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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足够了。或许我本就是个懦弱的小人,令一切终止,到此结束,才能避免最后……再度失去。人生在世,不论曾达到何等成就,总没可能维持……长盛不衰。这样的道理,其实我都明白,只是始终不肯承认罢了。但我是生来就要做王者之人,宁可……永远停留在鼎盛的过去,也不能……面对将来的残酷现实。”剑柄处缓缓升腾起一层黑气,如一朵莲花般四面绽开,缓缓向玄霜手腕侵袭,而他正目光呆滞,神魂不属,竟是全然未觉。江冽尘暗自一笑,续道:“反正本座这一生,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就算即刻便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唯一的不足……只在于我全心看好你这徒弟,想收你为义子,却始终未能如愿……那也罢了……”
玄霜身子不住颤抖,黑气顺着他手臂向肩头攀沿,声音打颤,道:“天底下甘愿为你效力之人,何等众多,你……为何独独对我另眼相待?”江冽尘道:“或许就因为,你是我看中的人,不仅因为我跟你们家纠葛甚深,还因你确是可造之材,天分远胜我当年……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你我志趣相投。咱们都是从小志向高远,却不被世俗中人理解,倍受冷落但心志不改,为着认准的目标,长年坚守不懈……但我仍是看重面子,总不成给人说成畏罪自杀。与其死在别人手里,不如由你来杀了我……”玄霜语无伦次,道:“你……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么?我要的是以自己的能力,堂堂正正的打败对手,我不需要接受任何人的施舍,尤其是仇家!”江冽尘道:“我并没想要你的感激,更不敢奢望……你的怜悯。只希望我死以后,就算你忘记了我也好,但……不要再……恨我。这就是我……最后的恳求。”此时那阵黑气已全然侵入玄霜身子,四下扩散,而又逐渐减弱,最终与他融合为一。
第四十章(41)
玄霜又气又急,猛地拔出长剑,江冽尘脱力的滑倒,背心倚着树干,鲜血流了一地,已是奄奄一息,双眼只剩微启的一线。玄霜手中残影剑脱落,扑上前拽住他双肩,大力摇晃,叫道:“喂,你不会死的对不对?你不是魔物嘛?不管受到任何人间之物的损伤,都死不掉,对不对?”江冽尘抬起浑浊的视线,淡淡地道:“没有用,你不知道……残影剑本来就是……神阻弑神,魔挡杀魔的么?所以我一早就说过,这天下只有残影剑……才能够杀死我。”玄霜急道:“但是……但是你真舍得放弃到手的一切?你能甘心?”江冽尘道:“最高的位子,最神圣也最孤独。等你走到我这一步,才会真正理解……我,没有什么舍不得。能否统治世间,其实……都不过是无关紧要。只要世人知道,与李盟主的一战,最终胜出的是我,而江湖正道武林盟,输得一败涂地……呵……曾经拥有过,也便是天长地久。我在世上苟活二十年,终于……不用再遭这份罪。那一切,我都看得开了。”说着话双眼合拢,头向旁一歪,晕了过去。
玄霜双手僵在半空,面容全被恐惧扭曲。极力在脑中搜寻,想找到几句能劝他振奋之言,胡乱道:“我……我原谅你了,我说我不再怪你了!我……我并不希望你死啊,就算……就算我刺过你一剑,咱们之间的恩怨就算了结,以后……我答应你,继续做你的徒弟,咱们还像以前一样,游历四方,开疆拓土……就算中原已是你的地盘,还有海外……那边无限辽阔的疆域啊,好不好……好不好?”江冽尘神色仍是死气沉沉,毫无反应。玄霜这一来更是慌张,口不择言,叫道:“你……你别死啊!我不愿意看到……喂!……义父!”江冽尘双眼猛然张开,神情中闪现希冀之色,道:“你……你刚才叫我什么?再叫一遍?……咳咳。”
玄霜眼中含泪,狠狠抹了一把,满脸都是污痕,抽泣道:“你……你不是一直想叫我做你的义子么?好,我答应你了,我答应还不成?”江冽尘淡淡一笑,看去越来越是无力,道:“好,能听到你叫我一声‘义父’,我这一生,也算再无遗憾。我……一早就说过,凡是我想得到的东西,就总有一天会得到……你看,这又算如何?”玄霜吸了吸鼻子,道:“我就是讨厌你这样的自以为是。”
江冽尘又是瞑目一笑,忽地一手扯住玄霜衣袖,声音低沉,道:“既然如此,那有一件事,我也就不瞒你了。这残影剑另有一层潜藏的特性,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自然也不知道。这把剑是上古神兵不假,单此一项名号,还不足以成为天下第一的宝剑。另外……它还能在反复的作战中,不断提高,吸收对手的功力,不论是兵刃,还是自身修为……只要主人内功足够精深,能够操控残影剑,而不是受它所侵蚀……那么,由他亲自杀死的对手,生前的一切神功异禀,都会转移至持有者之身……所以,我才会让你用残影剑……我已经成魔,而你杀我,又是在禁忌破除之后,这代表着什么,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猜得出来……呵……”
玄霜身子再度僵直,如说刚才是陡遭数九寒冬,如今就是蓦然跌进冰窟,从骨子里沁出一阵阵的凉意,失声叫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陷害我?”
江冽尘道:“因为……我可以死,我的时代可以过去,但我的千秋大业却不能半途而废,因此……我要培养一个接班人,而你,也就是最合适的人选……我这一生已经完了,这样颠倒混淆,不伦不类的生命,我厌倦已久,早就应该结束了。但你不同,你还没有经历过真正的人生苦难,你还有地位,有光明的前途,更有机会重新开始……看到你的成长,就仿佛是……看到我的生命仍在你身上延续。我一切的意志、希望、信念,尽皆寄托于此。这一战,我赢了,所以我死,由你代替我活下去,接管我全部的基业……你不用担心,如今你同样是魔,你可以有几百年……甚至上千年的时间,慢慢处理这一切。我相信以你的能力,仍能……再现辉煌……”
玄霜惊呼着站起,双手抱住头,肘弯紧紧压紧颈侧,叫道:“不!我不相信!你只是临死在说胡话,我连一个字都不相信!我要回中原去,我要找人帮忙,我要请最好的大夫来医治!我才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我绝不会的!”江冽尘见他转身,淡淡道:“你回不去。今生今世,你再也不能到有人烟的地方去了。你知道那群正道中人,有多痛恨魔物,他们根本不会听你哪怕是一个字的解释,哪管你对他们,是好心还是歹意,都只会一味排斥……甚至再设个伏魔大阵来对付你……你注定只能离群索居,永远都不会再有一个朋友,你只能想到如何憎恨人类,又该怎样向这群亏待你的人类报复……此后的岁月,便只能专心思索,如何才能将这至高王者,做到最为相称……你的命运,从你拜我为师,甚至是决心与我为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也算是本座这一生,最后的一次成果罢……”
玄霜怒道:“你给我住口!简直是一派胡言!”抬手向旁狠狠一挥,本是凌空横劈,全为赌气,但听得轰的一声,掌心中射出一道光束来,在他近旁一棵粗壮的大树立时炸为灰烬。玄霜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仿佛这是他所见过最可怕,最急需逃避的东西。又像是琢磨不透,以自己那一点微薄功力,拿到江湖上吓唬些小混混尚可,又怎能当真劈出如此凌厉的一掌?江冽尘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淡然含笑,道:“你看到了没有?如今魔的力量……已经逐渐过渡到你体内,融合甚是完备,并未出现任何排斥现象……本座没有看错人,你果然是最完美的继承者!从此以后,只要残影剑还存在,只要你还好端端的活着,我所抱有的信念就可以千秋万世的流传下去,本座也能永远不死不灭!哈哈……哈哈哈哈……”说到得意处,忍不住仰天狂笑,丝毫不顾伤口鲜血狂涌。
玄霜步步后退,双手死死按住脑袋,刚刚所听到的一切都如一团乱麻在脑中纠缠,又似一道最猛烈的强波,在体内横冲直撞,惊声叫道:“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但他自己却也明白,这仅仅是自欺欺人的说法而已。不单是方才那无意中的一击,另有体内反复涌动的力量,灼烧得他全身如临火焚,也无时不刻的在提醒他,他作为一个正常人类存在的权利,早已在悄然中被剥夺干净。从今以后,他就是令人憎厌的魔物,虽然拥有千年万年不老不死的生命,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却只能如幼年时一般,长久的活在孤独中。再也交不到一个知心朋友,因为每个人都担心他对自己造成损害。只能长年隐居在深山老林中,像野人一般,或许他的身体构造已然改变,不必吃草根树皮,也能过活。但他曾经历过同伴的温暖,从此要将他远远放逐,仿佛世上只剩下他孤身一人,天地之广,仅容他偏安一隅。若是偶尔念旧,到人间走动,老年人会对他指指点点,年轻人会捋起袖子上前动手,小孩子也会丢石头砸他,却不顾他对所有人并没有坏心眼,只是想成为他们之中普普通通,自食其力的一员。曾经那周而复始的平淡生活,早已令他厌倦不已,如今却是倾尽所有,也不可能再享得一日。这同样意味着,他将同过去,同曾经习惯的一切告别,更是永别。他生命中的快乐,也在这一天,彻底终结。正应了他名中谶言:凌寒霜降,一把无情大火,将他熟悉的世界化作灰烬。再也不能承受这突来的打击,忍不住连声尖叫,慌乱中只想找个依附物,下意识的拾起残影剑,没命的像远处的树林深处狂奔而去。林木遮蔽,他瘦小的身形更是动如脱兔,很快就不见了踪影。或许他还不会知道,在方才短短一瞬,他的身体再度发生转变,一头乱发逐渐转为赤红之色,身周也跟着涌动起魔族的护体凶光。
江冽尘微侧过头,望着他消失在视野中,再想挽留之语终究哽在喉头。一声轻叹,自语道:“果然是个倔脾气的孩子,他将来所走的路,会比本座当年更为艰难……”将死之际,脑中闪现出了曾经忽略的许多记忆,此时想来,自己的一生倒并非全然凄惨。确是以勾心斗角居多,但往昔何夕,他也真正开怀笑过。只是那些点滴的美好,早已被他埋藏在心中深处,以仇恨遮掩。突然闪现出个念头:“我纵横一生,难道真就这么死了?”左手下意识的按上胸前伤口,再向手掌看去,只见掌心中已然沾满鲜血。目光转而望天,竟在这连日阴雨绵绵的日子,看到了九重之上的明净天空。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有如此安心的看过天了?人之将死,当一切的不甘心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淡然。原来生活中曾有太多的美景,只是被他满含阴霾的双眼遮蔽了而已。他一再抱怨命运,违抗天命,却未想过,其实上天并未亏待过他,南宫雪说得不错,是他自己放弃了自己。但却不是每个人的一生,都能像他一样,曾如此接近权势的巅峰,只要他愿意,整个天下便可尽在掌控。嘴角缓缓上扬,喃喃自语道:“罢了……”有过权倾天下的辉煌,又能听玄霜曾亲口称他一声义父,还有什么不知足?眼前景象越来越模糊,他已经得到过所有,或许他依旧得不到的,并不在这个世上……伤口逐渐冒出一串串黑色泡沫,有如大海中的一缕波纹,逐渐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