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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慕剑微一怔神,随即放声大笑,双臂高举过顶,向两侧如枝杈般外分,大笑道:“毒烟?哈哈哈,毒烟好啊!老天终于开眼了一次!反正我也活不长了,倒不如大家全都死在这里。一起去死,死了干净!死了干净啊!哈哈,哈哈哈!”笑得声音惨厉,益发张狂。陆黔就趁着他手臂离开南宫雪颈中的一瞬间,飞刀果断出手。虽已懈怠了几月,仍然未失准头。刀身直插入刘慕剑咽喉,直没及柄。刘慕剑初时仍在大笑不止,连带着他喉头挂的刀柄也随之颤抖,看来分外诡异。接着笑声突然一哽,“呃”的一声,仿如声音被一把掐断。
刘慕剑喉头咕咕作响,拼尽全力只能发出几个“啊……啊……”的破碎音节,声音嘶哑,旁观者也都感到咽喉处有种逼紧之感。就像被什么东西抵着,难受莫名。
接着又见他喉咙自刀柄没入处为始,向两旁及下端渗出蛛网状的血丝,如同某件瓷器缓缓龟裂。刘慕剑缓缓抬起一臂,似乎仍想抓住南宫雪,垂死挣扎一番,又想回过手臂掩住喉头伤处。手臂颤抖一阵,却是两者都难以办到,眼眸已翻得白多黑少。突然全身一阵剧烈抽搐,瞪着死鱼般的双眼,仰面倒地,发出沉闷的一响。南宫雪尚无知觉,倚靠一失,也跟着栽倒下去。陆黔和李亦杰同时抢出,一个扶肩,一个搂腰。李亦杰在衣襟上撕下一块方布,罩在南宫雪脸上,好让她免遭毒烟侵害。陆黔突感这情形分外熟悉,依稀便是月余前在祭影教总舵一战的翻版,那时江冽尘也是以南宫雪为质,威胁李亦杰放他脱身。他对江冽尘这魔头不敢怎样,却尽敢拿死尸泄愤,瞟了瞟一旁刘慕剑尸身,在腰眼上狠踢一脚,嘀咕道:“刘掌门啊,你跟谁学不好,偏要去学那七煞魔头。那只好是他有什么下场,你也有什么下场了。这可怪不得我啊。”
天台飞鹰叫道:“搜他身上!瞧瞧可有解药!”声音裹在衣袖中传来,听得模模糊糊。此时毒烟漫延得久了,几乎已遍布冥殿各个角落,修为弱些的弟子相继抵受不住,四周一片干呕声。程嘉璇则连干呕的力气也没了,蜷曲着身子躺倒在地,手指揪紧胸口,惨白的脸上满是冷汗。
陆黔亲眼看到刘慕剑曾中过刀剑上涂抹的毒药,后来虽及时砍去双手,但谁知毒素是否就此遏止?听了程嘉璇描述,知道穆青颜所用的剧毒厉害无比,万一在死尸皮肤上还能发作,贸然搜身,这条命可就交待了。况且他那一把飞刀也是在阴尸水里反复泡过的,毒性见血即发,无药可解。这是专门训练山寨中那些手劲较弱的弟子,刀上带毒,只要能刺中对方,即可杀敌。总而言之,这刘慕剑是无论如何碰不得的,只好想个法子推托。装作一本正经的道:“众位,听我说,毒不是刘慕剑下的。”换言之,他身上也不会有解药。天台飞鹰道:“不是他?那还会有谁?你不要婆婆妈妈了!”陆黔道:“刘掌门是随着李盟主他们同路下来,随行的是半数黄山派弟子。”向殿中指示一圈,那些横躺在地一动不动的便是随同来的黄山弟子。又道:“另有一半,是随在你们一边。刘掌门要的只是索命斩,没必要跟我们同归于尽。再说他进来以后,就没再向外头打过讯号。若说是提早布置,可他当初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心态,绝没料到自己竟会染上假刀剑的毒,断去双手。现在他也身在墓中,除非是他的同伙临时起了反心,在外头放毒,要连他一起害死,再独吞索命斩。就算真是这样,解药也一定在另外那人身上。”
他这么胡扯八拽的说了一通,就想当即撇清,别再让他去动这具“毒尸”,可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假如众人强要他再次确认,百般推脱则显没种,总不免落个贪生怕死之名。武林中这一类懦弱鼠辈向来最是让人瞧不起,一时犯了难。但究竟不能为死充英雄,明知有毒而不顾。为充胖子而打肿脸还好说,这一笔却是万万划不来。
原翼忽道:“陆大寨主言之有理,袭击既是从外部而起,摆明了是敌人早有预谋,静等成果。”陆黔又惊又喜,没想到自己一句信口胡诌,竟能得到原翼认同。这一时半刻相处下来,心里对原翼是彻底服气了,凡是他赞同之事,基本上都是正确无误。想来众人也是同样,听了他所言,不约而同地打消了念头。
陆黔生来耳根子软,给这一句“言之有理”夸得飘飘然起来,满心想再提出几句高见,好让他再对自己大赞而特赞。道:“南路不通,咱们就走北路,这还能难得倒我们?赶紧寻个人去秘道瞧瞧,大伙儿从那里冲出去。”原翼道:“不必费那个力气了。敌人既能以石封路,必是有备而来,将任何退路都算得准了。我们知道的秘道,他想必也知道。现在那边要么是同样被封,要么是成了一道毒烟的通入口。怎么算都是不用再看。”陆黔这一次自作聪明,却没能说中他心思,旁人虽是无话,自己却闹了个灰头土脸。为加掩饰,故意大声道:“那是谁啊?有这么了得?连独一无二的秘道入口都能寻着?当世可没几人知道这条捷径啊。”李亦杰心头恍悟,叹了口气道:“不是他了得。想来是最后进来的黄山弟子忘了将洞口掩上,等有外人到来,一看便知,就算那是个笨蛋,也能做到。”陆黔夸张长叹,道:“原来了不起的大英雄李盟主,竟然也跟我这小人物犯了同样的错误。可悲,可叹,哎!”
第二十八章(32)
程嘉璇耳中还能听到几句对话,感到脑中这团乱麻搅得更是厉害,心道:“这座古墓含有诅咒,多半不假,入者极难生还。此前知道这条秘道的,除了我,也就只有玄霜和韵贵妃娘娘。玄霜还是个小孩子,没有这样害人的心机。再说皇室也绝不会让未来的太子爷独自跑这么远的路。就算大军前来执行任务,也不会带上他……任务,是了,任务,除了韵贵妃娘娘,哪还会有第二个人?”这回才终于明白了沈世韵不向众人知会秘道所在的用意:就是为了堵死正路,再施放毒烟时,让他们无法逃走。这计策是要在他们得到索命斩后施行的,朝廷外伏官兵就能顺手牵羊。沈世韵此举一箭双雕,既能歼灭与朝廷为敌的大批武林高手,又一并得到了七煞索命斩。想通韵贵妃是有意布局来杀自己等人,心头十分复杂,说不清是何滋味。
李亦杰朗声道:“大家别慌,按照门派站好队伍,可别乱了套。尽量放缓呼吸……”陆黔唉声叹气,道:“任你再如何镇定,该死也还是会死的。到底是怎么办好?咱们总不能在这里全军覆没了罢?李盟主,原公子,你们两位智囊,拿个主意出来啊。”此时事关生死,他虽然一向看不惯名门正派,却也自觉与他们划为一体。
原翼冷笑道:“不错,索命斩的主人,焉能在此坐以待毙?那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就不信我原翼会被别人逼到死路,那个人可还没生出来。”在厅中缓慢蹙转,打量各处。众人将他视为救星,他所到之处,都有人齐刷刷的让出路来。
原翼也尽量避免多所耗力,只行了短短一会儿,仰头打量着上空以琉璃瓦砌就的穹顶,正中一处尤其高。皱眉想了一想,道:“有了,这块地方离上头最近,只要开出一个洞来,就能从此上去。”
陆黔叹道:“原公子啊,我这一宝可全押在你身上了,本来还指望着你会有什么好主意,像你的人一样聪明。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可有想过,若是将顶盖打穿,会出现孔洞是不错,但原本积堆的土石却不会凭空消失。等会儿稀里哗啦的散下来,咱们就全给它活埋了。不管怎样,闷死总是不大好受的,你说是不?这一点我想李盟主应当深有体会。他刚刚逃出石像,你待会儿又让他给土块闷死,做人要行善积德,总不能这么残忍的。”
原翼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只要拿捏得好,就有出去的可能。若是必死之局,就算我让你们去走,也不会同时把自己搭进去。”这话看似有理,那点苍汉子却道:“只不过是有出去的可能,并不能确保,是不是?那要是拿捏得不好呢?我们又该怎么办?”
原翼冷冷的道:“进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同之处只在于不试则必死无疑,要是试了,至少有五成的希望。”陆黔脑子转得飞快,心道:“原家小子说话一向稀奇古怪的,可也奇了,哪一次见他出过差错?没错,活埋时土块可不认人,他就算想趁机溜走,我看准了他的道,也能蹑迹而上。还怕什么?”挤出个笑容,道:“原公子料事如神,手眼通天,大伙儿跟着你总是不会有事的。你一定能带着咱们驱灾解祸,化险为夷。这事儿我绝对是信得过你的……”
原翼道:“不用给我戴高帽,是我决心要做的事,就没人能动摇得了。反之亦然。”不顾众人僵硬的脸色,不动声色的将真气在臂内流转一圈,抬手一扬,索命斩打着转儿飞上高空,在穹顶划了一刀,重又落下。抬头看那瓦顶时,还只划开了一道细缝。原翼脚下挪步,看准方位,反掌击出。索命斩凌空一转,又击向原处。这同一套动作反复进行过数遍之后,索命斩顺着一道空档钻了进去,在内部又是一通搅和,不断有细碎的沙石土块洒下。但众人都只关心着能否顺利挖出生路,那一些琐碎小节反而不加在意。每次索命斩在上头翻搅都会比前一次更长些,也就说明是掘入更深,而落下时的力道也就越狠,众人能听得“嗖”的风声作响,心里都揪紧着。原翼不断变化着站立位置,将疾冲而下的索命斩击回。过了不知多久,只见琉璃瓦顶终于现出个足够通行的长道,放眼可见曙光破晓,一线亮色照射进来。这阴森森的冥殿内从未照射过阳光,一片死寂中沉睡的事物给光芒一照,仿佛也都多了几分安详宁静。四周仍有些小块的土石不时落下,在冥殿正下方近旁铺满一地。但与通道间大有空隙可容通行。这真不知该说是索命斩的神奇,还是原翼的武功出神入化,力道拿捏得精准。
见众人一时间都给震得目瞪口呆,忘了身在何处,也忘了轻重缓急。原翼叫道:“这崩塌仍在扩大,咱们趁这机会快走,大伙儿跟上!”拉着李亦杰纵跃而起。一踩到微显倾斜的土坡,脚底踏上实地,便发足急奔。直到李亦杰感到胸口有了几分凉意,稍觉不适之时,两人已然跃出了洞口。
这一处所在仍是在那荒村之中,看到四周深深浅浅的坑洞,似是恰好无人挖掘。有时往往便是如此,苦苦追寻却走错方向,而正确的路分明已在脚边,偏是无人能够注意,这才白走下许多冤枉路。
迎风而立,日光触面微温,似将刚才在冥殿中染上的阴冷之气也去除不少。但见天地间一片美好景致,就连那破败的小荒村也十分可爱,只因它还是阳世之物。转过头看看刚上来时的通道,透过缝隙隐约还能见到殿中情形。想到刚才曾在这里出生入死,及至如今顺利脱困,就如同在阴间和阳间转了个圈,恍如隔世。两次大难不死,必能后福无穷。在冥殿中曾几度以为这一刻就是末日,不想现在竟能安然站在墓外,呼吸着清晨的空气,看着世间胜境,受着阳光辉耀,继续自己还有一大半的人生。任何人经历了这一个过程,想必也都会乐在其中。又有什么闯不过的灾难比死更严重?一时间感到连江冽尘也变得无足轻重,七煞至宝也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