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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唇边一阵抖动,随即浮现一丝凄惨苦笑……。
半晌,还是书生先开了口:“姑娘,令尊大人安好?”
“谢谢四哥!”黑衣人儿神情一黯,道:“他老人家身体大不如前了!”
书生道:“辛劳过度,最为伤身……”
“那倒不是!”黑衣人儿微摇螓首,凄楚笑道:“是我这个做女儿的,太让他老人家操心。”
书生明白了,心中—震,垂首不语。
黑衣人儿笑了笑,又道:“四哥,你知道,少青是他老人家最钟爱得意高足,但若比之四哥,少青他又难及万一!”
书生抬起了头,勉强笑了笑,道:“多年不见了,少青好么?”
黑衣人儿微颔螓首,道,“他,考场得意,仕途顺利,去年刚放‘当阳’!”
书生面上突现喜色,道,“那真是太好了,真该向他道个喜,姑娘,现在总该相信,去年我的话没说错吧!”
黑衣人儿淡然笑道:“我认为他该找着四哥跪拜谢恩,没有四哥,他不会有今天!”
书生道:“姑娘错了,少青天资过人,再加上令尊多年……”
黑衣人儿摇头接道:“我没有错,少青固然天资过人,若没有四哥当年几个月的指导,他一辈子也别想博取功名……”
话锋微顿,又道:“我爹之饱学,当朝不作第二人想,但却唯服四哥一人,对四哥,他老人常叹不如,每惭渺小!”
其实,又何止他爹,书生盖代奇才,胸罗之渊博,放眼宇内,无人能以企及,无人能望项背!
书生赧然笑道:“那是令尊谬奖,少青兄之人品、才华,该是绝无仅有,百年难遇,不愧令尊之得意高足!”
黑衣人儿美目凝注,道:“四哥好像很欣赏他?”
书生有意无意,避开了那双令他心悸的目光,道:“不是欣赏,是佩服!”
黑衣人儿道:“可是据我所知,他敬佩四哥,更甚于敬佩我爹!”
书生笑道:“那是他看得起我!”
黑衣人儿笑了笑,突作此问:“适才所言,真是四哥唯一的苦衷么?”
书生神情一震,道:“姑娘何作此问?”
黑衣人儿淡淡笑道:“我以为那是四哥的苦衷之一,却不是四哥的唯一苦衷!”
书生神情再震,强笑说道:“姑娘的话,令我难懂!”
黑衣人儿道:“以四哥的高智,我以为四哥早明白了……”
美目凝注,接道:“四哥用心良苦,胸襟超人,令我敬佩,少青他要知道,他不知该多感激四哥,但我要告诉四哥,四哥也该知道;有些事,是丝毫勉强不得的……”
书生低下了头,默然不语!
黑衣人儿淡淡一笑,接道:“我知道,这还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我爹曾有意于少青,而少青却又有恩于四哥,对么?四哥!”
书生身形震动,仍未开口。
黑衣人儿又道:“要谈恩,只怕四哥给他的恩,更多,更大,当年四哥的身体重病,他送医救治,这是做人应该的,而四哥……”
“姑娘!”书生突然抬头,截住话锋:“你错了,唯一真正的原因,是少青人品、才华,无不超人,唯有他才能配得上姑娘,也唯有那种生活,才……”
“我明白,四哥!”黑衣人儿淡笑说道:“但适才我说过,有些事,丝毫勉强不得!”
一句话堵住了嘴,书生欲言又止,终归默然。
黑衣人儿又笑了,这一笑,笑得凄楚:“四哥不是女儿身,不知道女儿家在这方面心死得很。”
书生突然唤道:“姑娘……”
“四哥,听我说完!”黑衣人儿截口说道:“唯有我自己才明白我自己,假如四哥以为唯有少青那种生活才适于我,四哥这种江湖生涯,不适于我,那么,我敢说,四哥错了,四哥也看错了我了,四哥唯一说对的了,是我不该随四哥四出江湖,置年迈老父于不顾,也只有这道理,才能说动我的心,别的,都不足以影响我,我现在也明白了,我不该这么做,但是由此,我也知道了,今后该怎么做……”
书生刚要说话,黑衣人儿却已然接着说道:“四哥,别问我。就是问,我现在也不会说,不单是对四哥,对任何人我也不会说,不过,总有一天,四哥会明白的!”
书生低下了头,良久才颤声说道:“姑娘,你要让我负疚终生,一辈子不安?”
黑衣人儿笑了:“我知道四哥怎么想了,四哥要这么想,那四哥又错了,我不会让四哥负疚,也不会让四哥不安。”
书生道:“那么……”
黑衣人儿道:“四哥,我说过,现在我不会说的!”
书生再度默然,又缓缓低下了头……。
※※※
各行各业的买卖商号,都有不同的开门儿时间!
“开封城”中开门儿最早的,是“鼓楼”两旁卖豆浆、烧饼、油条的,豆浆是刚磨的,烧饼油条也都刚出炉出锅!
瞧!热气腾腾,摸着烫手,大清早,坐在那儿,来碗既甜又烫嘴的热豆浆,两套烧饼油条,汗毛孔里都舒服!
开门儿较晚的,做的都不是赶时间生意,拿北大街的“万家香”酱园来说,就不必开太早的门儿!
“万家香”酱园,做的是整坛儿批发生意,可不零星地卖,有谁会一大早跑来买几坛子酱?
都是老早订得货,干什么开那么早的门?
这两天“万家香”酱园,全“开封城”的买卖,数它开门儿最晚,其实,那也等于没开门儿!
因为“万家香”有丧事!
按说,出了殡,该开张了!
可是,“万家香”仍没正式开张!
一直到晌午了,“万家香”酱园门内才有了动静!
一阵轻响,门动了,可是只开了两扇!
两扇门儿宽窄就只能容一个半人进出,两个人就不行!
开了门,一个伙计打扮的中年汉子袖着手儿走了出来,在门外站了站,望了望大街上的马车行人,又进去了!
他刚进去,对街踱过来一个人!
那是个身着深蓝绸夹袍的老者!
老者须发如雪,满面红光,精神奕奕,左手提着个皮囊,右手握着根旱烟袋,很气派!
别的不说,单瞧这打扮,就知道老者不寻常!
老者的那身打扮,可是那年头有钱大老爷的打扮!
不信,瞧!
那根旱烟袋,嘴儿是玉的,杆儿乌黑,不知何物,可是那旱袋锅儿,任何人一看即知,硬是纯金打的!
单这根旱烟袋都够一个寻常八口之家,吃上半辈子的,谁能说老者不是家财万贯的有钱大老爷,大财主!
八成儿是来订货的!
行,一开门儿就是生意,这笔生意恐怕还不小。
要不,谁上酱园干什么?难不成闻酱味儿去了?
老者到了门边,轻轻地咳了一声。
其实,用不着,门内早就迎出了适才那名中年汉子。
冲着老者一拱手,哈了腰:“老大爷是……”
“怎么?”老者扬着一双白眉,笑了:“不认识我了?”
中年汉子一怔,道:“恕我眼拙……”
老者“噢!”地一声,笑道:“半年前还在宝号订了二十大坛上好豆酱,老弟怎忘了?”
中年汉子想了一想,赧然陪笑:“对不起,老大爷,做生意来往客人太多………”
说得是,做生意一天所接触多少人?日子要近还好,半年多了,那儿那么好记性,难怪他认不得了!
老者哈哈一笑,道:“没关系,没关系!”
说着,往里便闯!
有钱的大主顾,可不敢得罪,中年汉子让了一步,道:“老大爷今儿个是……”
老者截口说道:“找万老板有点事儿,另外再订点货。”
中年汉子道:“老大爷来得不巧……”
“怎么?”老者一怔说道:“难不成万老板不在家?”
中年汉子道:“正是不在家!”
老者道:“那儿去了?”
中年汉子道:“老大爷想必不是本地人!”
“不错!”老者道:“我打‘中牟’来的!”
中年汉子道:“难怪老大爷不知道。”
老者道:“什么?”
中年汉子道:“敝东家老太太故世了!”
老者“哦!”地一声,道:“这我昨儿晚上进城就听说了,昨儿过了晌午出的殡!”
中年汉子道:“小错!”
老者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道:“这跟万老板不在家,有什么关系?”
人老人,难得糊涂!
中年汉子笑了:“敝东家昨儿个出殡,到现在还没回来!”
老者目光凝注,笑了:“老弟莫非欺我这老头子?那有送殡当天不回来的?”
中年汉子一本正经地道:“事实上,敝东家的确没回来!”
老者呆了一呆,道:“老太太葬在那儿?”
中年汉子道:“老大爷问这干什么?”
老者道:“路近应该回得来!”
中年汉子道:“不近,‘朱仙镇’!”
“‘朱仙镇’?”老者又一怔,道:“怎么那么老远?”
中年汉子笑了笑,道:“敝东家去年在那儿买了一块地,听说什么‘龙’……”
“龙”了半天,可没说上来!
还是老者帮了腔,道:“‘龙眠地’?”
中年汉子猛一点头,笑道:“对!”
老者道:“好风水!”
中年汉子道:“所以敝东家要把老太太葬在那儿!”
老者想了想,道:“‘开封’,‘朱仙镇’,两下里不算近,嗯!当天是回不来,这么说,万老板是真的不在家了?”
中年汉子道:“还会骗老太爷不成!”
老者一付惋惜神色,摇摇头道:“既然万老板不在家,那就没法子了!”
语出有因,中年汉子讶然说道:“怎么,老大爷有急事儿?”
老者道:“倒不是我的事儿,我是受人之托,来跟万老板谈笔生意的,万老板既不在,这笔生意恐怕做不成了!”
中年汉子道:“什么生意?”
老者反问:“老弟能作主?”
中年汉子笑道:“我虽做不了主,可是‘万家香’自有作得了主的人!”
老者道:“少老板?”
中年汉子道:“敝东家没儿没女!”
老者道:“那是……”
中年汉子笑道:“老大爷先说是什么生意。”
老者目光深注,道:“老弟想先听听值不值得?”
中年汉子点头笑道:“老大爷精明。”
“好说!”老者笑道:“跟老弟一样,都是做生意的。”
中年汉子脸—红!
老者笑了笑,道:“值得,我敢担保,准值得!”
他仍没说,可是中年汉子也不含糊,道:“老大爷还没说是什么生意?”
老者笑了笑,道:“让我先订了货再说,成么?”
敢情他还卖关子!
中年汉子想了想,刚要点头!
突然,后面传来—个冷冷话声:“郝七,你在跟谁说话?”
叫郝七的中年汉子身形一震,忙带笑说道:“迟爷,客人上门了,老主顾!”
话声方落,后面转出一人,长袍、瓜皮帽、身材瘦高、鹞眼、鹰鼻、耳后见腮,稀稀疏疏的几根山羊胡子!
两手皮包着骨,又黑又长,十根指甲长有数寸,一眼就给人个感觉,此人阴沉、多智、狡猾、奸诈!
郝七连忙躬身陪笑,指着老者道:“迟爷,就是这位!”
老者带笑拱起了手!
这位迟爷却盯着老者看了好一会儿,才拱手还礼,笑了,可是皮笑肉不笑,能令人头皮发炸!
“这位老哥贵姓?”
老者道:“黄,草头黄!”
被唤迟爷的老者道:“老哥不是本地人?”
黄姓老者笑道:“老弟台怎么知道?”
被唤迟老爷的老者阴阴地笑了笑,道:“开封城差不多的主顾,我都认识!”
黄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