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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这样想着时,不由地打了个激灵:终于,连我自己也开始相信,我真的是魔帝后人了吗?
我就是我自己一直鄙夷着的魔吗?活该被丢入化魔池的魔吗?
天还在下雨,淅沥沥的冷雨打在眼睛里,扎刺般的疼,不由地阵阵地往上泛着水汽,怎么也压抑不住。
我努力笑得唇角弯弯,“送我回昆仑么?很好,我也正想回昆仑。紫堇花大约是再也看不到了,但也许还能再看一眼孤鹜峰的落日。”
景予掌间忽然用力,似蕴着恨意般狠狠一捏,掌心竟被他指尖掐得疼痛。
转头看他时,他的模样却越发灰颓,无力的模样似随时可能倒下,再也醒不过来。但他却道:“原微师兄,景予还有一事相求。”
原微见他模样,却也着急,忙问:“你说。”
咫尺凉蟾亦未圆,奈何天(四)
景予道:“师兄,你也知晓此地数百不能转世的怨魂是我心病,自得了轮回石一直想过来处置此事,偏生这半年一直被拖在玄冥城……若是不解决此事,我便死去,也无法安心。”
原微皱眉,一扬手又往他体内注入灵力,柔声道:“师弟别担心,既有轮回石,送他们重入轮回不难。”
他说着,立到稍远的空旷之处,宽大的素色袍袖挥过,浩渺清旷的纯正仙家气流无声无息地铺展开来,连雨丝都似已顿在了半空,再也落不下来。
轮回石被他持于手内,也无刻意运力,便已华彩煜煜,宝光腾起,竟如一轮小小月亮,铺了一天一地的清辉。
他的修为,的确比我或景予高出很多,甚至连一般的地仙也比不了。看他法诀运行速度,景予一个时辰才能完成的事,他也许一刻钟便够了滟。
但他似乎并不十分安心,不时往我这里看一眼。
景予淡淡一笑,说道:“师兄,你放心罢,她刚用了心魂之剑,又受你一击,受伤不轻,再被我拘走三魄,如今重创在身,并不比我强多少。何况,她那剑已经足以要我的命了,犯不着再来补一剑吧?”
原微眸光一暗,低声道:“若是魔……或许真会有那样的狠心罢?塌”
他虽这样说着,到底专心致志运起功来。
村外的山谷或地底,渐渐传来猛兽复苏般的吼叫声,开始一声两声,渐渐此起彼伏,慢慢汇集成团,化作妖异的咆哮,一团团如有实质,阵阵冲撞耳膜。
本来灰白色的阴霾上空被原微仙家气流影响,已是瞬息万变,一时光色潋滟,明亮璀璨,一时黑沉如井,森冷可怖,重重密云聚而复散,开而复合,不见天日的怨魂似在哭泣,又似在高笑,被打散复又重聚的三魂七魄呼啸钻入轮回石……
两百年愤郁孤独的等待,终于换来了再世为人。
由闵帝而起,由闵帝之子而结,不知他们还会不会再满怀怨恨。
而我,我是恨的。
我盯着景予,咬牙切齿地唤道:“景予师兄!”
“嗯?”
景予终于松开了我的手,却伸臂,环住了我的腰。
他低眉含笑,虽煞白着脸,居然已看不出多少死神已至的灰颓之气。
他的鼻息扑到耳际,有温柔的暖意,“菱角儿,有话和我说?”
其实我早已无话可说,其实我只想活活咬死他。
可此时不用我咬,他也快死了。
我惨淡地笑一笑,说道:“这样的结局,便是你想要的?”
景予摇头,“不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一直和你在一起。”
“呆子!”
我忽然间再也忍耐不住,恨恨地尖叫出声。
眼睛里热腾腾迸出的,是泪。
不错,我终于确定,那不是雨水,那是泪,盈眶的热泪。
一向以为青岚和一夕蠢,总把希望寄予虚无缥缈的来世,原来景予更蠢。他不但把希望寄予来世,还自以为是地什么都不跟我说。
我又不会读心术,怎会知道你在想什么?再怎么心心相印,也需你的心肯让我贴近相印;再怎么心有灵犀一点通,也需有人从旁点拨。
费尽心机,其实不过想追寻一个真相。
可一次又一次,你只把假象推到跟前,冷冷地告诉我,这就是真相!
又或许,我错了?
我该继续像追逐他的十天十夜那样,义无反顾地一直追逐着他,即便被他射得体无完肤,即便他一再把我推开,也该奋不顾身地追下去?
我该再勇敢些,再多相信他些,或许就能看清他推开我时眼底的悲伤和恐惧了……
他从来便是个呆子,从来便是个木头,我为什么不能聪明些呢?
我抱紧我始终喜欢着的那个呆子,只盼能将他生命飞快流逝多挽留片刻。
可我这副早已如秋叶般飘摇的莲身,甚至不能给他一点暖意;反而是他肌肤间的温暖,一点点沁了过来。
他拥着我,低声道:“嗯,我是呆子,我是木头,都是我不好。菱角儿,你别难过。”
我摇头道:“我不难过,我踏实得很。我只是想哭,哭一会儿便好。”
“……”
景予好久才道:“傻子……”
他紧拥着我,夺命剑伤被原微以仙力封住,墨黑的衣裳掩去了殷红的鲜血,似乎还如从前那般胸膛坚实,臂膀有力,让我很安心。
安心得可以像这两百年来无数次倦了累了,便伏在他身上哼着小曲儿睡过去。
一觉醒来时,他还在身畔静静坐着,让我倚着,靠着,撒着娇,耍着赖,黑黑的眼底沉静里闪着一抹温柔。
这次我若睡去了,再睁开眼时,他还在吗?
原来我们的缘份只有两百年。
两百年,委实太短,太短……
哽咽之时,景予又在耳边柔声唤道:“菱角儿。”
“嗯。”
“我不是青岚那样的天界上仙转世,并无仙根。”
“嗯?”
“既然我无法等你投胎转世,便换你等我吧!”
“……”
“你一定要等我轮回转世,找到我,带我修魔。你无法修仙,我便跟你修魔。”
“带你……修……修魔?”
“你不许嫁人,更不许嫁那个宁丰……”
他忽然咬牙切齿,死死地捏着我,连眼圈都红了。
我好久才能道:“景予,你想得太多了……若我是魔,回昆仑后应该就得搬化魔池去住了,还能嫁谁?”
还让我等他轮回转世呢,他必是伤太重,开始说胡话了。
但到得此时,我万不忍心再指责他胡说八道了。
原微盘膝坐于稍远处,指掌翻飞间,依然是各色法诀飞出,鼻尖却已有汗珠渗出。
他的修为虽高,但要将数百人送入轮回,也不是件轻松的事。
景予抬眸看他一眼,声音愈发地低沉:“原微师兄施法完毕,必定灵力不继,我会把他拖住,你便可趁机离去。”
掌心凉凉地蓦然多出一物,却是自小便熟悉的形状,分明就是母亲留给我的那枚玉坠。
景予道:“去玄冥城,找魔帝。其实骨肉天性,原没那么容易伪装;他又不是等闲人物,早已有些疑心,可他一直在闭关,不过见了寥寥数面,绵绵又暗中帮我,一时没有细究。你生得和你母亲极像,只需持了玉坠过去说明,他必会认下你,想法救治你,从此把你好好护着,便是昆仑仙尊也奈何不得。”
“然后呢?我丢了学了二百年的昆仑仙法,认了这色魔为父,从此改修仙为修魔?”
和景予当年那样,用背叛来还报师门二百年的养育之恩?
认一个居心叵测欺骗玷污羞辱我母亲、甚至害死我母亲的魔头为父,成为修身不修心的魔?
从此与仙尊们为敌,甚至害得师父在昆仑再抬不起头来?
而一心修仙的景予也断送二百年的苦修随我一起入魔?
景予见我模样,便有些焦灼,急急道:“菱角儿,我原来也想不开,一心想让你轮回摒弃魔根后重新修仙。可后来经了青岚一夕他们的事,我才知我错了。仙又如何,魔又如何,无非修行方式不一,能在一起便可。”
果然是个呆子!
这仙魔之道,这三界之路,岂是我等小小人物可以轻易翻转扭曲的?
朝歌上仙与一夕相恋被捆上了诛仙台,东华帝君都保不住;皓灵天尊更是给其他天尊逼得自散魂魄。也不知皓灵恋的是谁,最好早已喝碗孟婆汤把他忘了,不然苦苦思念千年,还得没有尽头地继续思念下去,早该疯了吧?
我笑着看他,柔声道:“我也想在一起。凡人不过区区百年,能得数十年相守已属不易。我们已经相守了二百年,其实怎么算也不亏了。何况回昆仑这一路,我们还可以继续一起说话聊天看落日,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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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处断肠,一样伤心,莲折丝不绝(一)
原微修为比我们高许多,他若是决定把景予带回昆仑救治,绝对有能力暂时保他不死。
景予瞳仁里有火星蓦地一跳,他愤怒地瞪我一眼,说道:“我不要数得到尽头的几日相守!我要生生世世和你在一起!你这世欠了我的,便是你不来找我,来世我也会找到你……到时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打了个寒战,猛地想起小时候被他打得哭爹喊娘满地找牙的情形。
难道我前世便欠了他的了?
而景予忽向我使了个眼色,伸手将我推开,却闷哼一掉,自己倒在地上,外人看着竟似是我把他打飞了一般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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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什么时候,怨魂择人而噬的凶猛身影已经不见,鬼哭狼嚎之声也消逝无踪,眼前云开天青,并无半丝风雨,连满院的衰草败垣都似多了几分生机。
原微竟已施法完毕,果然精疲力竭,正微微地喘息着去擦额上的汗,忽听得景予呻吟,抬眼看时忙奔过来查看,犹自瞪我一眼,喝道:“叶菱,你还有人性么?他”
眼前的原微师兄真是陌生。
不像往日那个动不动把师弟师妹们骗倒,然后一个人抱着肚子滚倒在地上得意大笑的风趣师兄,更不像那个会在师弟妹有麻烦时不动声色挺身维护的宽仁师兄。
忽想起师父的评价,说原微冷硬,景予温善。
如今的原微冷硬得没有道理。
就因为我被识破是魔帝之女,二百年的师兄妹之情便可一笔勾销,有任何动静都不由分说地把过错往我头上扣么?
原微已俯身抱起景予,正待查看景予动静,但见金光闪动,景予蓄势已久的十余道法诀顷刻打在原微身上。
原微猝不及防,待回过神来,尚未及运功,景予竟又是一式昆仑之“聚霜”飞出,原微立时眉眼挂上冰霜,顷刻被一层厚厚的坚冰冻住,再也动弹不得。
我不觉吸了口气。
“景予!”
急奔过去扶起景予时,景予却猛将我手一甩,怒道:“你……还不走么?”
却连气息都微弱了。
分明已耗尽仅余的灵力,还不知能拖得原微几时。
我定了定神,答道:“我带你一起走。”
景予低头瞧一眼自己的伤处,苦笑道:“我……我走不了……”
全力一击之下,连原微注入的法诀也已护不了他,又开始汩汩渗出鲜血。
“走不了也得走。”我向他嫣然一笑,“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多呆一阵吗?”
他喉咙滚动了下,惨白的脸上露出极温柔的笑意,“想。”
我柔声道:“那咱们走吧!”
扬手飞出秋水剑,我扶住他踏上去,捻起行云诀,立时升空而去。
飘荡二百年的怨魂收归地府,满天阴霾尽除,脚下卧龙村虽然破败,却见泉水清澈,芳草茵茵,连树木都已渐显生机。原微中了景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