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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影断魂劫-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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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牌子以黑漆刷过,边角各自踱了金漆。牌上刻的是“祭影教堕天总堂堂主残煞陨星郎暗夜殒之灵位”。这名头看似极长,实则个人一生,又怎能凭这短短廿字所尽数囊括?不由想起那荒郊之中,经炮火肆虐,一片焦黑的土地上,那一块衰残破旧、风吹欲倒的灵位来。想来或是江冽尘一年后得势,卷土重来,遂将灵位重新修整,专门在不远处筑下这宫殿,为他祭祀。怪不得他虽然心里憎恨着祭影教,最终却仍要回到此地,以之为根据,开疆拓土。心里只觉可笑,各人所行,到底是全由心态所定。好比如江冽尘一般,心里满怀仇恨之人,只懂得恨祭影教束缚了他的才能,使他武功大成之后,足可自立门户之时,仍要多受这些年来的罪。却从未想过,若不是祭影教养育他、栽培他,又怎能使他得逢种种际遇,有今日成就?不论在旁人眼里,那是何等罪恶的魔窟,对他而言,却毕竟是一块造就了他的善地。同处逆境,怀爱者谢天地足能成神,怀恨者怨世间足能成魔,此中本质,却也不过是这一点纤毫末梢的差别罢了。那笑容又是何等辛酸!

见着两根香烧得短了,似是转眼间便要熄灭,就算是为暗夜殒尽一份心意,伸出手去,打算另换一枝香。明知这举动万一给人察觉,更是给江冽尘制造了疑心的上乘把柄,但此时此地,受情感所驱使,却是全然未想一切后果。

指尖还未等触及,忽然殿堂中亮如白昼。南宫雪警觉地一转头,低喝道:“谁?”一边拔出长剑,向声音来处指去。尽头处却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妇人,鸡皮鹤发,容颜极是苍老。手中扶着一把扫帚,一面将手中举着的油灯放到身侧方桌上。南宫雪还懂得辈分所别,虽然明知对方恐怕是敌非友,未敢掉以轻心,但剑尖却还是向后缩回了几寸,免得当真将她刺伤。

那老妇咧开没牙的嘴,声音如同无数的沙粒在喉间滚动,听得说不出的枯哑生涩,道:“谁?我倒要问你是谁!老婆子在此地住了一年多,还从未见过如你这般不规矩的娃儿。”借着灯光,向她身上衣服打量一眼,道:“看你的装束,也是血煞教中人。却怎敢涉足禁地?”

南宫雪微微一惊,道:“禁地?这里怎会是禁地?”那老妇道:“这里是已故残煞星大人的灵堂。据说他生前,是教主最在乎的朋友。当初让他死得不明不白,一直心中遗憾。这一回就给他修建起一座世上最豪华的灵堂。他即使是死了,比起那些低等鬼物,待遇也仍是要更高百倍。教主曾有严令,不得任何教徒前来一步,违令者斩。他又将我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所在,代他打扫房间,每日里给殒大人上香,晨昏各一束。大约每个月,他都会抽出一天,亲自前来拜祭。哼,哼,看来传言无误,教主对他这位兄弟,感情当真是深得很。那样的凶神恶煞之徒,也只有在到得这灵堂中,才会展露出难得的温情一面,就连说起话来,也是轻声细语,跟他平时是大不相同。”

南宫雪冷笑一声,道:“他以为这样做,就可以补偿当初对殒堂主犯下的罪?错了,那不过是为使他自己的良心安定,所进行的一种形式!即使用一生去偿还他的罪孽,也是偿不清的。我想殒堂主在九泉之下,也绝不会为此感动,更不会原谅他。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诚意!”

那老妇脸上显出了种古怪神情,在她扭曲的面容中,看不出是哭是笑。淡淡道:“哦?你这小子倒有点意思,竟敢如此质疑你们教主?你倒是说说,他怎么没有诚意了?”

第三十七章(13)

南宫雪轻声道:“因为他从不了解他。他自以为待兄弟很好,可是一直到他死,他都没有真正了解过他的内心。他不懂得他追求的是什么,向往的又是什么。许多全无必要的给与,最终只会成为一种负担。别的尚且不论,一个能亲手杀死自己兄弟,又抵死不认,一会儿说是为了他好,一会儿又说是受人逼迫,那全是借口。他从未真正忏悔过,就算给他修筑最豪华的宫殿以为庐冢,就算将全天下的金银财宝都拿来给他陪葬,又有什么价值?不过是将那些看似华贵,实则却是他给得起的一点零头之物,抽出些来硬塞给他。像这样的人,谁能说他对兄弟有情有义?所作所为,不过是为谋取自己在中原的霸权。为此,不惜葬送了他……他一心要令天下缟素,那不过是一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心思,说什么要整个世间给他陪葬,那是借口,赤裸裸的是借口!他就不曾想过,他能否背负得起如此之大的罪名?为何在他死后,全无知觉之后,仍要令他受万人唾骂?他是过于自私,禁止旁人涉足,但他却不懂,他从不想与世隔绝,高高的被人供奉起来。他一切所渴望的,很简单,只是想做他真正的自己,能够融入众人之间而已!如此一来,岂不是令他死后的灵魂,依然孤独?”

她说到暗夜殒与江冽尘,全以“他”代替,初听令人倍感迷糊,但若细心品味,便能体觉,她在提起此二者时,细微间的语气却是有所不同的。对暗夜殒,以柔情居上、怜悯居多。对江冽尘,则是惋惜他的愚昧,憎恶他的狠毒。那老妇听得一头雾水,道:“残煞星一年多以前就死了,当年的魔教旧部,也给李盟主一行人诛戮殆尽。怎么,你也认得他?”

南宫雪苦笑道:“是——其实何止认得,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他走错了道路,没有人能够及时关心他,解救他。江湖中人仅因他滥杀无辜,便称他是个嗜杀成性的魔头,实在太过武断。他所杀的,无一不是魔教前教主吩咐他杀的目标,他又有什么办法,能够抗命不从?只有我知道,每杀一个人,他都是很痛苦的。他不愿过杀手的生活,却始终无法摆脱。其实,他本来是个好人,他该是个很温柔、善良的人才是。”那老妇面上显出种嫌恶,而又迅速消退,道:“是么?这可真是个翻天覆地的说法!却不知怎么讲?”

南宫雪道:“他……哎,你知道他曾经深爱过一个女孩子的事么?直到他死的那一刻,都始终爱着她,虽说那女孩对他毫无爱意。或者,可说正是为她而死……”见那老妇本来浑浊无神的双眼突然瞪大,似乎对她的故事很有几分兴趣,甚至有几许急不可耐的焦虑。暗自叹息,心道:“死者为大,对他生前之事,我本来不该乱发议论……但世人都不懂他,我一心给他平反昭雪,能多挽回他一分的形象,也是好的。”于是润了润干裂的嘴唇,轻轻开口。她讲得很慢,就她所知,依着时间进程,连每处细节都详尽复述一遍。末了又流下满脸泪水,道:“您说,像他这样的人,能称作坏人么?若他也算是丧心病狂的大魔头,那么名门正派那些个披着道德外衣,骨子里却自私虚伪,尽做些见不得人之事的伪君子,又该叫做什么?世上没有所谓的公平,他正是在渴求公平中,等死的。”

在她叙述中,那老妇起始还是怒容满面,直到眉头缓缓舒展,直至最终,脸上终于也流露出一丝惋惜。道:“姑娘,你如此信任我老婆子,将你跟他的秘密,全都说给我听了,就不怕我在教主面前告密,对你不利?”南宫雪苦笑道:“或许罢,或许我为了保全自己,的确该说些谎言。但在他的面前,我没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说谎。我想他在天有灵,也会看着我,不会眼睁睁见我落入死地的。是不是?”

那老妇叹了口气,上前来换去了两枝燃尽的香,道:“你有所不知,我的全家,都是给残煞星所杀。那还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嗯,约莫就是残煞星这个名号,在武林中风头最盛的那段时期,人人谈之色变。最终全家仅余我一人生存,可惜我身老力弱,又不会半分武功,纵有满腔恨意,也无法手刃这魔头,给老头子和孩儿、儿媳报仇。后来我听到他的死讯,实是欢喜的了不得。听说死得很惨,灰飞烟灭,连一块残余的尸骨也没留下。耳中听来,总是不过瘾,便想亲眼瞧瞧。于是我没向旁人说,就独自一人,连问带访的到了这处魔教旧址。说来也是无用,我一个孤老婆子,又有谁会关心我想干什么、到哪里去?我没见着他的坟,只见着一块残破不堪的墓碑。后来七煞魔头见我对墓碑有所不敬,大发雷霆,本想当场杀了我,最后气焰却又软了下来,说到是‘不愿在他的灵前杀人’,这可有多会找借口!他又说作为惩诫,罚我一辈子看守他的墓碑,给他扫墓上香。最初迁入宫殿的几日,虽说住在何处,对我已是无所谓。但我丈夫、孩儿的坟上都长了青草,尚自无人吊祭,如今却要我在此,日夜给仇家守灵?这口气如何能够咽下?但七煞魔头之威,势不可抗。起初几日,我总要在他灵位上吐几口唾沫,又或是将牌位摔下,踩上几脚,反正只要事后擦净,他也看不出来……”南宫雪面上隐有怒容,柳眉竖起。那老妇紧接着又道:“不过,以后不会再有了。姑娘,我看得出来,你是个好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能得你如此盛誉,想来也不会是个罪大恶极之徒。造那许多杀孽,权且将他当作一个刽子手便是!真正的凶手,还是那幕后指使者。”

南宫雪应道:“不错,那是魔教的前任教主。如今他既已死了,你同殒堂主的恩怨,想来亦可两清。便算是我拜托你,好好为他守灵,好不好?他这一生,实在是够凄惨可怜了,别让他死后,再受人玷辱。”说罢双手合十,在灵位前深深拜了下去。那老妇也学着她姿势,正色参拜。

次日,南宫雪正在房中歇息。昨夜屡经大喜大悲,疲惫已极。突然有教徒前来叫门,称教主有要事召见。初时只道又是经人戏耍,本待不做理会。但等过片刻,却又想那些人玩这套把戏,昨天刚被拆穿一回,怎样也不致愚笨至此,再给她依样画葫芦一遍?于是强撑起身,披上外衣,匆匆赶往殿中议事厅。进入后却见厅中仅江冽尘、玄霜与左护法三人,心下不由一紧。难道江冽尘真已有所知觉,这便要对她下手?眼光自然而然的向玄霜瞟去。玄霜一接触到她眼神,登时面色剧变,似乎参杂了些愤怒,立时将头转开。这不由更令南宫雪起疑,暗道:“倘若真是他出卖我,要生气的也该是我才对,他来凑什么热闹了?”实则玄霜见她望向自己,便知是心中已有怀疑。昨晚承诺倒似全成空谈,是以恼火不已。

左护法冷冷的道:“右护法,你迟到了。”南宫雪强笑道:“是啊,不小心睡过了头,刚才穿衣起身,请教主恕罪则个。”江冽尘淡淡一笑,道:“无所谓,右护法刚到我教中,对许多规矩还不熟悉,不必跟他计较。就不知——你昨晚忙了些什么?倒似很累的样子?”他这随口一问,南宫雪不知他是否另有深意,竟是连手足都骇得冰凉。玄霜瞟了她一眼,正是这副畏畏缩缩之象,最易令人起疑。本已打定主意不再理她,却仍是狠不下心,道:“右护法很是好学,读起书来孜孜不倦。估计昨晚上又在通宵夜读了不是?”南宫雪见他给自己一个台阶下,递去个感激的眼神,胡乱应了两声。

玄霜却避而不接,冷哼道:“你又没打算去考皇室状元,要这么用功读书干什么?”想来他自幼在宫中给人逼着念书,是以对此深恶痛绝。江冽尘目光向两人扫去,眼神中有种旁人看不透的神秘,道:“随他去,多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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