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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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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把飞蝗石看似杂乱,一无方向可言。忽然之间,一颗飞蝗石在空中撞上第二颗,两颗一同转了方向,又撞上第三颗,随即便是第四颗、第五颗……顷刻间,七八颗飞蝗石竟是全部转向箭靶方向,扑扑之声连响,全部嵌入了红心之中!

清明转过身来,这一招其实是取了巧劲,以劲道准头而言,尚不如江陵,但已是足以眩人耳目。他方要说几句谦逊之语,身后却传来一个清越声音:“好一招‘连环劫’,唉……”

这一声叹息声音极轻,却充溢了感伤之情。

南园第一个转身过来,他进门时眼见有亲兵在门口把守,甚么人竟能入内?这一抬眼,遥遥见得一个服饰华贵的男子推着一架木制轮椅,轮椅上端坐一人,乌发白衣,身形十分清瘦。

正午阳光酷热,唯有那一片槐树下颇为清凉。绿荫掩映之下,但见那人白衣胜雪,眉目如画。

清明从前常与南园玩笑,说白衣有三不可穿:年长之人不可穿、病弱之人不可穿、性情非洒脱者不可穿。当时南园犹笑道:“按你这等说法,天下间竟是没有一个人可穿白衣了。”

便是清明自己,二十岁之后也少穿白衣。然而眼前这个人,清明所说的三条规则全然违反,却无一人能把白衣穿得像他这般好看。

“啪”的一声,江陵手中的软弓直落到地上,显是她也惊讶到十分,随即伏身便行大礼,向轮椅中那白衣人低低的叫了一声:“父亲。”

这轮椅中的白衣人,竟是当年叱咤风云的神箭江涉!

江涉微笑着点点头,目光却看向清明:“年轻人,过来谈一下好么?”

清明眼神猛地闪烁了一下,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笑意,方才道:“前辈有言,晚辈自当遵从。”不待潘白华等人言语,径直便走了过去。

江涉又向身后推轮椅那服饰华贵之人道:“阿静,你也去那边走走吧。”声音不高,但语意之中,十分坚决。

“阿静?”正走过来的清明也不由心中一动,莫非此人正是静王?抬眼望去,见那人三十多岁年纪,身形高挑,五官虽不算得如何俊朗,然而轮廓深刻,气宇昂然,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派。

那人犹豫了一下,但终是放开了轮椅,向远处走了几步。

清明直走到江涉面前,此刻离的近了,更觉此人当真是风姿清绝,绿荫处漏下光影婆娑,摇曳在他一身素淡白衣之上,更加映衬的眉眼如工笔细细描绘一般。江陵亦是个秀雅端丽之人,但与其父一比,又是相差甚远了。

按说江涉三十年前成名,如今至少也是四十多岁,但从他相貌实是看不出确实年纪。清明见他面色十分苍白,倒似久病不愈一般,又仔细看他身形动作,不由大为惊讶——

眼见此刻的江涉,不但是行动不便、身染重病,更似全无了武功。

他目光又转到江涉放在轮椅扶手上的一双手上:手指细长优雅,微微蜷曲,却不见半分力度;指甲修剪的十分齐整,亦是毫无血色;惟有虎口与食指处一层薄薄硬茧,方能隐约窥见此人当年身份。

但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一双手的肌肤颜色,那不仅仅是苍白,而是几乎已经到了半透明的程度,脉络和血管都清晰可见,颇有几分诡异。

留风掌,惟有南园的成名绝技留风掌才能致人于此。

但看江涉伤势,却已是缠绵多年,绝不可能是南园所为。退一步说,即使是今日之南园,亦不可能有这等功力。

当年是何等了得的一代风流人物,今日却落到如此地步。

江涉、江涉。

清明忽然想起一首诗,一首很美,很古老的诗歌: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

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

…………

只是那诗的结句实在是太过忧伤,似乎记得是:“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在这种时候,清明居然有闲心把那两句诗在心中又默默念了一遍:“……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正出神间,却听得江涉的声音悠悠响起:“年轻人好俊的功夫,你的老师……是段克阳吧。”

七 京华烟云

语气很平静的一句话,声音亦不算高,清明面色猛的一变,脸上还勉强保持着笑容,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

他出道十年,这是第一次被人一眼道破身份。

眼下情形甚是复杂,是非敌友难定,静王虽相隔了一段距离,然而目光烁烁,一直看向这里。纵是清明向来胆子极大又有决断的一个人,也不免犹豫几分:自己这身份着实隐秘,当讲,方是不当讲?

江涉却也不待他思索,自语一般道:“那一招‘连环劫’,除了三哥当年,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

一点淡金阳光洒在他面上,恍然可见乌发中浅淡银丝和眼角细微纹路。远远望去,依然是白衣俊美的一个人,细看之下,方知毕竟是光阴飞渡。

一瞬间,清明决定下了这个赌注,他微微一笑:“老师是不敢当的,承蒙段军师厚爱,略指点了我几年。”

这也是不折不扣的实话。

江涉抬首,极轻的笑了一下:“玉京的使者么?”

清明正色道:“正是。江前辈,其实我这次进京,最主要的,也是为了见您一面。”

“见我?”江涉也不禁微微一怔。

清明叹道:“江前辈又何须惊讶,今日之江前辈、陈玉辉将军、还有玉京之段军师,烈将军,三十年前,不都是极熟识的好友么?”

此言一出,江涉脸上颜色剧变,本就极差的面色更是宛如清白瓷器一般,瘦削手指猛地颤抖起来,竟是不受控制。静王站的并不远,一眼见得如此,三两步就要跑过来,江涉却又挺直了身体,向他缓缓摇了摇手,静王脚步当即顿住,见江涉神色十分坚决,终是退了回去。

“原来你也是知道的……”他惨淡笑笑:“是三哥告诉你的吧。”

“不过,当年不止四个人啊……三十年前的事,大抵也没甚么人知道了,那时,七个人在一起,当真是无法无天了,别人叫我们甚么‘京华七少’,那时年轻,胡闹倒是真的……”

…………

“阿云和阿七站在一起,街上的大姑娘都只看他们两个了!”

“嫉妒啊你!”有人头上被猛敲了一记。一个年轻飞扬的声音叫道。

“别闹了,喝酒去,大哥他们几个都等急了。”

“大哥又进宫当值去了?真是,最近每总缺他和老三。”

“大哥和三哥有官职在身,自然不同。”一个沉稳老成的声音答道。

“那,那老六还做官呢!”

“二哥,六弟是世家,不一样的。”依然是那个声音。

“算了算了……”

“恭喜二哥,最近升迁的好快!”十分温文的声音笑道。

“老六你也拿我开心!”一肘子捣过去。

温文声音的主人笑着躲过,“只阿七还是白身……”

“他还小呢,急什么!”前面的声音,略有些不以为意。

“那有什么好,和六位哥哥在一起才好呢!”一个仍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声音叫道。

…………

“当年的京华七少里,我排行最小,烈军排行第二,段克阳第三,陈玉辉第四,第五……”江涉微微停顿一下:“是云飞渡。”

寒江之畔,一身浴血的云飞渡竟是江涉的五哥。

清明只听得惊心动魄,这些内情,他其实一概不知,敢下赌注的原因:一是方才江涉无意间脱口一句“三哥”;更重要的是,当日他刺杀陈玉辉之际,瞥见桌上一个小手卷,手卷虽陈旧,上面的几个人物竟是十分熟悉,当下便把手卷放入怀中藏好,却从未想过,画中人物竟有如此错综之关系。

这个赌注,他已赢了一半。

他自然不会在江涉面前提到此事,若被他知道自己便是杀陈玉辉凶手,只怕命也要送到这里,更不用说完成任务了。但想到那画卷上还有两人,自己却不识得,不由问道:“那么余下的两位……”

“排行第六的潘意你大概从未见过,他是白华的父亲,几年前病逝了。”

清明“啊”的一声,想到手卷上一个斯文清俊的年轻人,单看相貌,与小潘相并非十分相似,但那种温文中隐隐显贵之气质却是如出一辙。

“而排行第一的人,大家最服气的大哥,正是石敬成。”

…………

当年,大概没有人会想到今天这样的结果:

二哥烈军脾气暴躁,其实十分关心兄弟;三哥段克阳聪明机智,很少有事瞒的过他;四哥陈玉辉沉默寡言,擅长兵法;五哥云飞渡刚烈骄傲,最是性情中人;六哥潘意出身世家,形容温文,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却很少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大家最为信赖,如兄如父一般的人物,却是大哥。

京华七少,绝无无名之辈。

大哥石敬成和六哥潘意一开始就是朝中人物,六哥还可说是家世原因,大哥却是完全凭着自身才智,他文武双全,三十岁的年纪,已在朝中颇有势力。

后来三哥段克阳投到了宁王手下,一次六哥喝醉了,用筷子敲着酒杯笑着说,三哥其实是最骄傲的一个人,绝不甘于人下的,只可惜,他太有心机了,心机太盛也会遭人忌的。

可是说这话的六哥也是个心机极深的人物,但是他一直对我很好,他说,他止我这么一个弟弟。

二哥烈军大概真是被宁王的霸气才华吸引过去的,那位宁王殿下,当年也曾见过几次,果真是不世出的人杰。

五哥云飞渡一向和二哥最为要好,他投到宁王那边我倒并不吃惊。

但是,我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们会刀兵相见。

京华七少,凋零几半。

除了朝上,后来我很少再见到大哥,四哥常年驻守边关,相见更少;只有六哥,时常还来探我,一次他苦笑着对我说:阿七,往者不可留,逝者不可追。你知道不知道,知道不知道?

我足足花了三十年时间,才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说这话的六哥潘意,却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就病逝了,他本来是那么风雅洒脱的一个人物。

…………

“江前辈!”却是清明的声音把江涉唤回,他勉强抬起头,看了面前这个笑意轻扬的年轻人,“既是前辈与军师当年曾有兄弟之谊,我叫一声‘前辈’,勉强也不算僭越。于冰有一事相求,望江前辈看在昔日情谊与玉京数十万百姓份上,援手相助。”

江涉只是静静倾听,并不发一言。

清明若不惊慌,继续述说:“其实说起来不过是一句话:玉京愿降!”

这一句话声音压的极低,江涉瘦削手指又一颤,道:“你说甚么?”

“不错,玉京愿降。但即便降后,城中仍须留有相应军队,两位王妃需得妥为安置,城中首脑保有相应地位,最好……”清明一笑:“能在玉京中继续任职。”

这听起来实在是匪夷所思之极,但细想之下又并非没有道理:朝里最了得的将军陈玉辉已死,北方戎族蠢蠢欲动,若玉京肯降,自是上策。

虽然,这条件实在太过苛刻。

清明又道:“不直接与朝中商谈的道理想必江前辈也知晓,只因石太师绝不会赞同此事,太师官高权重,只有静王殿下与小潘相联手上奏,方可一试。倘使此事真能做成,一来住了刀兵,救了数十万百姓的性命;二来前辈兄弟亦有相见之日,也全了情义,岂非甚好?”

这一番话情理俱在,也是清明看出江涉原是个性情中人,方出此言。他住了口,静等江涉答话。

“兄弟情义?”江涉忽然苦笑一声:“你可知,我这一身伤病是如何来的么?”

他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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