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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上面点点斑斑,似乎都是血迹,年深日久,早已变黑,此
外便是一个黄纸大折。陈家洛打开折子,登时心中酸痛,上
面写的正是他义父的笔迹。
陈家洛从头读起:“福建莆田少林寺院门下第二十一代天
字辈俗家弟子于万亭带罪敬白。弟子出身农家,自幼贫苦,从
小与左邻徐家女儿潮生相识,两人年长后甚相亲爱……”陈
家洛读到这里,心中突突乱跳,想道:“难道义父犯规之事和
我姆妈有关?”再看下去:“……我二人后来私订终身,约定
弟子非徐女不娶,徐女非弟子不嫁。先父过世后,连年天旱,
田中没有收成,弟子出外谋生,蒙恩师慈悲,收在座下。缴
上绣花背心,乃弟子离乡时徐女所赠。”
陈家洛越看越是惊疑,再看下去:“弟子未入本派武学堂
奥,即便下山,只因挂念徐女恩情,尘缘不能割舍,待归故
乡,惊悉徐女之父竟已将女嫁于当地豪族陈门。弟子伤痛之
际,夜入陈府探视。仗师门所授武艺,为一己私情而擅闯民
居,此所犯戒律一也。及后徐女随夫移居都门,弟子恋念不
舍,三年后复去探望,是夜适逢徐女生育,得一男儿,纷纭
之中,弟子仅在窗外张望数眼。四日后弟子重去,徐女神色
仓皇,告以所生之子已为四皇子胤祯掉去,归还者竟为一女。
未及竟谈,楼外突来雍邸血滴子四人,皆为高手,显为胤祯
派来视察者,想是陈府如有人泄露机密,即杀之灭口。弟子
惊而逃逸,为其追及,激战中弟子额间中刀受伤,拚死尽杀
血滴子,回楼晕倒。徐女以内衣为弟子裹伤。所呈血衣,即
为该物。弟子预闻皇室机密,显露少林武功,为师门惹祸,此
所犯戒律二也。”
陈家洛读到这里,拿着母亲的旧衣,不禁泪如泉涌,过
了一会,再读下去:“……此后十余年间,弟子虽在北京,但
潜心武学,不敢再与徐女会面。及至雍正暴毙,乾隆接位。弟
子推算年月,知乾隆即为徐女之子,心恐雍正阴险狠毒,预
遣刺客加害徐女灭口,故当夜又入陈府,藏于徐女室内。是
夜果来刺客两人,皆为弟子所杀,并在其身上搜出雍正遗旨,
现一并呈上。”
陈家洛翻到最后,果见黄折末端粘着一张字条,上面写
着:“如朕大归之时,陈世倌及其妻徐氏未死,速杀之。”正
是雍正亲笔,字后盖着小小朱印,是篆文“武威”两字。陈
家洛曾听义父说起,雍正手下养着一批密探刺客,号称“血
滴子”,专为皇帝干暗杀的勾当。雍正密令血滴子杀人,便以
“武威”朱印为记。心想:“那时义父武功已经极高,两名血
滴子自然不是他敌手,他为了救我姆妈,连我爸爸也无意中
救了,想必雍正知他在世之时,我父母决计不敢吐露此事,是
以一直忍到死后。”
再读折子:“乾隆大抵不知此事,是以再无刺客遣来。但
弟子难以放心,乃化装为佣,在陈府操作贱役,劈柴挑水,共
达五年,确知已无后患,方始离去。弟子以名门弟子,大胆
妄为,若为人知,不免贻羞师门,败坏少林清誉,此弟子所
犯戒律三也。”
陈家洛看到这里,眼前一片模糊,过去种种不解之事:母
亲为甚么要自己随义父出走,母亲为甚么写了给自己的遗书
又复烧毁,为甚么母亲去世之后义父即伤心而死,对母亲遗
书上“威逼嫁之陈门”,“半生伤痛”等零碎字句,登时全都
了然,只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不知是痛心,还是怜惜?心
想义父为了保护姆妈,居然在我家甘操贱役五年之久,实是
情深义重。其时我年稚幼,不知家中数十佣仆之中,竟然有
此一位一代大侠。
出了一会神,拭泪再看:“弟子犯此三大戒律,深自惶恐,
谨将经过始末,陈于恩师座前,跪求开恩发落。”于万亭的供
词至此而止,下面是两行朱笔的批文,想是他师父所写的了,
文曰:“于万亭犯三戒律,如幡然悔改,皈依三宝,则我佛十
恶尚恕,岂不恕此乎?若恋尘缘,不能具大智慧力斩断情丝,
则立即逐出我派。愿好自为之,善哉善哉!”折子到这里,以
后就没有文字了。
陈家洛心想:“总是我义父心头放不下我姆妈,不能出家
为僧,终于被革出少林派。他自知过失在己,因此我师父邀
集江湖好汉来给他出头评理,他要一力推辞。”
这时心里疑团尽解,抬起头来,只见天边晓星初沉,东
方已现曙色,于是吹灭烛火,将各物仍然包入黄布,提了布
包,关上柜门,慢慢出院,只见迎面一尊弥勒佛笑容可掬,俯
视着出院之人。心想:“当年我义父被逐出山门,从戒持院出
来之时见到这尊佛像,不知心里是何滋味?”一路经过五殿,
各殿阒无一人。
出得最后一殿时,周仲英、陆菲青,及红花会群雄一齐
迎上。众人心神不定,等候了半夜,见他安然无恙,手中提
着布包,俱各大喜,等走近时,却见他神态疲惫,双目红肿,
又都感惊异。陈家洛把经过约略说了,只是于义父和母亲一
段情谊,有关名节,却不明言,又道:“这里的事已经了结,
咱们就去找那两名鹰爪,还要给七哥报仇。”众人称是。周仲
英陪陈家洛入内向天虹、天镜两位禅师辞行,收拾起行。
刚出寺门,周绮忽然脸色苍白,险些晕倒。周仲英忙扶
她入内休息,想是怀孕之身,旅途劳顿,前日又在方家大饮
一场,动了胎气,少林寺精通医理的僧人给她一搭脉,说不
能再行长途跋涉,须得就地静养,等待生产,周绮到此地步
也只有苦笑点头了。
众人一商量,决定周仲英夫妇师徒及徐天宏五人留着相
陪照料,待她产后将息康复,再来京师会齐。周仲英在寺西
五里处租了几间民房居住。陆菲青、陈家洛等一行取道北行。
群雄在德化大闹之后,不敢再行入城。晚间文泰来、卫
春华、余鱼同、心砚四人改装进城探访,不但瑞大林与成璜
的消息打探不到,方家也已举家避祸,不知逃奔到哪里去了。
一路向北,这天到了山东泰安,在分舵中得报刑堂香主
石双英从北京赶到。群雄一听大喜,忙迎出去。心砚奔上前
去,叫道:“十二爷,那奸贼死啦!”石双英一楞。心砚又道:
“张召重,张召重!”石双英喜道:“张召重死了?”心砚道:
“正是,给饿狼吃得干干净净。”石双英不及细问,向陈家洛
等众人行过了礼,进入内堂。陈家洛道:“十二哥,你伤势可
全好了?”石双英道:“多谢总舵主挂怀,已全好了。陆老前
辈、总舵主、各位哥哥一路辛苦。”陈家洛道:“京里可有甚
么消息?”
石双英神色黯然,道:“京里倒没事。我是赶来禀报木卓
伦老英雄全军覆没的讯息。”陈家洛大惊失色,站起身来,定
了定神,问道:“甚么?”群雄无不震惊。骆冰道:“咱们离开
回部之时,兆惠的残兵败将在黑水营被围得水泄不通,清兵
怎又会得胜?”
石双英叹了一口气,道:“清军突然增兵,从南疆开来大
批援军,与被围的兆惠残部内外夹击。据逃出来的回人说,那
时霍青桐姑娘正在病中,不能指挥。木卓伦老英雄和他儿子
力战而死,霍青桐姑娘下落不明。”陈家洛心中一痛,跌坐在
椅。陆菲青道:“霍青桐姑娘一身武艺,清军兵将怎能伤害于
她?”
陈家洛等都知这是他故意宽慰,乱军之中,一个患病的
女子如何得能自保?骆冰问道:“霍青桐姑娘有个妹子,回人
叫她为香香公主,你可听到她的消息么?”说着使眼色。石双
英会意,但又不能凭空捏造,只得道:“这倒没听见。她既是
著名人物,如有损伤,京都必有传闻。我在京里没听到甚么,
想必没事。”
陈家洛岂不知众人是在设词相慰,说道:“兄弟入内休息
一会。”众人都道:“总舵主请便。”陈家洛入内之后,骆冰对
心砚道:“你快进去照料。”心砚急奔进去。众人想到木卓伦
和霍阿伊竟尔战死,虽然保乡卫土,捐躯疆场,也自不枉了
一世豪杰,但总不免为之伤感。霍青桐姊妹生死未卜,想来
也是凶多吉少了。大家心情沮丧,默默无言。
过不多时,陈家洛掀帘而出,说道:“咱们快吃饭,早日
赶到北京去吧。”群雄见他忽然开朗,都感诧异。陆菲青低声
对文泰来道:“以前我见你们总舵主总有点儿女情长,英雄气
短。这番如此看得开,放得下,真乃是领袖群伦的豪杰,这
个我真的服了。”文泰来大拇指一翘,加紧吃饭。
一路上群雄见陈家洛强作笑语,但神色日见憔悴,都感
忧急,却也难以劝慰。不一日到了北京。石双英已在双柳子
胡同买下一所大宅第。无尘、常氏双侠、赵半山、杨成协五
人已先在宅中相候。众人约略谈过别来情由。
陈家洛道:“赵三哥,请你带同心砚去见白振。你把皇帝
给我的“来凤’琴和四嫂盗来的玉瓶送了去,要白振转呈,皇
帝就知咱们来了。”赵半山与心砚遵嘱而去,过了半日,回来
复命。
心砚道:“我和赵三爷……”赵半山笑道:“怎么还是爷
不爷的?”心砚道:“是了。我和赵三……赵三哥到白振家里
找他。今儿他没当值,正在家里,见了三哥的名帖,忙迎出
来,拉着我们到前门外喝了好一阵子酒,才放我们回来,着
实亲热。”陈家洛点点头,心知白振是感念自己在钱塘江边救
他一命,是以与前全然不同了。
次日一早,白振过来回拜,与赵半山寒暄了一阵,然后
求见陈家洛,神态甚是恭谨,悄声道:“皇上命我领陈公子进
宫。”陈家洛进:“好,请白老前辈稍待片刻。”入内与陆菲青
等商议。众人都说该当严加戒备,以防不测。当下陆菲青、无
尘、赵半山、常氏双侠、卫春华等六人随陈家洛进宫。文泰
来率领余人在宫外接应。
七人有白振在前导引,各处宫门的侍卫都恭谨行礼。各
人见皇宫气象宏伟,宫墙厚实,重重防卫,均感肃然。走了
好一刻,两名太监急行而来,向白振道:“白大人,皇上在宝
月楼,命你带陈公子朝见。”白振道:“是。”转头对陈家洛道:
“此去已是禁宫,请公子命各位将兵刃留下。”众人虽觉此事
甚险,也只得依言解下刀剑,放在桌上。
白振带领众人穿殿过院,来到一座楼前。那楼画梁雕栋,
金碧辉煌,楼高五层,甚是精雅华美。两名太监从楼上下来,
叫道:“传陈家洛。”陈家洛一整衣冠,跟着进楼,无尘等六
人却被阻在楼外。
陈家洛随太监拾级而上,走到第五层,进入房去,只见
乾隆笑吟吟的坐着。陈家洛跪下行君臣之礼,甚是恭敬。乾
隆笑道:“你来啦,很好。坐吧。”一挥手,太监都走了出去。
陈家洛仍是垂手站立。乾隆道:“坐下好说话。”陈家洛才谢
了坐下。
乾隆笑道:“你瞧我这层楼起得好不好?”陈家洛道:“若
不是皇宫内院,别处哪有这般精致的高楼华厦?”乾隆笑道:
“我是叫他们赶工鸠造的,前后还不到两个月呢。要是时候充
裕,还可再造得考究些。不过就这样,也将就可以了。”陈家
洛应道:“是。”心想起这座宝月楼,又不知花了多少民脂民
膏,为了赶造,只怕还杀了不少不得力的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