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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及虚伪,武林中人未必比常人相差多少。
范离憎缓声道:“世上有一种鸟,名为鹦鹉,常有人在它幼时便将之擒获,再将它的舌尖剪去一截,据说如此一来,鹦鹉就可以模仿人的声音了。世人常以此为乐,可又有谁知道鹦鹉自身喜欢的究竟是与生俱来的鸣叫,还是被强加于它身上的本不属于它的声音?它是该为舌尖被剪去而记恨,还是该因被赋予人的声音而感激?”
场上一时鸦雀无声。
谁也不曾料到范离憎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但事实上也惟有用这种方式,方能自罗琵琶的质问中脱身而出。在武林中有一种人,他们的武功并不十分高明,但却极擅于说一些大而无当的道理,若要与之周旋,只恐是百口奖辩。
阑蝶不由多看了范离憎几眼。
她忽然发现范离憎的确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并非因为他是范书之子,而是因为他的言行总是超出常人的想象。先前饮酒论剑时,她已领略了他的别具一格,此时复又领教了。
幽求如何不知范离憎一直未将他视作真正的师父?而他亦觉得自己只求能塑造出绝世剑客,让自己悟剑一生所得不会烟消云散,至于范离憎是否会因此而感激他尊重他,他不会在意。只是没有料到此刻范离憎第一次当着他的面表白了心中所思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超脱。
他的脸色略略有些苍白了。
范离憎正视着幽求,神情显得出奇地平静,只听得他缓声道:“幽先生,我姨娘是被你所杀,五年前我就说过必会为她报仇,所以你我终有一战、不过,我的剑法的确由幽先生所授,相信如果我能击败你,也算达到了你的初衷!”
幽求听得此言,一扫方才的失落,纵声长笑道:“很好!若是你能以手中之剑击败老夫,那么无论是你,还是老夫,都毫无所憾了!”顿了顿又接道:“只是,数月之前,你的剑法尚远不及我,又如何能胜我?”
范离憎沉声道:“你放心,相信我比你更希望能取胜你!”
幽求笑了。
笑,对于幽求而言,是一个极为罕见的表情。所以,当他脸上有了欣慰的笑容时,场中每一个人都甚为惊讶。
幽求之所以会笑,是因为他从范离憎的眼中看到了自信。
金剑门门主扈不可沉声道:“无论你们两人之间有何恩怨,幽求今日都必须死!在这笑菊苑中,一百多名中原剑客的亡魂已郁积了四十余年,今日是该血债血偿之时了!”
扈不可的话立时挑起了众人同仇敌忾之心,幽求顿成众矢之的!
幽求道:“老夫早已准备在今日将此事做个了结,诸位要取老夫性命,尽管用剑来取就是!虽说四十五年前老夫杀的人的确太多,但以他们一百余人尚且不能自保,亦只能怨他们学艺不精!江湖本就是一个凭借实力说话的地方,当年若是有几位真正的剑道高手在场,我幽求又岂能活到今日?”
幽求提及这一点,他人一时倒无以反驳,按理洛阳剑会应已云集了中原剑道高手,最终却被幽求一剑所灭。无论怎么说,都不甚光荣。幽求虽然过于嗜杀,但他的为恶,却可谓是光明正大的为恶。
忽听得一人道:“在下虽非武林中人,却亦想斗胆说几句。”说话者正是南宗。只听他接着道:“以在下之见,当年洛阳剑会必有阴谋。众所周知,当年逍遥门门主太叔岱宗为最后一位剑魁,其剑法必定十分高明,为何在那次剑会前夕凑巧遭到不幸?同样凑巧的是,当年洛阳剑会前,曾盛传纵横山庄的武帅秦傲将角逐剑魁、当时秦傲秦大侠的武功已极高,世人猜测新一任剑魁应非他莫属,但最终秦大侠并未出现在当年的洛阳剑会上。可以说,若是有太叔岱宗与秦傲两位前辈高手在场,幽求绝不可能胜过他们的联手攻击!在下觉得。此事多半有些蹊跷,倒好像有人早已料到幽求会出现在洛阳剑会大肆杀戮,故早早地为他扫清了道路。”
说到这儿,南宗略作停顿,补充道:“这只是南某人的浅薄之见。”
幽求并未怒形于色,反而问道:“你何以对此事知晓这么多?”事实上,他对自己当年何以能一口气杀绝百余名剑客一直有些困惑,此时听南宗提起。就想闻其究竟。
南宗肃然道:“四十五年前,阁下大开杀戒,最后只放过一个不愔武学之人,此人就是我们南家的人。”
南家一直在资助着洛阳剑会,在剑会中出现南家的人自在情理之中。
幽求沉声道:“你怀疑这一切是我所为?”
南宗摇头道:“在下不懂武功,却也知道阁下当时绝对不可能同时完成数件事情。”
幽求长吸了一口气,道:“不错,如果胜利是以诡计得来的,那样的胜利不是荣耀,而是耻辱!”
他的声音略略提高:“老夫知道诸位欲除我而后快,但我想奉劝诸位还是待到逐出剑魁后再动手不迟,否则洛阳剑会又将有中断的可能!”
“好狂妄!分明是不将中原剑道群雄放在眼里!”金剑门门主扈不可冷冷地道。
“我只是在述说一个事实而己。”幽求道,他之所以不愿此刻与众人交手,那是因为他心中希望范离憎能成为今日的剑魁。
他当然不会亲自夺取剑魁,一旦他出手,必会使竟争变为生死搏杀。何况,在他看来,场中还没有人配做他的对手——范离憎的剑法是他所传;牧野栖曾经败于他手中。至于其他剑客,虽比范离憎、牧野栖两人成名较早,幽求却不屑一顾。
扈不可还待再说什么,却听得古治道:“也好,幽求,我等就答应你。以侠道评断,你是一个魔者;以武道评断,你还算是一个真正的武者。相信你不至于出尔反尔!”
他倏然长身而起,犹如一只鹰隼,掠空而过,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飘射至最末一席,大声道:“幽求,五年前你我曾有一战,却未能尽兴,今日再聚,且在此饮上几杯,待到决出剑魁后,你我再战如何?”
幽求哈哈一笑,道:“你肯出手,今日一战,总算有些意思!”他的神色从容,与古治隔席而坐。
古治的决定,他人自然不便反对。
阑媒向身边的婢女道:“你们去伺待古老前辈吧。”
“是。”两名婢女应了一声 走下长廊,自席间穿过,走至古治这边。
绝世剑客幽求近在咫尺,她们竟无惊惧不安之色——是因为有古治的存在,还是因为她们不谙武学,不知“幽求”二字意味着什么?
或是出于别的原因?
牧野栖亦是沉默不语,但他的神色比范离憎悠闲从容。
是否因为他胸有成竹?
阑蝶樱口轻启,道:“羊前辈、姬公子、慕容夫人、扈大使、习姑娘、范公子、牧野公子,想必七位己留意到这千余盆菊花吧。”
姬泉道:“难道角逐剑魁,与菊花有什么关系?”
阑蝶道:“不错,在这一千一百盆菊花中,有两盆菊花的根茎其实是昙花,是嫁接而成的。不如就将这两盆花称为昙菊。昙花虽美,却只能花开一瞬,这两盆昙菊亦是如此。小女子略通花事,知道两盆昙菊将在一个时辰内盛开。昙菊与昙花一样,也是甫开便谢。七位若是有人能在昙花盛开的那一刻,将花以剑采摘,就属今日的剑魁!”
居右忍不住道:“阑姑娘,恕老未直言,姑娘又是奏乐又是折花,固然显得文雅,却终是有些不妥。难道以这种方式,就可以看出谁的剑法更为高明?”
阑蝶微微一笑,道:“历次剑会中,均分几个阶段,未到最后阶段,多是尽量避免作生死搏杀,只是方式各不相同。小女子以琴音剑意相试,虽不能说全无偏颇,但总是有些用处的。当然,也许还有高人不喜此法,却又身怀绝世身手,那么他自可挑战上届剑魁,只要能在五十招不败,亦可参与最后角逐!”
顿了顿,继续道:“至于‘以剑折花,决定剑魁’看似近乎儿戏,其实昙菊仅有两束,又是稍开便谢,要得一束昙菊,着实不易。”
居右道:“姑娘所言,亦不无道理。只是,洛阳剑会已中断数十年,又何来上届剑魁?”
闸蝶环视众人,道:“小女子有个建议,既然太叔大侠已经作古,那么就由他的后人代其先人之责,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听得此言,众人先是一愕,很快纷纷赞同。
事实上,与其说他们赞同阑蝶的建议,倒不如说这是因为众人急于想知道太叔岱宗是否真有后人在世。
阑蝶最后征求了古治的意见,古治微微颔首。
阑蝶这才道:“阿楚,你可将‘纵横剑’交与古老前辈了。”
众人皆是一怔,不明其意。
却见自暗雪楼闪出一名少女,年约十四五岁,竟是身着女子极少穿的黑色衣衫。
黑色衣衫把她的肌肤衬得更显雪白。
目睹此少女,众人心头皆是一震。
眼前的少女就是由这两种极富冲击力的印象融合而成,让人纵是惊鸿一瞥,也必今生难忘。
她的冷,与阑蝶的优雅、恬淡正好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反差。
同样让人心神大震的还有她捧着的那柄剑。
剑未出鞘,但凭剑鞘,众人就可一眼认出她手中的剑正是“纵横剑”!
惟有“纵横剑”的剑鞘才是方形的——剑鞘的方正亦在暗喻着剑会的公正。
“纵横剑”在销声匿迹十余年后终于又重现世人面前。
而自四十五年前那场变故后,世人本以为逍遥门已永远消失,没想到事实却并非如此。
难道,这位净如千年玄冰的少女是逍遥门的后人?
一直从容平静的牧野栖在乍见黑衣少女的那一刹那,神色突然剧变。
因为他赫然发现了黑衣少女竟是鄂赏花的弟子断楚!而鄂赏花则杀了他的祖母楚清!
“断楚此时已经出现,那鄂赏花会不会就在左近?”牧野栖心中转念着。
断楚手捧“纵横剑”,目不旁视,径直来到古治席前,奉上“纵横剑”,道:“请古老前辈过目。”
古治接过剑,无须拔出,就已感觉到此剑的不凡之气,他颔首道;“正是‘纵横剑’!”
断楚这才向众人道:“家祖己仙逝多年,今日我太叔断楚愿代祖父向诸位讨教!”她的声音极为独特,很清脆,却无法让人感到一丝温暖气息,只觉犹如玄冰破碎之声……
第三十五卷
第一章 洛阳剑魁
居右闻听断楚之言,哈哈一笑,大声道:“断楚姑娘,我若胜了你,是否就可与其他七人一道角逐剑魁?”
太叔断楚没有开口,阑蝶却道:“正是如此。”
居右却摇了摇头,道:“纵然老夫取胜断楚姑娘但终胜不了羊老兄;若是万一败与断楚姑娘。老夫一世英名将付诸东流矣,不试也罢。”
众人哈哈大笑,古治虽沉吟不语,心中却暗道:“这位七星楼楼主倒识得大局,他这一番话看似插科打浑,随意调侃,其实却是在提醒他人,不可自视过高,若是自忖武功不及羊孽、牧野栖他们,就无须冒着败给一个不知名的后辈的风险一试了。”
果然,听得居右一番话后,本是跌跌欲试者思量之余,又稳下性惰。如此一来,自可避免洛阳剑会陷入一场混战之中。
太极剑派掌门人罗琵琶却已长身而起,道:“罗某久慕羊老先生等人高明剑法,倒想能有机会与诸位切磋一番,奈何罗某不谙五音,只好另辟途径了。”
言下之意,自是要与太叔断楚一较高下。不过,论辈分他比太叔断楚高上不少,此举多少有失体面,却又不愿失去夺取剑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