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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桦冷笑一声:“你这托词太不高明?”
令狐玉强作正色道:“这是实话,并非托词。”
“讲实话,你是否不愿意?”
令狐玉知道不能断然拒绝,强颜一笑:“在下并没说不愿意。”没有镜子,自己此时定是一脸苦恼人的笑。
“那事后禀明令堂不就成了?”
“礼不可废,请姑娘见谅。”
“我长得难看么?”
“我不知道,但我想,姑娘一定美如天仙。”
“嫌我的出身配不上你?”
“哪里话,令尊乃是一门之主。”
白桦紧迫不放地道:“那就是你另有红颜知已?”
令狐玉心念电转,这决不可承认,否则别想活着离开这里,最上之着是缓兵之计,先求脱身。一摇头道:“没有。”
“如我强迫你答应呢?”
“姑娘,婚姻大事,非同儿戏,岂能相强?”
“本姑娘不作兴那一套迂腐之礼。”
令狐玉感到进退维谷,这婚事是万不能答应的。这种蛇蝎美人,竟亲自向男人逼婚,这种事的确天下少有。
“姑娘,容在下告辞,待寻到家母再行答复。”
白桦打断他的话道:“你想借此脱身么?”
“不是这意思。”
“想走不可能。”
“那在下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公子,我并非路柳墙花,也不是恬不知羞,我说过是由父亲一手带大的,自小便不喜忸怩作态,婚姻是正事,坦诚相见,并无不可。”令狐玉期期艾艾道:“是的,这是武林儿女的本色。”
“你是由衷之言?”“当然是的。”
“一句话,你愿不愿意?”
“在下说过了,必须禀明家母。”
“这是托词。”
“姑娘不信也没办法。”
“我知道了,你以名门正派自居,视我为邪门异教,对么?”
“在下出身并非什么名门正派。”
白桦起身道:“最后一句,愿意么?”
令狐玉咬定牙关,道:“在下一向不改变出口之言。”
白桦话中泛出了杀机,冷笑连连道:“很好,很好。”
说完,姗姗出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令狐玉心中大急,在房中团团转,不知如何是好。在这荒山野谷,猛鬼出没之地想要脱身,可比登天还难,她这负气一走,将遭致什么后果呢?
正自惶惑不可开交之际,一个面目阴沉的老者出现门边,后面跟着两名黑衣武士,脸上带着一种刽子手的神气。
令狐玉心头一震,不期然地后退了数步。老者举步入房,片言不发,伸手便抓。
令狐玉连转念的余地都没有,发自本能地出手抗拒。但这老者出手诡异万分,而且快得简直不可思议,一下子便抓住了令狐玉右手腕脉。
同一时间,令狐玉的左掌击中对方右胸。若是全部功力还在,以令狐玉这一击,天下恐怕没有人能活得下来。可目下这老者仅只晃了一晃,就重新站稳了脚步。“拔毛凤凰不如鸡”,令狐玉沮丧极了。
老者没有问令狐玉此番的感受,阴阴地老者复出一指,令狐玉完全失去了反抗之力,束手就范。
“带走!”老者吩咐道。两名黑衣武士抢步入房,一左一右,把令狐玉挟了便走。
令狐玉目眦欲裂,但却无可如何。顾盼间,被挟入一间石室之中,一种刺鼻的怪味,令人欲呕。等眼睛适应了环境,令狐玉拭目一看,不由魂散魄飞:这石室,正是方才所见化活人为骷髅的地方,墨黑如漆的池水,散发着死亡的气息,一具具的白骨骷髅,似在龀牙狞笑。“完了,一场辛苦一场梦,想不到竟落得如此下常”他几乎咬碎了钢牙。
老者狞声道:“小子,你是应允小姐,还是愿化为白骨,说。”
令狐玉狂叫一声:“死就死吧,办不到。”
老者一摆手,阴森森道:“抛下去。”
令狐玉魂离躯壳,眼看就要被化为白骨骷髅。
一声娇喝,倏地传来:“慢着。”一名青衣少女,随声出现在室中。两个挟持令狐玉的武士,立即后退了两步。
青衣少女娇声道:“唐殿主传小姐令:把此人押入牢房。”
黑袍老者应了一声:“遵令。”然后一挥手道:“押入三号牢房。”
令狐玉算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冷汗涔涔,给押到一间阴暗无光的石牢中,两名武士交待了狱卒之后就离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复又开启,两名青衣少女,挑着纱灯前导,白桦随在后面,仍然戴着面具。“公子,你倔强得相当可以。”白桦悻悻道。
令狐玉咬牙切齿地道:“好说。”
“你真的是不怕死?”
“大丈夫生而无欢,死有何惧?”
“公子,我放你回去,但你必须言而有信。”
令狐玉长长舒了一口气,此刻,他才真正地感到悸怖,只差那么一丝丝,便被抛入化骨池中洗澡。这澡一洗,可就把什么都洗没了。
“什么言而有信?”他心有余悸地问。
“你寻到母亲之后,必须践约。”
“当然,但话先说明,如家母不允,此事便休,”
白桦咬了咬香唇:“那是另一回事。”
“在下多谢姑娘的宽容。”
“我也有句话先说在头里。”
“什么话?”
“如你我不能结合,你休想再投入任何女子的怀抱。”
令狐玉心头打了一个结,他不想再顶撞她,目前当以脱身为上,当下含糊道:“在下记住这句话。”
“但愿你记牢。”
“会的。”
“现在请仍回客房。”
令狐玉理了理衣衫,随白桦主婢回到原来的客房,只见房中业已摆好了一桌酒菜。
适才阶下囚,差点洗了个白骨澡;转眼座上客,鸡也有,鸭也有。这种待客之道,的确稀奇古怪。
白桦的声音又恢复了友好的音调:“公子,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令狐玉坦然道:“在下生受了。”两人分宾主坐下,小婢斟上了酒。令狐玉一看所用器皿,非金即玉,不输于公侯显宦之家。
白桦举杯道:“来来,干这一杯。”
令狐玉捧起杯来,一个意念,浮上脑海,如果对方威迫不成,改用阴谋手段,在酒菜中做手脚,岂不危哉殆笑。心念及此,不禁踌躇起来。
娇声一笑,从面具中传来:“你怕酒中有毒吗?”
一语道破心事,令狐玉不由得脸上发烧,说不上话来。
白桦紧接着又道:“你不是不怕毒么,何事胆怯?”
令狐玉把心一横,举杯饮尽,照了照杯道:“就是毒药也当欢领姑娘盛情。”
白桦捞开下半截面具,将杯子送到嘴边,也干了一杯,轻击玉掌,道:“这才像个武士。”
两人推杯换盏,欢然畅饮。片时后,白桦嗲声道:“公子,你还是要回去吗?”
令狐玉绮念全消,收敛了意马心猿,正色道:“是的,在下言出不改。”
良久,面具里的声音幽幽道:“我等着你。”
令狐玉心一惊:“在下不胜荣幸。”
白桦从怀中取出一个十分精致的荷包,用手指捻住道:“你把这带在身上。”
令狐玉登时傻了眼,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本是虚与委蛇,意在离开这可怖的地方,对方却认了真,这用意分明是信约之物。
“你不要?”
“这,这在下身无长物,无以回赠。”
“不必,君子一诺千金,何须无言之物。”
“如此,在下愧领了。”令狐玉不安地双手接过荷包纳入怀中。一转眼,婢女又送上来干果香茗,令狐玉去心似箭,食之无味。隐忍了一会,道:“在下可以告辞了,行么?”
白桦的声音有些不悦:“你是一刻也难留么?”
“这得请姑娘原谅,在下急事在身。”
“你不想见见我爹?”
“这,这?门主肯赐见么?”
“不必了。”
令狐玉为之愣然,出尔反尔,不知是什么意思?
白桦仿佛已知了令狐玉心思,微微一笑道:“他老人家其实已见过你了。是暗中,你不知道罢了。”
“哦。”令狐玉想,这里简直是一个猫头鹰的窝,人人都躲在暗中。
白桦转头问身边的侍女道:“春香,什么时辰了?”
春香恭谨道:“卯初。”
令狐玉吃了一惊,想不到这一折腾,已是第二天的早晨了,这一日一夜的遭遇,简直是匪夷所思,死死生生,恍如隔世。
白桦起身道:“你既执意要去,此刻可以起程了,我送你一程。”
令狐玉起身含笑道:“不敢……”“当”字还未出口,他惊愕地站住了:一身的功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完全恢复了!
“这是怎么回事?”令狐玉舒展了一下四肢,问白姑娘。
“你不明白你的力道是怎么恢复的?”白姑娘笑问。
令狐玉点点头。
“本门解穴须用解药,解药在你喝的酒中。”白姑娘道。
捉鬼放鬼都是她。令狐玉不知自己该不该谢她。
“秋香?”白姑娘没有理会令狐玉的心思,转头叫了一声。另一侍婢应声而至。
“取那柄‘青锋宝剑’来。”
“是。”秋香答道。
片刻工夫,秋香捧了一柄形式奇古的连鞘宝剑来,双手呈与白桦。
白桦接过来,一按卡簧,剑身离鞘半尺,一道青光,慑人心神。
令狐玉不由脱口赞了一声:“好剑。”
白桦按回剑身,道:“此剑不算神物,但也非凡品,是春秋战国时,名冶手干将,莫邪夫妇的嫡传弟子公孙望所铸,五年前在北邙出土,我看你没有随身兵刃,举以为赠。”
令狐玉大喜过望,期期道:“这,在下怎好接受?”
白桦轻轻一笑,道:“佩上吧,‘红粉送佳人,宝剑赠烈士’,希望这礼物没有损伤公子的自尊?”这话说得很轻柔,也很得体,使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令狐玉直到此刻,对她仍无一丝好感,骷骨门惨无人性的作为,他是无法释怀的,但她这赠剑之举却是非同小可,不是说“古剑名琴藏之柜椟”么?这白姑娘也是习武之人,如何将这连城之宝轻易相赠?
无论如何,这也是白姑娘的一番盛情,如果坚拒,惹火了她,谁知又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令狐玉心里鼓捣了一瞬功夫,称谢接过定剑,将它悬在腰间。
白桦一抬手:“春香带路,我们走。”春香在前,秋香在后,令狐玉与白桦并肩居中,向外走去。
衣香鬓影,咫身相伴,令狐玉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一脉纯情,木石人也不能无动于中,但,这美丽的躯壳里,包藏的却是一个可怕的灵魂。这意念,冲淡了令狐玉的遐思,使他更能自恃。
出了石突出处,艳丽的旭日耀目生花,令狐玉有一种重见天日之感。
一行人继续走,直到了山边,令狐玉止步道:“姑娘可以留步了。”
白桦似乎一往情深,面其中一对黑眼睛凝视着令狐玉,不胜依依地道:“我等你,也许我会来找你。”
令狐玉口里谢谢,暗地心惊:看来,一旦被她缠上,要想摆脱可真不容易。
离开“骷骨门”之后,令狐玉晓昼兼行,七日之后便赶到了成都。
他使用“黑白子”秘籍上的易容之术,将自己代装成一个老年乞丐。
到达成都的次日,他就已经偷偷地潜入了从前的都江县,现在的“广陵城”中了。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都江县变了,令狐玉再也认不出都江县,它已经被整肃得井井有条,成了一个阴谋家的临时都城。不过,令狐玉也变了。都江县也认不出令狐玉了——他已经再次易容为一个富态的中年商人。
第二天,他上街去添购了一套行头,从上到下,一色的青。他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是把“铁血剑士”的形象确立起来。
于是,他再次易容成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年。饱餐之后,徐步入城,全身换新,更显得英气逼人。
他把剑包裹起来,拿在手中,这样更不碍眼,以免干犯了“广陵城”不许带兵刃的禁例。
当然,要真不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