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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颂
【由文】
当时来到这个世上的,多数都已不在。
其实仅仅过去十三年,山门两侧落地的松针也还没有一尺厚。这实在是极短的一个时间,对于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人死去,师兄是这样解释的。
师兄说,山下正进行着一场声势浩大的战争,起因不详,结果未知。参战的叛军多达百余支,他们彼此之间竞争激烈,而且整体实力水平比往届战争的参战队伍要高出许多。举个例子,就说争夺华阴县这一个比赛项目,就有十二支队伍报名参战,最后愣是角逐了半年多,拼到最后只剩一支队伍十几个人,才把县城拿下。
这还是一个冷门的,碰到那种热门的,比如攻占长安,所有队伍不管几斤几两都想去试一试。毕竟长安也就那么大的一块地,让他们都赶过去不得围个上百圈,这样得打到何年何月。于是大家自觉分为六个战区,先进行第一轮预选战,再进行第二轮预选战,最后决出的前四名获得出线权,可以去打全国总决战。每支队伍的实力都很相似,死伤者因此极多,最后挨到长安参战的几乎就是各路反王带着自己的儿子和孙子。当然,也有是带着老子的。最终是一个孙姓的反王因为儿子特别多把长安拿下了。当时孙反王站在城头上心潮澎湃,发表豪言壮语说:这样的战争以后每年都要进行,只有这样才能向世界证明我们的实力。
孙反王的一个儿子提出异议:父王,一年一度行不通,只预选赛就要打两年的。
孙反王问:那多久合适?
儿子说:四年。
孙反王说:行。
儿子高举手上的酒杯,说:为了向世界证明我们,干杯。
孙反王说:好,干杯,以后这四年一次的战争就叫“世界杯”。
师兄说,世界杯期间,百姓们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这四年一度的浩劫就此在中华大地上持续着,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另外,除去世界杯还有其他许多限于地方范围内的联战,参战队伍你打我,我打你,然后你再打我,百姓们的生活苦不堪言。师兄总是想,这世界需要一个英雄,来平定所有的叛乱。
我曾问师兄,我会不会是那个英雄?结果当时我就被树上蹿来的一只猴子咬了,师兄于是摇摇头,说:显然你不是。师兄正准备指明是自己,树上随即蹿来一只松鼠,师兄惨遭其咬,于是我也摇摇头说:显然你也不是。然后我们一起看树,纳闷今天这树上怎么来了这么多的动物。
松阳山的山阴处有一座迷你的道观,依山傍水,没有名号,师兄是这里的观主。自打我记事起,观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曾经问过师兄我们的师父是谁。他说:这里没有师父,我们没有师父的,这道观是我家三间大瓦房改建的,年龄还没我一半大,哪来什么师父。
我不解道:既然这样,我怎么会多出一个师兄你?
师兄说:你是我爹捡的。我爹捡到你,第二天就死了。当时我觉得既然你是这样来的,就应该和我辈分是一样的,而且我做你师父,我也没什么能教给你的。
我说:你爹是在什么地方捡的我,我想去看看。我想,像我这样的人物,必定是被捡于一个极特别有寓意不平凡的地方。我仿佛已看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矗立于冰雪覆盖的某山脉最高峰,太阳的万丈光芒刷洗整个画面。
不料师兄一指门口说:那里。
我有些沮丧,接着问:当时捡回来我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
师兄说:好像是有一块玉佩还是什么的,我爹就是到镇上当玉佩时死的。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死的,我也不清楚。
我问:那么,玉佩呢?
师兄说:当掉了啊。
我说:师兄,我想看看那玉佩,我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这时候,师兄遥望即将没入群山之中的落日,哀声说:我一直跟着我爹,他都没有给我起过名字。而且,除了一个去世的爹,我也什么都没有。
我安慰道:师兄,不是还有我么,我不也没名字么。
师兄说:你有。
说时,他掏出一张布条,只见上面写着“二蛋”两字。我顿时大失所望,不料翘首企盼十三年的名字却是如此,心想老天丢我到这样的师兄身边也就算了,竟还要再一次这样来戏耍我,我不禁心头一酸,流下泪来。
师兄接着说:这是我爹死时攥在手里的,他看着布条一直想说话却说不出。我估计他是想说这就是你的名字。你一直期望自己身世不凡,可这名字就告诉我们不是这样的。我担心刺伤你年幼的自尊,所以一直没说。
这是我十三岁的时候与师兄的一段谈话,之所以被提到开头写出来,是因为对故事的发展影响深远。这之后,我时常做梦,内容无非是世间的人与物,以及因人而生的各种或奇怪或平常的事情,像是老天要我在这重山中就看清人类的世界。也不知是他对我的照顾还是惩罚,我想我本来是无忧无虑的,可自从认识了人世后,烦恼便与日俱增。我一直不能理解,在师兄仍为类似今天没能吃到野鸡这样的小事发愁的时候,我为何就开始忧国忧民了?
师兄开导我说,看清楚这世界,那些只是你的梦。
这以后的事情,真就像梦。
师兄时常提起他的父亲,据其回忆,父亲是某个王爷的头号军师,并且拥有一身绝世的武艺,江湖上还有名号来着,据说曾经力擒过某某山的四十个大盗。至于日后为何要隐居松阳山,父亲给师兄的说法是,等你名气大到一定程度,就会明白的。关于母亲以及其他,父亲死活不愿提起,这应该是一段悲惨的往事,悲惨到师兄每问一次都要挨打,仿佛是父亲让师兄亲身体验那些往事的惨。后来师兄老实许多,每日看着父亲眺望远方长吁短叹,硬是不敢多问一句。
我到来的第一天,根据师兄的回忆,父亲脸上终于看到了久违的微笑。他甚至一高兴,还讲出了一段旧事。说是某王爷要叛乱,之前父亲已经被该王爷怂恿着拜了把子,都是兄弟了,知道这王爷心术不正也晚了,而且不帮着他假如兵败是要跟着灭九族的。父亲于是抛下妻儿,跟着王爷四处乱战,走南闯北,烧杀抢劫,最终王爷还是战败了,至于原因,父亲不讲。其后父亲试图救回王爷的一两个儿女,毕竟也算自己的干侄子嘛,可惜同样失败。父亲十分懊恼,觉得这都对不起自己那带有仁义两字的江湖名号。悲愤之余,父亲决定出家,无奈少林一高僧曾欲普度叛军时被父亲一不小心超度,于是结下梁子,少林是不能去了。而武当是入派收的费用太高,其他佛教道教的寺院道观父亲是不愿去的。思过来想过去,他回到老家,自己创业,白手起家。
父亲还讲了他和名妓白冰花的故事,至于这个名妓是否是母亲,师兄也无从查证。父亲和白冰花的相遇过程,大家可以参考著名的《西厢记》,这里就不过多描述了。重点要提的是,这个版本里父亲是一类似红娘的角色,即上述王爷的随从,而白冰花是爱慕该王爷同时被该王爷爱慕的无数名妓中的一个。在偶然的时间里,父亲帮他们搭桥牵线时,爱上了白冰花,但白冰花却没有爱上他,甚至父亲都跟着王爷去过多少趟妓院了,她都依然以为他是店里新来的一龟公。伤心之余,父亲试图作出一些努力,希望得到白冰花的感情。终于到某日,白冰花得知王爷将要造反,对他的爱立即深得刻骨铭心无以复加,父亲自知没戏,便不再妄想。
可是后来,白冰花却突然爱上了父亲,个中原因父亲没有讲述,只是留下两句对白来。分别是,白冰花说:你要好好照顾他。
父亲说:我会的。
父亲说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次对话。
在我成长的过程中,大概有两三年的一段时间,我一直渴望下山,这种感觉源自于观里的盐巴吃完,师兄开始用溪滩石头上刮来的粉末替代以后。到后来,观里的大米所剩无几,师兄全部拿去种到了地里,我们可以吃的东西终于只剩用石头末子炒的野菜,下山的观念于是空前强大,甚至连师兄都动摇了几回。
但是每一次将师兄怂恿得心神荡漾时,他总是于木将成舟之际重新坚定了信念。我一直不能理解,《道德经》都背不到三十个字的师兄,为何可以有如此的信念。思来想起,我只能相信,在师兄仅会的这些个句子里,他刚好背到了“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这一句。
我想,师兄恐怕已经自胜了。
不料,三天以后师兄就和我下了山。原因是师兄最爱吃的野芥菜终于再也挖不到了。师兄下山前愤然道:妈的,没有芥菜的日子我一天都不能过。然后我们就奔赴山下。
这事发生在我将满十八岁的时候,在即将消逝的未成年的岁月里,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一生之中最为重要的事情。重要到假如不记录下来,就会忘记掉。直到许多年后,翻阅此书,回忆往事,众多与我生命有关的事件都让我觉得此事实在微不足道。只是没有了它,后来就一定不会有那么多的事情出现。
我们走到山脚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两条路,一条河。这河绕出一个美丽的弯,延伸到远方。遗憾的是,它将其中的一条路拦腰截断,而且路与河的交点上并没有一座桥出现。于是我们只能选择旁边向南的路走下去,这条路宽不过两米,却延绵不绝,不见尽头。就像我们的人生,看不到前方都是些什么。
我们朝河流动的方向望去,发现这河也似那路,延绵不绝,不见尽头。唯有被其截断的路比较短,这条路不过两三里,然后就在一群山的脚下戛然而止。我们欣慰,终于看到一些东西与我们的人生不太相仿了。不想将头抬得再高些才看清,这路末端的群山居然也似之前所述那河那路,延绵不绝,不见尽头。
我和师兄在山脚,忽然就有些迷惘。
当我们真正离开时,才感觉依然迷恋着松阳山,迷恋着属于我们的道观。毕竟,这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房产,而且面积不小,环境优美,站在山脚仰望,仿佛一处度假山庄。师兄回望道观的方向,那里被绿树遮蔽,早已不可见。这时候风萧萧兮溪水寒,师兄想起我们极有可能一去不复返,当然这里的意思是我们可能发达了就不愿回这小地方了。但是不管怎样,这里还是有着无限回忆,师兄鼻子一抽于是流下泪来。
我安慰师兄说:这地方如此偏僻,师兄,不用留恋的。
师兄说:不要这样想,再怎么也是一块地,总有升值的空间。
然后我们昂首阔步,踏上了离开的道路。
由于没有任何交通工具,我们行进得比较缓慢,落日的余晖刚刚明灭时,我们回头看,那岔路口居然还清晰可见,甚至连路口的野蒿都历历在目。师兄使劲揉了揉眼睛,盯着路口一直看到月亮挂上树梢,仿佛是在思索着什么伟大的理想,或崇高的道义。最后,他说出一句话,我们大概走出去了三百米。
我险些崩溃,然后撑住了,我说:师兄,我们有点慢了。
师兄说:是啊,照这个速度,我们是不可能找到有人的地方。
我说:不会的,只要一直走,还是有希望的。
师兄说:没戏的。你看,干粮都没了。
这句话对我的打击相当大,霎时,我觉得自己是再也摆脱不了身后这山了。十八年来,这个世界我一无所知,除了书本上学到的一些,其他的我都不了解。假如就这样终老此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