野栖而言,她们去速越快,反而更易追踪,如此远远尾随而行,直到数千里开外,段眉母女二人方在一个镇子中投宿打尖。
当牧野栖远远地望见她们走入客栈时,目光不期然扫向客栈外高悬着的四只大红灯笼,只见四只灯笼上贴着四个大字:风笛客栈。
牧野栖大吃一惊,怔立当场。
良久方回过神来,暗忖道:“难道这只是巧合?但客栈之名,多用诸如‘福’、‘安’、‘禄’、‘发’之类的字眼,它怎么偏偏用上‘风、笛’二字?”
望着“风笛客栈”四字,牧野栖感觉既亲切又新奇,同时心中亦是百感交集。
段眉与阿雪走入风笛客栈,一个伙计迎上前来招呼道:“夫人、小姐投宿吧?小店清雅洁净,睡上一宿,保证舒畅开怀。”
阿雪眉头一皱,未及开口,已有一人先道:“田五,为何总改不了油嘴滑舌?”说话的是一个女子,阿雪循声望去,只见自木梯上下来一位女子,年约三四旬,甚是貌美,阿雪的目光与之相遇,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小姐切莫与他一般见识,若要投店,后院中还有几个房间。”
阿雪见她笑容亲切,让人见了如沐春风,心中因田五而起的不快便消散不少,当下说道:“房间要大些,方向朝北。”
那女孩子道:“有,但价钱相对高些。”
阿雪道:“无妨。”
那女子便道:“田五,把两位客人送去客房,可莫再插科打浑,惹客人生气。”
田五道:“大姐放心。”言罢向阿雪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那女子苦笑着摇了摇头,却也没再说什么,看样子她应是客栈中的当家人,对手下的伙计却甚为宽容。
阿雪心道:“又有几家客栈的伙计如田五这般放肆?”
田五虽然滑嘴滑舌,办事却甚为利索,将她们引入房中后,只眨眼工夫,便为她们端来了热水,送来晚饭,最后一脸恭敬地道:“夫人、小姐还有何吩咐?”
段眉脸色一沉,道:“没有我的吩咐,你无需来此。”
田五便退了出去。
阿雪推开北向的窗户,将客栈周遭的环境对段眉描述了一遍。这是她们母女二人多年来达成的默契,每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阿雪就会为段眉叙说周遭环境。如此一来,一旦若有不测之事发生,双目失明的段眉才能从容应付。
末了,阿雪赞叹一声:“后院中的那丛竹子长势真好,只怕有几百棵吧。”
段眉却声音冷峻地道:“阿雪,你有没有感觉到任玄有何异常之处?”
阿雪将窗子掩上,沉吟片刻,道:“当然有,他如此年轻,却有那么高的武功,必有惊人来历。据我所知,武林中还没有哪一个门派能调教出如此高明的年轻弟子,更重要的是,他的出现总是很巧,常常是在刚刚发生不寻常的事之时,他正好现身。”
段眉沉默了片刻,道:“既然你已看出这么多的异端,为何还不设法避开他?”
阿雪不假思索地道:“要回避一个人,首先必须接近他,让对方以为自己对他毫无戒备之心。任少侠是个聪明人,假如一些举措太过明显,一定会让他有所察觉。如此一来,若他接近我们并无恶意,此举固然不妥;若是他怀有险恶用心,亦有打草惊蛇之嫌。”
段眉道:“你说得不无道理,不过娘始终相信世人做任何事,都不会毫无目的,任玄也不能例外,他该不会是为了霸天刀诀而来吧?”
阿雪不假思索地道:“女儿觉得他纵然有什么目的,也不会是为了霸天刀诀。”
段眉缓缓地道:“你这么说有什么理由?”
“他曾痛杀风宫数十人,所以他绝不会是风宫中人,而霸天刀诀之事,不仅我们不愿向外人透露,牧野静风也一样不愿为外人知晓。”阿雪冷静地分析道。
段眉点头道:“你所说的不无道理。”顿了一顿,又道:“他说巷中有一人被杀,后来尸体突然失踪,对他这种说法,你觉得有几分可信?”
阿雪轻轻地笑了笑,道:“有十成的可信度。”
段眉一怔,道:“为什么如此信任他?”
阿雪道:“因为那具尸体就是女儿藏起来的,也许任少侠一直在暗自奇怪尸体怎么会插翅而飞,并做出诸般设想,但他大概永远也想不到尸体是我隐藏起来的。”
段眉满意地道:“总算不枉娘在你身上下的一番苦功。你要记住,世间从来没有真正的好人,每个人接近你,对你施恩,背后必定有其目的!”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放轻了些,道:“你为何要将尸体隐藏起来?”
阿雪道:“我以为他见尸体突然失踪后,会立即四出追查,这样就可以为我们争取更多的应变时间,他虽对我们有恩,但娘不是一直教诲女儿防人之心不可无么?他为何一见到有人在巷子里被杀,就立即想到我们?这本身就有些不寻常了。”
段眉点头道:“事后他的表现太平静了,似乎完全忘了巷子中发生的变故,这也不能不让人起疑。”
说到这儿,她话题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几至细不可闻:“此地距老家还有多远?”
阿雪以同样低的声音道:“百里左右。”
段眉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缓声道:“早些歇息吧,明日清晨便启程。”
阿雪担忧地道:“老家早已被风宫彻底搜寻了一次,那东西还会在吗?”边说着,她已吹熄了灯。
黑暗中段眉道:“正因为他们已全面搜寻过了,那东西才一定仍在原处。睡吧,牧野静风想要得到霸天刀诀,绝不会那么容易!”
阿雪不再多说什么,房内静默无声,不多一会儿,她们听到隔壁的房中有人走动的声音,然后“吱呀”一声推门声响起,那人走出房外,向楼下行去,脚步缓慢而懒散,段眉听了一阵子,原来警惕之心又渐渐放下。
走出隔壁房子的是一名客栈伙计,此人年约三旬,乍一看貌不惊人,过目即忘,他一手提着一只空木盆,一手提着一块脏兮兮的抹布,“蹬蹬蹬”走下楼去,穿过楼梯口的一扇门,进了伙房。此时伙房内的大厨都已收工了,只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妈子蹲在地上,洗着一大堆碗筷。
那伙计将木盆放在老妈子脚边,又将抹布扔在木盆中,老妈子本是一直低着头,像是没有察觉有人进来,直到那抹布落下时碰了一下她的身子,她才有点迟缓地抬起头来。
那伙计指了指木盆,又指了指堆得高高的碗,用手比划着。
老妈子的脸色有些腊黄,额头皱纹很深,一双手显得甚为粗糙,甚至有些浮肿变形,大概是长年累月泡在水中之故。见伙计的一番比划,她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底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