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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一次,就要避无数次。逃一时,就要逃一世。”我驾着吹气风从空中飞掠,雨水在周遭纷纷化为水雾,不沾身上一点。这也是我拒绝和甘柠真她们隐居避祸的原因之一,躲起来,藏进一个简单快乐的洞里,却把更大的世界关在了洞外。
那只是软弱。
而藏又能藏多久呢?我能坚持多久,她们又可以坚持多久?
除了自己,我不能让其它东西成为自己的唯一,否则一旦失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是无休止的争斗令人厌恶。”月魂呓语道,“这些年,我常常忆起和魅一起看到过的日出晚霞,蓝天星海……它们闪动的光芒,涌动的涛声越来越远。我越是想记起来,越是模糊不清。”
“魅只是刻意躲开了那些丑陋寒冷的东西。如今魅不在了,所以你看到了。”我平静地望着茫茫风雨,“你不得不从那个躲起来的简单快乐的洞里走出来,你终究是要走出来的。谁都是要走出来的。”
月魂寞然许久,轻轻地道:“小飞,你还真是残酷呢。”
“也许这正是你魂器蜕变的机遇呢?”我想起公子樱,默默地道,“蜕变本来就是残酷的。月魂,你也要有面对残酷的信念啊。”
我和月魂同时望向远处的村舍,有白发的老翁正冒雨修葺屋顶,一个小猫妖背着茅草堆,嬉笑着跳上屋顶,老翁亲昵地抹掉猫妖脸上的泥水。
“如果你能成为魔主……”月魂望着一人一妖弯着腰,把厚软的茅草一点点铺满屋顶,认真地道,“那就是我对魔主的期望。因为对大多数平凡的生命来说,信念太遥远,它们只是需要一个简单而快乐的洞。无论你还是楚度,在你们成为魔主的路上,会打破很多人的洞。所以在将来,你们都要,也必须为他们修补。”
我沉默良久,猫妖和老翁相视的笑容飞速远逝,淹没在大雨中。雨水愈发幽黑,像黏稠腥气的黑泥浆,至今下个不停,低洼处已被暴涨的江水填满。
这是极其可怖的天兆,我预感到暴雨会延续很久。
再往前行,村落渐渐稀少,临近沉仙壑,已经人迹荒芜。这一带是红尘天罕见的险峻地势,江水从狭窄的峡谷间呼啸冲过,四面高崖绝壁,刺天蔽空,其上古树老林,阴晦森森,隐隐传出野兽暴躁不耐的嚎吼。沉仙壑便卧于这片恶峰险峦深处,远远望去,只见污垢烟气沉沉,一道道青黑色的毒光从深不可测的壑底喷薄而出。
此地位于锦烟城与澜沧江的中段,以我的速度,大约三日即可抵达澜沧江东岸。我飞落下来,仔细探察完周围的地势,将空空玄给我的一堆宝贝沿途布置妥当,然后跃上一处高绝崖顶,在藤萝缠绕密布的巨石下坐定,耐心等候公子樱的到来。
弦线以我为中心,向天空辐射而去,遍布数里范围,随时监视空中的一切动向。在我摊开的掌心上,平躺着一只滴溜溜转动的奇异眼睛。我轻轻划破手心,鲜血渗入奇眼,眼睛眨了眨,随即从明澈的瞳孔内呈现出沉仙壑周围的一幕幕景象。方圆百里之内,哪怕是一只飞过的蚊子也会被它捕捉到。
我掏出一把药材塞入嘴里,生之胎醴仍旧在修补内腑伤势。虽然绞杀还未苏醒,但我此时已不在乎暴露身份,决心施出所有法术底牌,和公子樱全力较量一下。
两日后,公子樱的身影出现在奇眼中。
我冷静地望着他不断飞近,身如磐石,纹丝不动,一直目送着他飞过头顶上空,渐渐远离。
半个时辰后,公子樱又飞了回来。
我心知这是空空玄的法宝——鬼打墙在起作用。鬼打墙是一种暂时扭曲空间的宝物,能使人迷失方向而不自知。公子樱看似往前直飞,其实只是在绕圈子。
但鬼打墙对知微高手显然不够用,公子樱很快发现了不妥,不再盲目前行,身形停滞在半空,目光明锐四扫。
“不知哪位朋友盛情相邀,还请现身一见。”公子樱落在一处峰头,清朗的语声覆盖了沉仙壑的每一处角落。
我不动声色,冷眼旁观。
碧绿的刀光从公子樱手中绽放,无数光点向四周迸射,犹如活物般钻向山林。片刻后,公子樱的目光忽然投向东南方一处危壁,一点黛眉刀倏然斩出。
螭枪化作一道赤红的烈焰喷薄而出,在空中截住了刀光。我大笑着跃向半空,螭枪拖曳着流光回到我的手中。
枪尖一抖,我遥遥指向公子樱:“小白脸,别来无恙?”
“林龙?”公子樱微微蹙眉,一点黛眉刀化作碧芒旋绕身遭,与暴烈如火的枪势对峙,“你是林飞?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摇摇头,神色复杂地看着我。
“改个名字玩玩角色扮演,你不会介意吧?”我浑身肌肉骨骼耸动,变回自己的模样。
“回去吧。”公子樱凝视了我一阵,忽而长叹,“我不想追究你为何要对我动手,也不想和你动手。”
我淡淡地道:“回哪里去?”
公子樱默然了一会,道:“柠真很为你担心。若不是我把她强关在碧落赋,她会不顾一切冲出来找你的。你也清楚,现在外面有多危险。”
他落寞地笑了笑:“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对我发脾气。”
我对他摇摇头,艰难地道:“我有自己的路要走,柠真待在碧落赋,对谁都好。”
公子樱眼神转冷:“这就是你要对柠真说的话?”
“该说的,在我远赴鲲鹏山之前,我都已经对她说了。”我冷冷地对他道,“何况你真的希望我回去找柠真吗?你真的希望吗?”
第004章 草木皆兵(四)
公子樱握着刀的手骤然抓紧,青筋绽暴,指甲刮过刀柄的声音轻微又刺耳。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他下意识地避开我的目光,又迎上来,“柠真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照顾她,从未让她受过一点委屈。她就像我的,我的……妹妹。”
公子樱沉默了一会,手慢慢松开刀柄,面部没有丝毫表情,声音麻木得像无调呻吟的琴弦:“我会尽力满足她的愿望,包括她……想和你在一起。只要你去碧落赋,我可以保证,北境绝对没有人能够动你,哪怕是楚度。”
说完这些话,他目光涣散,仿佛只剩下一个空洞洞的躯壳。
赤芒一闪,我纵身扑上,抓住对方心神不宁的机会,枪尖直刺公子樱咽喉。
“林飞,先让我好好过把瘾,别动其它的招!”螭兴奋地大吼。
一点黛眉刀倏然跳出,准确截住螭枪,溅起一蓬光彩夺目的碧光赤焰。
“这算施舍么?你来保护我?哈哈!”我冷笑着一抽枪身,幻出重重赤影,向公子樱罩去。“今天的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也不是任何人可以随便动的!”
一点黛眉刀于漫天枪影中找到螭枪,刀光一卷,绞住螭枪飞速旋转,刀的清鸣和螭的咆哮纠缠不绝。
“林飞,我良言相劝,你为何不知好歹?”公子樱反手一刀,将我连人带枪猛地拍远。
“收起你那套自以为是的情圣嘴脸吧,老子只觉得可笑!”我一边倒退,一边左臂撩过后背,将螭枪从腰侧向前甩出。这是螭枪某任主人的杀着——吞云吐焰。
螭枪化作一点光焰,以惊人的速度冲向公子樱。看似枪走直线,实际波浪般地跳跃前进,令人无从捉摸。
“柠真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你有大把的时间在外面好勇斗狠,就没有时间去看一看她?”公子樱眼中闪过一丝怒意,挥刀虚斩数下,身前的空间层层错开,螭枪仿佛陷入一个个弯曲迂回的迷宫,始终无法逼近公子樱。
“长痛不如短痛,拖泥带水有什么用?想要就去拿,你畏畏缩缩地在怕什么?不敢说吗?”我腰腹一挺,倒退的身子倏然前弹,探臂抓住枪尾,发力横扫,翻滚的气浪震得错叠的空间不断抖动渗裂。枪身霎时化扫为撩,从裂开的空隙中钻出,毒蛇般刺向公子樱。
“叮!”一点黛眉刀犹如嵌入毒蛇七寸的钉子,及时切中枪身力道最弱的一点,螭枪软软垂下,被透入的刀劲打得向下坠落。我心念一动,螭枪倒飞而回,在身前洒出一片绚丽光幕。
“我不敢说什么?”公子樱脸色微变,一点黛眉刀劈碎光幕,凛冽的刀势遥遥将我锁住。
“说你喜欢她,说你爱甘柠真!说出来有那么难吗?你到底在怕什么?”我厉吼着扑上,强行挣出刀势,螭枪发出一连串怒潮般的攻势。
公子樱显然心神大乱,刀光左支右挡,竟然被我逼得不断后退。
“我不会再见她了,你到底明不明白?被认定魔主的我没有退路,身为妖怪的鸠丹媚没有退路,门派毁灭的海姬也没有退路。可是甘柠真不一样啊!”我像是要把心中的郁结尽数发泄,不断怒吼,千万点枪尖颤动,倏然万流归海,汇聚成一道灼烈燃烧的惊虹,狠狠击上一点黛眉刀。
“呛!”枪尖刀锋互抵,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声。
我和公子樱四目死死对视,翻腾涌动的气浪掀得我们长发向后激扬,衣衫猎猎响动。
对峙许久,我们都没有动,整个世界的暴雨也不能撕开窒息般的沉默。
又过了很久,公子樱的嘴唇微微抖索。
“我……我喜欢柠真。”他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声音遥远得像是从另一个宇传来,“可那是不行的。你明不明白,那是不行的。这个世上,除了她死去的娘亲,只有你……只有你可以让她笑得最好。”
“我也会让她哭得最痛!”我气贯螭枪,枪尖猛烈滑过刀尖,光焰迸溅,烈焰熊熊的枪身和刀锋砰然交错,我和公子樱倏地贴近,两人的面孔相距不过一尺。
挣扎不过一尺,痛苦不过一尺,爱恨不过一尺。
整个世界的暴雨在这一刻打落下来,不过一尺。我可以清晰看见,公子樱凄凉如坟的眼睛,埋在坟下的悲伤深得望不到底。
这个世上,总会有一个人,让你笑得最好,哭得最痛。
雨水从我的眼里无声滑落。
枪身猛然震开刀身,又再次交击,光芒在彼此的瞳孔中闪耀。
“为什么?”他问。
“因为我要的,她给不了。”我嘶声回答。
“她能给你的,我却要不到。”公子樱笑了,笑得就像在哭,一点黛眉刀一寸寸将螭枪推开,薄锐的刀光逼近我的脖颈,照寒了颈上的毛发。
“至少你能给她的比我多。你比我,更好。”枪身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刀气,我艰难地向后一寸寸退去,心痛如刀绞。
柠真努力伸过来的手,我只能一步步后退,直到另一只手将它握住。
这是我的选择。
刀绞过的心会更坚硬,即便来日战死,我也会颜带笑容,心中无憾。
“所以,该回碧落赋的人是你。你他妈的和吉祥天斗个屁啊!我搞不懂,你为什么要掺和魔刹天这趟浑水!”我枪势陡变,枪尾突兀翘起,顺着刀势反敲公子樱头顶。
“你他妈的懂个屁啊!”公子樱狂吼挥刀,衣鬓凌乱。这一刻,他不再是丰神绝秀、温文尔雅的贵公子,而是一头鬃毛倒竖的疯狂雄狮。
“北境坏了!一旦破灭成空,除了知微或能逃过,其他人都要死!所有的生命都会灭绝!天地会在空灭的时候吸取所有的生命力,开始下一轮重生!”公子樱一刀将我劈飞,身形疾闪而至,刀光掀起无穷碧涛,化作咆哮暴涨的海啸卷向我。
“柠真也会死,她会死啊!你他妈的只想自己,有没有为她想过?我必须找到自在天,哪怕清虚天全死光了,我也必须在北境破灭前找到自在天!”他一刀接一刀,斩得我踉跄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