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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风沙-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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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老爷脸色一变:

“谁接走了她?”

那和尚道:

“从南方来的一位姓冒的公子。”

金老爷脸色惨变,失声道:

“我知道了,她跟我提过,冒辟疆,南明的‘四公子’之一。”

李豪道:

“冒辟疆,南明‘四公子’之一?”

金老爷颤声道:

“又迟了一步,又迟了一步,为什么,为什么,难道这是天意,难道我跟小宛缘份已尽,连再见她一面都不能。”

他几乎为之站立不稳,万老爷忙伸手扶住。

李豪问那和尚:

“那位南方来的冒公子,什么时候来贵寺接走那位姑娘的?”

那和尚道:

“昨天,昨天过午,那位冒公子抵达本寺,见着那位女施主后就接走了她。”

李豪道:

“可有人陪那位冒公子一起来?”

那和尚道:

“那位冒公子由四五位友人陪着,冒公子的那四五位友人,看样子像是江湖中人。”

李豪道:

“那位姑娘是被京里的人送来贵寺的,贵寺怎么任由南方来的人把她接走?”

那和尚道:

“那位女施主本人愿意跟那位冒公子走,而且前不久救了那位女施主的贵人曾经交待,任由那位女施主去留,一切自有他担当。”

李豪转望金老爷:

“金老爷,一天多路程走不出多远路去,我可以追。”

金老爷先抬手拦住了李豪的话,然后没有血色的双唇翕动了半天,才道:

“不必了,让她去吧!小宛跟冒辟疆走,自有她的道理,冒辟疆冒杀身之险北来接她,也的确令人感动,纵然能把她追回来又如何,我又能给她什么?”

万老爷老泪突然夺了眶:

“我的爷,您就算了吧,看您这一阵子让折磨的。”

金老爷两眼之中也现了泪光:

“谁都不怪,我自找的。”

看金老爷跟万老爷这个样儿,李豪心里也不由为之黯然。

这就是情之何苦?

世间有情男女也不是不知道有这种苦果,也眼睁睁的看着不少人吞食这种苦果,和泪下咽,有的甚至付出了性命,但是还是有人往这条路上走,不但心甘情愿,而且无怨无悔。

也就因为这,所以永远教不会后来者,这条路上,也永远没有所谓的前车之鉴。

忽然,李豪目闪冷芒,一个疾旋面对客房门,挡在了金老爷之前。

灯影晃动,人影疾闪,往客房外扑进来一个人,是贝勒纪玉。

李豪道:

“原来是贝勒爷!”

他退闪到一边。

玉贝勒望着他道:

“很好,你的雇主安好,你很尽责,你也把你的雇主保护得很好。”

李豪道:

“草民应该的。”

只听金老爷道:

“纪玉,你怎么来了?”

玉贝勒转过脸去:

“您不该轻易离京。”

“贝勒爷,贝勒爷——”带着叫,客房里仓惶奔进了知客悟因,他必是在外头已经见过玉贝勒了,却是这时候才赶到。

玉贝勒抬手向金老爷,冷然道:

“这就是我那位长上。”

贝勒爷的长上,身份地位还能低得了,至少也是位郡王,知客悟因忙上前见礼:

“贫僧有眼无珠,多有轻忽。”

“不,师父!”金老爷道:

“你一点也没有轻忽怠慢,反倒是一位让人敬重的慈悲和善佛门弟子出家人。”

知客悟因更惶恐了:

“不敢,不敢,贫僧不敢。”

玉贝勒摆手道:

“好了,都出去吧,我要跟我这位长上说话,有事自会叫你们。”

知客悟因忙躬身恭应:

“是!”

金老爷道:

“纪玉,不许对师父们无礼。”

这回该玉贝勒躬身恭应:

“是!”

金老爷转望知客悟因:

“两位师父请歇息去吧!”

知客悟因忙又恭应一声,这才偕同那和尚退出客房。

步履声很快去远了,听不见了,金老爷向着玉贝勒道:

“别说我不该轻易离京,你不是不知道我为什么急着出京来。”

玉贝勒道:

“恕纪玉放肆,这件事对您真这么要紧么?”

金老爷道:

“你不是我,你也还没碰上,否则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

玉贝勒道:

“您再恕纪玉斗胆,纪玉认为,您还有更重要的事。”

那应该就是朝政,就是社稷与百姓了。

金老爷脸色一变,似乎有气,可是突然间他又忍住了,脸色也趋于和缓,道:

“我不怪你,因为你不是我,可是你不要再这么说我。”

玉贝勒显然也不敢再说什么了,他问道:

“您见着要见的人了么?”

金老爷道:

“我迟来一步,她让南方来的人接走了。”

玉贝勒目光一凝,双眉扬起:

~奇~“南方来的人,什么人?”

~书~金老爷道:

“是什么人,已经不重要了。”

玉贝勒道:

“南方有人北上,怎么会不重要?”

金老爷道:

“好在他们没有别的意图,任他们去吧!”

玉贝勒还待再说。

金老爷脸色微沉:

“是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玉贝勒微欠身道:

“纪玉不敢,只是南方有人长驱北来,都到了‘山西’‘五台’,地方官居然一个个都茫然不觉,您不认为该问问他们,一个个都是干什么的?”

“算了,不要为难他们了。”金老爷道:

“地方那么大,人那么多,几个人由南北来,怎么拦得住,我刚不是说过么?好在他们没有别的意图。”

“好吧!听您的。”玉贝勒沉默了一下道:

“不管怎么说,‘五台’您来过了,歇息一宿,明天一早回京去吧!”

金老爷没有说话。

玉贝勒道:

“走了这么老远的一大段路,您一定够累的,我去交待寺里侍候吃喝茶水,然后您就早点儿安歇吧!”

金老爷欲言又止,玉贝勒转身出去了。

没一会儿工夫,知客悟因带着几个和尚带来了吃喝跟茶水,小心翼翼,唯恐不周,这是他们不知道眼前在这儿的就是当今皇上,否则他们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随便吃喝了点儿,金老爷又在万老爷的侍候下擦洗了一下,然后就歇息了,这一间,由万老爷侍候着金老爷,玉贝勒让知客悟因另开了两间客房,他跟李豪各住一间,为什么分住两间,而不合住一间,或许是因为玉贝勒不习惯跟人合住一间,两间客房紧挨着金老爷住的这一间,以便有什么动静时可以尽快护驾。

这一夜,李豪、玉贝勒、万老爷三个人都睡了,李豪心里想着欠褚姑娘跟戴云珠的一份情,睡着的晚了些。

倒下就着,睡得最香甜的是万老爷,上了年纪的人了,又在宫里当差,哪吃过这种苦,受过这种累。

三个人却不知道,金老爷一夜没睡,他把灯焰拨得像颗豆般大小,皱眉深思,背着手踱步,一直到天亮。

客房里的天亮,人家寺僧已经做完早课了,知客悟因带着几个和尚送来了茶水跟早饭,漱洗过后,吃了早饭,住持方丈带着知客悟因的陪同下过来拜望,双方客气一阵,住持方丈带着知客悟因告退,他们一走,玉贝勒就催着金老爷兼程回京。

岂料,金老爷脸色肃穆的摇了头:

“纪玉,你回京去吧,你们都走,我不回去了。”

一句话听得玉贝勒、李豪、万老爷三个人都一怔,玉贝勒道:

“您怎么说?”

金老爷道:

“我不回去了。”

万老爷忙道:

“我的爷……”

玉贝勒拦住了万老爷:

“您的意思是……”

金老爷道:

“我要在‘五台’长住,我要在‘五台’剃渡出家。”

这一句,听得李豪大感意外,可却把玉贝勒跟万老爷吓坏了,万老爷急叫:

“爷……”

玉贝勒也忙道:

“您可不能开这种玩笑。”

金老爷道:

“我会有戏言?我会开这种玩笑?”

玉贝勒道:

“您忘了您是谁了,您怎么能……”

“我没有忘我是谁,我怎么不能?”金老爷道:

“昨天我一夜没睡,也想了一夜,一切我都看破了,我选的这条路,是我唯一可以走,愿意走的路。”

玉贝勒道:

“国不可一日无主。”

李豪为之一怔。

金老爷道:

“我让位,有那么多宗室大臣,可以辅佐幼君。”

李豪明白了,心头猛震,脱口道:

“您是……”

“对,李豪。”金老爷一点头:

“现在可以告诉你了,也瞒不了你了,我就是‘皇上’,我所说的家母跟我的元配,就是太后跟皇后。”

李豪心神再震,立即躬下身去:

“草民不知道……”

皇上抬手道:

“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你帮我做了很多事,也很让我满意,你是个人才,以后我的事还会交给你办。”

李豪道:

“谢谢您!”

玉贝勒截了李豪的话:

“您一身系天下安危。”

皇上道:

“我知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有了安排了,很妥善。”

玉贝勒道:

“只为个女人,您就连社稷、百姓都不要了。”

皇上脸色微沉:

“你这是跟我说话?”

玉贝勒道:

“纪玉情愿领罪!”

皇上道:

“我心意已决,谁也改变不了,你情愿领罪又怎么样。”

玉贝勒道:

“您……”

“纪玉。”皇上脸色稍缓:

“你不是我,你也没有经历过,所以我的心情你没有办法体会,不要多说了,你回京去,召六叔率诸亲王跟鳌拜,遏必隆,索尼、苏克萨哈上‘五台’来,我有事要当面交待他们。”

玉贝勒惊声道:

“您要干什么?”

皇上道:“你明知道。”

第二十六章

    玉贝勒道:“难道您真要……”

皇上道:“纪玉,君无戏言。”

玉贝勒道:“您让天下臣民……”

皇上道:“对外朝内廷,瞒不了,对天下百姓,我自有说辞让朝廷发布,就说我这个皇上驾崩了……”

“皇上!”玉贝勒曲膝跪了下去。

万老爷跟着跪下。

只有李豪没有跪,他认为他没有必要跪。

皇上道:“你们这算什么,劝我回心转意?”

万老爷不敢说话。

玉贝勒道:“纪玉敢请皇上三思。”

皇上道:“纪玉,我已经不只三思了。”

玉贝勒道:“事关重大,敢请您至少跟太后、皇后,诸王大臣作个商量。”

皇上道:“我的事,为什么要跟他们这些别人商量。”

玉贝勒道:“纪玉斗胆,这不是您一个人的事。”

皇上道:“刚告诉过你,我已经有了妥善的安排,只等六叔他们来,我就会有所交待。”

玉贝勒道:“皇上……”

皇上道:“纪玉,你是不是不听我的?”

“纪玉不敢。”玉贝勒站了起来。

万顺和跟着站起,他望李豪。

李豪懂,他道:“皇上驾前,本没有草民说话的余地。”

皇上道:“你不同,你什么话都可以说。”

李豪道:“正如皇上所说,别人不是皇上,无从体会皇上的心情,但是草民认为,皇上是一国之君,而不是一般人,不能轻易舍弃朝政与百姓,作这种决定。”

他不愿说社稷而说朝政,那是因为他认为社稷应该是汉家的,他是汉族玉胄,先朝遗民。

皇上没在意这些,道:“你也认为我不该?”

“草民不敢。”李豪道:“继大位者承天命,皇上这种决定,是不是有违天命?”

“你会说话,”皇上道:“对我来说,现在什么都不重要了,谁又能说,我这个皇上要落发出家,剃渡为僧,最后走上这条路,不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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