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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点光亮与黑暗在视野中不断放大,外天地自然而然地进入了内天地。
山谷中的暴雨变得静寂无声,恍如隔梦,心灵的波涛却在澎湃轰鸣,震耳欲聋。
那是死鬼老爸的第一个祭日,下着同样的大雨,夜色像幽黑涌动的浪涛,淹没得人喘不过气。
我浑身湿透地站在洛阳城的郊外,捧着油纸包裹的烧鸡腿,呆呆地望着山丘高处荒草萋萋的坟头。我想要走上去,又迈不动脚步。
鸡腿是偷来的,早已冰凉发硬,结了一层混浊的白色油腻。为了这根鸡腿,我自己的腿差点被烧肉铺的老板打断了。
“这一年,我过得很艰难。”
“想要找活干,但差点被人卖了。”
“我学了很多东西,比你能教我的更多。”
“我学会了怎么活下去,学会怎么偷,怎么骗,怎么乞讨,学会扔掉你教诲过我的那些东西。”
“我让你失望了吧。没关系,因为我要活下去。你已经放弃了我,但是我没有。”远远仰望着黑夜中的坟头,我任由冰凉的雨水从眼角淌落。
那些东西只会让我活得更艰难。
那些东西只会让我觉得现在活得是多么错误,多么耻辱,多么痛苦。
我永远不能像大熊、李洁净那么快乐,因为你让我看到了光亮,却不能触摸。
我猛然扔掉了鸡腿,转身而去,在瓢泼的大雨中狂奔乱吼。
我的心比雨夜更黑暗。
望着多年前的自己,我清晰感受到了当时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
当时的我,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扔掉了辛苦偷来的祭品,为什么要头也不回地离开。
但现在我看清楚了当时的心。
是的,我恨你。
因为恨自己,所以更恨你。
这是我当年不明白,也不能明白的阴暗。在迈入知微的一刻,包裹在外面的坚壳顷刻碎裂,裸露出最真实的心灵角落。
是的,我曾经恨过你。
汹涌的黑暗海面上,闪耀着点点星光。
那是在北境红尘天的大海上,一叶扁舟远扬,鸠丹媚、海姬和甘柠真翩然歌舞,比天空的星光更闪耀。
有三个大美女相伴,有吃有喝,还能保护我不受欺负,我应该是很快乐的。
当时的我好像也是这么感觉的。
但如今我看到了,埋藏在那层快乐下面的不安、不愿和不甘。飞扬飞扬,你们只能看见我的嬉笑玩闹,看不见我其实并没有飞扬的翅膀。
就像洁白纯净的雪慢慢融化,裸露出下面漆黑的泥土。我看到了自己被当作龙蝶的不安,被女人保护的不愿,力量弱小的不甘。
为什么我只能是随浪漂泊的扁舟?为什么我不能是广阔汹涌的大海?
一切纤毫毕现,一切见微知著,一切时光倒流。
为什么我会是天定的魔主?
站在怨渊的时光长河中,楚度青衫激烈抖动,猛然爆发出一声“不可能”的怒吼。
他怀疑、愤懑、不甘的脸仿佛就在当前浮现。
当时的我,面对楚度,恐惧得发颤。
我曾经为了阿萝师父,誓杀楚度。也在被楚度抓住,陪他同行后,为他的风采暗暗心折。
于是我可以嬉皮笑脸地叫他老楚,他可以毫不藏私地指点我法术的精义,告诉我什么是生命的流动。
然而所有的温暖,在怨渊化为一双冰冷杀机的眼睛。
他冷冷地望着我,目光和声音一样的凛冽刺骨。
几个月名为囚禁,实为指导的相伴同行,原来还是抵不过“命运”两个字。
其实当时我并不想成为什么魔主。
现在我终于看清了当时的自己,为什么要颤抖。
那不仅仅是因为恐惧,还有愤怒!
原来被自己暗暗尊为师长,生出孺慕的人,可以那么快就翻脸为仇、冷酷无情,仅仅为了那个不可预知、不辨真假的未来。
我感到了感情被人背叛的愤怒。
既然如此,我就抢给你看!
一切纤毫毕现,一切见微知著。汹涌潮水从心灵的每一处退落,裸露出藏在水下的岛屿暗礁。
现在的我对你既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愤怒,更没有了心折。
因为我也会说出“阻吾道者,吾必斩之”这样凛冽刺骨的话。
我会将你击倒,成为磨砺道心的一块磐石。
仅此而已。
一切纤毫毕现,一切见微知著。一张张面孔,一段段往事走马灯般地掠过,新鲜生动,恍若重现。知微是重新审视天地,审视内心,审视我的一段路。
那段路很短,又很长……那一段走向鲲鹏山挑战楚度的路,原来我真的走得很绝望。
直到望见那一袭雪白的道袍在晨风中飞扬。
飞扬飞扬,飞扬的只是似水流年。
于是最终,我还是从你身边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但真的很奇怪,明明是离开了你,我却不再感到绝望了。
蓦然回首,我静静地望着那个我在山路上愈行愈远,我知道,我应该替那一个我,说出当时不能了解,也不能说出口的话。
谢谢你,柠真。
谢谢你在洪水淹没了尾生之前,爱过我。
之子泛舟,亦泛流年。前尘往事尽浮心海,精神层层绽放,一个又一个我站在时光的河流中,向我走来……
他们有的哭,有的笑,有的嬉闹,有的挣扎……让我得以看清,得以了悟。无论那一个是怎样的我,无论那一个我是怎样的光亮,怎样的黑暗,都是让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了知微的我。
无论哪一个我,都不曾放弃过自己。
点点黑暗和光亮化作漫天星汉,内天地与外天地相互渗透,彼此交融。这是宇宙的一点,也是心灵的无限,我盘坐在大雨滂沱的山谷中,满脸湿漉漉的泪水,眼中含着笑意。
上空风云变色,黑红色的云团急速凝聚,浓烈得吓人的云层中响起密集沉闷的雷声。
知微天劫就要来了。
“不去找绞杀相助度劫么?”月魂低声问道。
“不需要了。”我缓缓起身,仰头望天,从容伫立,心中一片平和。
所有的雨点在我四周散开,所有的风从我四周绕开,所有的天空为我打开。所有过去的我,与我在时光的长河中交汇于此时此刻。
那已经足够了。
一切纤毫毕现,一切见微知著。无论我的选择是错误的,或是正确的。
因为是我。
所以无悔。
第002章 天劫(一)
空中的云团剧烈翻滚,色泽越来越深,浓度越来越厚,竟然渐渐凝成了一汪悬浮的液浆。
液浆呈半透明的黑红色,纯净晶亮,光华灼灼,形状也在不断变化,似有无数曼妙鱼龙起舞追逐,似有无数日月星辰升起降落。每一刻的变化都多姿多彩,极尽流畅完美,天地玄妙。
我完全没有如临大敌般的警戒,四肢松弛舒展,以孩童天真好奇的目光,仰视液浆。
这不应该是什么生死劫难,而是一次新鲜生动的体验,天地向我展露它的另一面。
它也只是另一个我而已。
所以只需要,轻轻地呼吸,自在地呼吸,像孩童一样放纵地呼吸。一吸一呼,我的心灵是海,雄浑浩瀚的法力是海。一呼一吸,生命波动起伏,无限伸展。
一股浩浩荡荡的威压从液浆透出,沧桑、肃穆、古朴、厚重,仿佛天地庞大无匹的念头降临,俯视苍生,万物刍狗。
换作过去,我早被这股威压弄得喘不过气,要么竭力反抗,要么趁机开溜。如今却不慌不忙,任由威压不断向我攀落,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气罩扣住了整座山谷,将漫天风雨挡在外面。
我被天地隔绝在了一个小小的角落,所有的感官皆被削弱,即便已入知微,也只能模模糊糊地感知山谷外的境况。
月魂和螭齐声呼道:“这不是森罗万象魔煞玄劫!”
液浆散发出来的气息高贵庄严,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不带一丝血腥煞气。我哑然失笑:“看来老天也知道我有绞杀这个大利器,不再驱使域外煞魔白白送死了。否则乖女儿一定会眼巴巴地赶过来,大肆进补的。”
我就这么笑着往后倒,一直倒在地上,脱掉鞋袜,惬意地斜靠在树背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这是在洛阳的城墙根下,最舒服的晒太阳的姿势。
既不像碧大哥那般锋芒挺直,天神风采,也不是楚度悠然负手,伫立风云。
但,这才是最舒服,最适合我的姿势啊。
螭神色凝重:“你小子别掉以轻心。我从来没听说过劫云还能液化成浆的,这次玄劫多半比森罗万象魔煞玄劫更可怕!”
“不管多么可怕,反正抬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又有什么好紧张的?”救了空城等于是和北境公然作对,怎会不招致天地惩罚?更主要的是我从石心蛹身上吞噬了空城精华,这才是最遭天忌之处。
一呼一吸,我全身法力犹如潮涨潮落,生死螺旋胎醴化作一道急旋的龙卷风出现在脚下,以我为中心,向外荡开一圈圈黑碧色的波纹。波纹所过之处,犹如飓风横扫落叶,地面无声下陷,四周围的小山丘层层塌落,层层消失。威压的气罩被瞬间撑开,发出毕毕剥剥的碎裂声。
封闭的山谷重新与外界天地相连,削弱的感官再一次清晰入微。我察觉到远方两道若有若无的身影,可能是天刑和公子樱被此处的天象吸引而来。
螭震惊得合不拢嘴:“乖乖,法力这么强了?比以前和龙蝶合体,比我过去的任何一个主人还强老多啊!”
我自己倒是没有一点惊讶,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在雾洞吸收了数以海量的生灵精华,虽然没能帮我冲破瓶颈,但无疑将法力提升到了一个可惊可怖的程度。
现在我清楚,迟迟难以迈入知微不是因为法力的量不够,而是我的瓶颈需要超越北境法则才能突破。
之后我通过石勇,吞噬了大半个空城的本源精华。法力又一次暴涨,自然要比公子樱、天刑这样的知微深厚。纵然是现在,空城的精华犹在源源不断地提升法力,强化肉身。
这些本源精华带给我的好处还远不止于此。
空城最强之处,在于超越北境法则,即将自成天地。和不懂功法、只凭空城精华加强肉身的石勇不同,我可以从体内的精华本源摸索空城的法则,体会其中迥然不同的宇、宙奥妙。
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轻松击杀其他知微高手。
法力再强,我对术法的运用仍旧停止在知微初境。否则刚才的生死螺旋胎醴只会震碎气罩,而不会破坏附近的山岭。
此外,法力远远超出道境,反而是一种阻碍。过去梦寐以求的力量如今只不过是工具,道才是我的根本,工具超过了根本,就有失控的危险。
威压被碎,天地仿佛因为我的挑衅变得愤怒起来。空中的液浆发出轰然巨响,重重威压挟着深紫色的雷光从天而降,发出无穷无尽的咆哮。
山谷俨然变成了雷光的海洋,滚滚雷浪中钻出一头头妖怪,个个凶神恶煞,力大无穷,手持眼花缭乱的奇门兵刃,向我蜂拥扑来。
我伸出手指,向外一勾。虚空中无数根弦线被手指拨动,化作一柄柄凌厉的刀锋,将妖怪们切割得支离破碎。
妖怪一波接一波地冲上,密密麻麻,覆盖了整个视野。我犹如雷海中的孤岛,承受四面八方扑涌围来的惊涛骇浪。
意定神闲,我似在孤岛垂钓。无论扑来多少妖怪,都在振荡的弦线中粉碎,根本无法靠近我一丈之内。
一身磅礴的法力几乎没有多少消耗,我只需随意勾动弦线,以天地之力自行反击。
死去的妖怪发出凄厉的嚎叫,这哀嚎甚至淹没了雷声的咆哮。他们的凶悍冲势没有丝毫停止,前仆后继,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