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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声不绝于耳,我突然察觉,天刑的动作从来没有出现过丝毫停滞,磨剑的姿势与声音完美融合,带动奇异的韵律,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无论公子樱何时出手,都会陷入磨剑的节奏中,被拖动挨打。
我立刻醒悟,难怪公子樱静立不动,分明是要等待对方露出破绽,才给予痛击,一举破除天刑的磨剑韵律。同样,如果公子樱不能成功打断对方的节奏,就不得不迎接天刑攀至巅峰的惊天一剑。
“轰!”磨剑声不断拔高,刹那间犹如龙吟。恍惚中,一道雪亮的剑气滚滚射来,遍殿生寒。与此同时,公子樱指尖拂过琵琶,弦音清鸣,刚好击在磨剑声的余音上,奔腾的剑气顷刻断开。
我忍不住为公子樱恰到时机的一记喝彩,接下来,就是他反客为主,大举反攻的时候了。
“叮咚”,公子樱手挥四弦,琵琶音犹如水银泻地,洋洋洒洒,琮琮绵绵,瞬息压过了磨剑声。
“公子樱要糟了!”月魂忽然道。
我疑惑不解,如今形势倒转,公子樱处于主动,月魂何出此言呢?
月魂道:“天刑的磨剑之音暗藏后手,高亢的音律烈而不断,余音别有转折,应该是故意引诱公子樱的琵琶音切入。”
果不其然,无论琵琶音如何浩浩荡荡,磨剑声始终犹如一根纤细的丝线,弱而不断。表面上似乎公子樱占尽上风,但细细聆听,却似乎是被磨剑声牵着鼻子在走。随着磨剑声由轻而重,琵琶音不得不跟着水涨船高,仿佛一条巨龙被绳索捆绑,左冲右突,竭力挣扎。
月魂嘻嘻一笑:“没说错吧。论起乐理造诣,我可是北境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高手。唉,高处不胜寒,无地觅知音啊。”
我恍然道:“刚才的那道剑气也是天刑刻意弄出来的假象?”
螭插口道:“天刑的剑气已经到了虚实皆生相的地步。公子樱如果截断剑气,那么它就是虚像,如果不抵抗,那么它就会化成真实的剑气。”
我苦思道:“挡又不行,不挡又不行,岂不是两难?”
螭摇头晃脑地卖弄:“唯有以‘中观’破之。”
我奇道:“什么是‘中观’?”
螭讪讪地道:“我也不太懂,当年偶尔听主人说起过。等你到了知微,大概就会明白了。”
此时,磨剑声由轻转重,由重复轻了数百遍,彻底压制住了琵琶音。琵琶音仿佛萎缩成一条小蛇,愈发不振,困锁它的绳索则变成了沉重不堪的铁链。
形势完全倒向了天刑,除非公子樱出刀,否则劣势会渐渐化成败势。然而一旦出刀,便意味着第一轮交锋的失败,对公子樱的心境产生不利的阴影。
“刺啦”一声,公子樱的衣摆被激荡的剑气割裂。我忽然觉得奇怪,天刑磨剑既要主导节奏,又要不停地催动虚实剑气,怎么可能循环无止地进行下去呢?即使是楚度,也不可能压得公子樱一面倒。
一念及此,我的神识向外延伸,试图感应天刑的气机波动。神识游走间,倏然遇上另一股庞大的神识,正面碰撞下,我脑海传来轻微的疼痛,默察这股神识的源头,竟然是楚度。两人对视一眼,神识悄然错开,对彼此的用意了然于心。
“铮!”公子樱手指突兀外勾,硬生生崩断了一根琵琶弦。刺耳的声音顿时划破磨剑声,公子樱紧接着一番密雨打芭蕉的轮指,利用来之不易的喘息机会,强行与磨剑声争斗。
半炷香过后,磨剑声又压过了琵琶音。不得已,公子樱再次崩断了一根琵琶弦,苦苦支撑颓势。我暗暗摇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等到琵琶四弦俱断,公子樱出刀也来不及挽回败势。
一道滚滚剑气骤然亮起,犹如天河倾泻,照得漆黑的殿石白亮如昼。“铮”这一次,天刑主动催发剑气,隔断了第三根琵琶弦。摆明了是要赶尽杀绝,将公子樱的反击扼杀在摇篮中。
此时,我的神识突然察觉出磨剑石上的微妙波动。以镜瞳秘道术望去,黝沉无光的石头表面隐约浮动着暗纹,暗纹玄奥深涩,线条复杂难辨,仿佛遵循着某种天地至理缓缓流动。我意识到,天刑磨剑的动作、声音和磨剑石上的暗纹保持着相同的韵律。
刹那间,犹如拨云见日,我茅塞顿开。天刑以无上玄法,巧妙地借助磨剑石上的暗纹,带动磨剑声与剑气,看似是他在出手,实则只是充分发挥了磨剑石的物性!天刑能把一件死物发挥到如此淋漓尽致的地步,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天下万物,皆有物性。天刑掌握了物性的本质,将自身与外物水乳交融,从而令万物皆为他用。换言之,无论在哪里决战,天刑在地利上的优势无可匹敌,可以充分利用周围的环境攻击对手。
第四根琵琶弦戛然崩断!刺耳的音波犹如激射的利箭,钻入磨剑石。
千钧一发的最后关头,公子樱终于力挽狂澜,瞧破了对手的奥秘。磨剑石上的暗纹裂开,再也无法流动。磨剑声被迫中断,漫天剑气犹如没头的苍蝇,四处乱窜。
“不错。”天刑缓缓抬头,闪亮的银发向后披散,露出一张苍老枯败的面容。
我吓了一跳,天刑的脸丛生密密麻麻的皱纹、色斑,耷拉的肉皮褶皱层层叠叠。像一张纸被揉成一团后,又在上面胡乱涂鸦。他的耳朵又尖又长,两侧额角微微隆起淡黄色的两点。
“他不是人!”月魂惊奇地叫道,“天刑和你一样,都是人妖!”
我目瞪口呆,堂堂天刑宫首座长老,竟然是一个人妖!
双手虚抱,向外轻推,天刑缓缓立起。满殿乱窜的剑气犹如乳燕投林,纷纷射向四周石壁。石壁上的暗纹立刻流动起来,刹那间,庞大的宫殿化作循环奔涌的剑潮,扑向公子樱。
公子樱翩然而动,十指时而如鲜花绽放,姿态迤逦,时而如电闪雷击,大开大阖。剑气一旦触及指影,顷刻烟消云散。到后来,公子樱的十指生出清莹灵气,缭绕流转,渐渐覆盖住了殿石。
被隔断了与殿石的联系,剑潮疲软地散开,四分五裂。
“好!”天刑森然道,“我开始有点兴奋了。”双掌一搓,剑气消散无形。
“还望天刑长老不吝赐教。”公子樱好整以暇地道,指间弥漫的清气化作崇山峻岭,向天刑当头压下。
天刑冷冷地看着公子樱,身躯不动如山,迅速被上空黑压压的山影覆盖。巨山砸下时带起的狂风令人窒息,碎石“哗啦啦”从山顶滚落。即使我站得远,衣衫也被刮得向后疾扬。
我心头骇然,公子樱显然也深谙虚实皆生相的妙术,甚至造诣比天刑更高。后者只能局限于剑气变化,公子樱却可以幻化出山峰这样的实物。
天刑兀自伫立,不做任何抵抗。“轰”,山峰猛然砸中他,四分五裂,石块崩碎,“砰砰砰”地在地上弹跳、翻滚,扬起蒙蒙尘埃,淹没了天刑的身影。公子樱探手一招,碎石残屑化作氤氲清气,重新飞回指间。
烟尘散去,天刑岿然不动的身躯犹如地狱杀神,幽幽浮现出来。“替我搔痒么?”他面无表情地道,衣衫褴褛,身上却不见半点伤痕。
我暗叫邪门,就算天刑是铜头铁骨,也该被砸破了。楚度双目暴起明亮的光彩,问道:“天刑长老修炼的是何种奇功?”
“奇功?”天刑扯掉破烂不堪的上衣,露出精赤强健的肌肉。无数道大大小小的疤痕密布全身,和脸上的皱纹一样多。
“魔主口中的奇功,不过是无数次的战斗、受伤换来的。”天刑缓缓举起手,一道锋锐的剑气在半空闪过,猛然劈向自己的胸膛。
剑气斩在肌肉上,犹如泥牛入海,连一点印痕都没有。众人瞠目结舌,我失声道:“这还是人吗?”天刑的肉体比昆吾石还要坚硬,这不是什么法术,也不是法术可以造就的。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再经历了亿万次的残酷杀伐,承受了不知多少次的流血、创伤洗礼,才进化后的强悍肉体。
这是真正的千锤百炼!
“来吧,拔出你的刀。”天刑发出嘶哑的笑声,“很多年了,没有人能让我再受伤。说起来,我真是很怀念从前受伤的滋味。”
“来吧,拔你的刀!”
“拔你的刀!”
第002章 刀光剑影
天刑疯狂的喝声响彻大殿,目光中射出灼热的渴望。我不寒而栗,这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战斗狂人,浑身散发出毁灭自己,也毁灭他人的杀气。我宁可对上梵摩,也不愿意和这样的人作战。
在我看来,最可怕的并非天刑打不死、弄不伤的变态肉躯,而是他丰富的战斗经验。从这一战开始,天刑就牢牢占据主动,不断打压公子樱的信心,包括他显露肉体的强悍在内,无一不饱含攻心之策。
眼下,公子樱更被天刑的言语逼进了死胡同。出刀,等于被天刑牵着鼻子在走;不出刀,没有丝毫胜算。无论怎么选择,公子樱都落入下风。
“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许久,殿内响起公子樱清朗的吟声。他神色悠然,清澈的目光仿佛穿透宫殿,望向某一处遥远的所在。
“尔其动也,风雨如晦,雷电共作。尔其静也,体象皎镜,是开碧落。”公子樱仿佛一个漫步山间的文人骚客,徐徐迈步。霎时,大殿内掀起狂风暴雨,无数山峦拔地而起,层峦叠嶂,淹没了我的视线。
骤雨打湿了我的头发,呼啸的狂风在四周横冲直撞。是真是幻,是虚是实,已经分不清了。我心中蓦地生出一丝感悟,神识气象术既然脱胎于天象,那么也应该能生出虚实天象,令对手身临其境。
“碧落道阵!”黄鹂轻呼道。面对攻与不攻的两难选择,公子樱非常聪明地采取了“围”的战略。以道阵围困天刑,逼迫对方应手。
道阵变幻不定,时而水光山色,清莹明皎;时而雷电大作,天崩地裂。不知过了多久,一点亮光从道阵中心暴起,涨成耀眼的光弧。
“天道刑罚——灭迷之剑”!天刑的厉喝震耳欲聋,道阵被白亮的光芒席卷,化作残片飞溅。
天刑破阵走出,双手合握着一柄收缩不定的光芒之剑。与此同时,“呛”,耳畔传来一点黛眉刀的清吟。
公子樱从容走向天刑,手中不见刀,刀声却连绵不绝,绕梁不断。
“试问长老,樱出刀否?”公子樱含笑问道。
我不禁拍掌叫绝,此时只闻刀声,不见刀光,刀在出与未出之间。这是公子樱尽展天才的战略。先以道阵围困,等对方强行破阵,锋芒回落的一刹那,给予最强有力的反击。
面对出与未出之间的刀,天刑同样陷入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两难。我忽然对公子樱有了几分了解,他是一个擅长以静制动,防守反击的人。当对手占尽上风时,他不会强行抗争,而是“绕着走”,随后便是石破天惊的反扑。
“高手对决,斗智斗力啊。”我喃喃自语,这是心理、气势、法术、智谋的全面战斗,要极力营造出微妙的优势,打压敌方,随时变幻战略。与其说知微高手是法术对决,不如说是道的对决。
想了想,我问道:“老螭,刚才什么灭迷之剑倒是很厉害,居然可以破除道阵。你会不会?我觉得灭迷之枪听起来更威风。”我对道阵一窍不通,将来如果和公子樱、庄梦翻脸,必须先做准备。
螭闷声道:“你少来花言巧语,能练成天道刑罚之术的人都是心理变态。你乐意,大爷还不愿奉陪呢。”
“怎么说?”
“天刑宫的道认为,无情无义、无欲无求的天地才是永恒的主宰。人、妖要寻求突破,与天地同在,就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