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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那名消瘦少年,正站在村民所谓“福井”旁,扎着马步,双手提握住沉重的石锁。
“毅儿,习文练武,贵在坚持。你三岁时,我便问过你,究竟是想碌碌一生,还是闯一番大事。也许你这时会觉得,那时自己,什么都不懂,回答做不得数。我却必须让你明白,男儿在世,一诺千金的道理。”
夫子三缕长须飘飘,儒袍纶巾,风度翩翩。
当然,此刻的他,腰侧挂着青锋长剑,显得英姿勃发。比起往日人前儒雅谦和,别是一番风味。
柳毅强忍住胫骨中传来阵阵酸痛,咬牙坚持。
任是成人提起几十斤重物,每天扎上一个时辰马步,怕也吃不消,何况他这个孩子。
但他又哪里敢有半点怨言,养育之恩,大过天。遑论。。。
他不知道自己父母姓谁名谁,只晓得夫子便是自己的父母。
虽然每每私下授课,夫子所言似乎往往同白日里教授不同,他也只是听着记着,不会反驳。
。。。
“毅儿、毅儿记住了。”
一开口,闭住的浊气泄去,少年差点扑倒。
这时,却见夫子提脚一踮,仅仅足尖碰了碰石锁,柳毅只觉双臂飘然,一阵轻松。
当然,在下一刻重力压下前,他已经习惯性提气,重新憋住那股劲道。
夫子见着,满意的点了点头,又是摇了摇头。
“唉~毅儿,你虽然勤奋,先天悟性根骨亦是极佳。只可惜幼年时遭了灾,更被强行灌入逆血伐脉的灵丹、猛火遇上冰水,反把好一块碧玺,浇成了碳~”
柳毅不语,类似感慨,他自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回。从最初的惘然,被夫子一巴掌打醒后,他早已经,忘了如何去自怨自艾。
与其有时间自暴自弃,不若想象怎么让自己站起。倘若有志气埋怨,那何不干脆挖个坑,把自个儿埋了?
既然还有偷生的念头,那便证明尚有那么一点点可嘉的勇气。这世上最艰难的便是活着,连活着都不怕,还怕什么?
柳毅脑海中回想起夫子曾经、似是完全矛盾的教诲,并不理解深意。
他只觉得,想着想着,身上又充满了无限干劲。
夫子在旁观察,爱徒近年对于诸如此类“惋叹”已经全无反应,心止如水,不禁暗自,点了点头。
倘若要让一件原本能够动摇心神的事情,变得无关紧要,那么就习惯它。让兴许可能会生出的旖念,扼死在萌芽。
一点点小处的累积,就仿佛山道上的阶梯,一层层,微不足道,却铺就了踏向巅峰的道路!
一个人的称赞会让人骄傲,一百个人的称赞会让人自豪,一万个、十万个,也就变成了理所当然。
同理,一个人、十个人的惋惜也许会令个体意志受到干扰,失去自信。但倘若十万个人那么说,多半,受者依旧安之若素、处之泰然。
天赋是武者最大的资本,却也是最大的障碍。只有跨过这道障碍,无视它。好也罢,坏也罢,我自行其事。
如此,武道才能勇猛精进,真正踏上极限!
相对于终点,最初起点在哪儿,其实并不重要。只是对于站在起点的人而言,这个道理太苍白,所以他们不会明白。。。
。。。
清凉的山溪自有一股甘冽味道,那种甘甜味美,不仅仅喝在嘴里味蕾传递清芳,只是站在水边,也往往令人止不住深吸。
林木茂密,每年落下的叶儿,都会在秋天腐烂,最终化作春泥。
自林中横过的溪水,也不知载去多少有情的落叶,却终不见半点浑浊。
时值鱼肥虾鲜,许多山娃都会跑到村边溪中戏水,一面玩闹,也一面打些野食,聊祭五脏庙。
但真个敢跑到后山森林、溪水宽阔地带的,却没多少。
虽说村里祖辈落户,选的多是妖兽罕迹之地。可关于森林危险的传说,多少被一代代传了下来。
就连熟手猎户们,亦多成群而行,打得不过寻常野物。别说尚无自保之力的孩子们,一般父母都会严令入林。
常磐家境不渥,父母忙于生计,极少管他。兼又毕竟常和柳毅厮混,多少沾染一些怪癖,比如不喜村中那群顽童,无趣吵闹。是故,方一下课,他便独自跑到后山。
这时,他一人扑进溪水,嘻嘻哈哈玩的畅快,并不觉得孤独或者乏味。
上游的源流涌来,倒不如何激烈,至少不至于把人卷走。
这清溪边沿本也不深,小胖子稳稳踩在水底,水位不过堪堪及臀。
便在此刻,上游一线白浪生猛窜来,急掠如火!
须臾,伴随着“砰”的一声,宛若银瓶乍破,水浆并射。
凝目望去,只见十丈开外,一朵水幕莲花兀然绽开,托起一匹白练——
竟是好一尾肥鱼跃出了水面!
雪白的鳞片,粼光洵洵,那鱼愤然跃离柱浪,只在空中带起一道丈许白虹。
小胖一时看呆,竟然忘了欢呼。
噗通!
肥鱼落在水里,也不知撞了什么霉运,恰好触到一块礁石。
又是“砰”的一响。
水花并着零星血晕扩散,那尾看似不凡的白鱼,只是翻着肚皮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小胖子呆愣片刻,而后猛的雀跃起来,也不顾水深,就那么半趟着,朝着白鱼探去。。。
。。。
噼里啪啦。
篝火跳动、伴着干柴开裂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林子里。
浓郁的香气四溢,那种味道,只是闻着就诱人食指。
很难想象,没有作料的烧烤,也可以鲜美到这种程度。
小胖子肚皮咕咕乱叫,他却并未将目光集中到往常必定要吸引全副心神的食物之上。
呆呆看着手中仿佛绢帕的物什。
小胖子仿佛失去了魂魄,傻傻定在那里。
树林间,有风雀跃。天空中,有鸟畅快。
子非风鸟,焉知彼之乐哉。
可这时,他为何却偏偏迷失了自我,仿佛他就是风、他就是鸟、他就是那溪水清泉、就是那架着被火烧烤的可怜肥鱼~
他觉得,仿佛自己无所不在。。。
风起了,撩动篝火摇曳。香气逸散,却未能带起半片衣角。
(PS:感谢纵横书友2011的1000打赏。)
第四章 渴望(求收藏!求推荐!)
砰!砰!
两声闷响,沉重的石锁落在地上。
清风拂去了脸上汗水,额间挂着的浊液,又不断自表皮下涌出,慢慢汇聚、涓涓流淌,打湿了眉毛,遮住了眼帘。
滴答、滴答。
那沾湿地面的,究竟是汗水,还是泪水?
“师~师父,毅儿、毅儿做完了。”
呼哧呼哧,柳毅跪在地上,气喘吁吁。
他满脸憋得通红,血气上涌,全身经脉却承受不住这般夸张的冲劲,一时间胸口有些闷闷,喘不过气来。
夫子只是在旁看着,并不说话,平静的眼神,仿佛注视着路旁一只蝼蚁,而非养育了十年的弟子。
不鼓励,不苛责。
柳毅不曾抬头,并未发现。夫子那对炯炯有神的明眸中,透漏出尺长,如有实质的精芒!
“毅儿,你这般修行,有多久了。”
修行,当然不只是扎个马步那么简单。柳毅自忖读书习武皆是刻苦,打熬身子拼尽小命。但夫子语气淡淡,叫人听不出喜怒,他心中颇有些惴惴。
“五、五年了,师傅。”
连沉重的呼吸声都被刻意压低,血脉中迸发出的力量,根本就不是他这具脆弱身板所能承载。这一番强行调息,又是令得头晕目眩。但柳毅不敢晕,不能晕,他不怕夫子的责骂,却怕极了那失望的眼神。
那种眼神,比任何叱责都来得犀利。
“是啊、整整五年了~”
出乎意料,夫子这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没了下文。
他抬头,眯着眼睛,任由阳光洒在脸上。
暖洋洋的滋味,暖不了他的心。镀上金辉的容颜,显得更加肃穆。
“毅儿、你可知、我对你抱有多大期望。”
夫子呢喃,犹若自语。
柳毅跪着,起先是无力,现在,却真个不敢起身。
“毅儿、毅儿令师傅失望了。”
惭愧?又何必要惭愧。他只是一个半大孩子,旁人都在山涧嬉戏,他的生活,却日复一日枯燥而乏味。
夫子也不知有没有听清柳毅自责,不接话。
这时,天空中划过一行白鹭,平步苍穹。
夫子不知怎的,忽然笑了起来。
他这一笑,令得周围环境整个一松,柳毅那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去。
“毅儿、你可知,为师故乡。”
柳毅抬头,诧异的望着夫子。后者只是平静注视着他,些许期盼、些许温和、些许冷厉、些许莫名——一如过去。
“毅儿、毅儿不知。”
不知,当然不知,一同生活了十个年头,柳毅最清楚,夫子第一忌讳,便是别人询问他的过去,更莫提故乡。
就连那藏起来的“神奇酒壶”,无坚不摧“斩云佩剑”,都要靠后。
看着柳毅小脸上写满茫然,眸子里却透露出淡淡的渴望,夫子又是微笑。
许多年前,他是很喜欢笑的~
“乐观的人生,不是乐观的态度就能满足。以前我不懂,等我懂时,为时已晚。”
说了这样一句不着边际的话,夫子摇了摇头,这才切入主题,扬手指着天空。
“你看那些禽鸟,自由自在,翱翔天空。飞翔,向来是我们人类最大的梦想之一。当我第一次凭借轻身之术,登上云端,那种感觉,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说到这里,夫子顿了一下,那行白鹭,已经渐渐远去。。。
柳毅满脸向往,他不明白“能飞”,对于武者来说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夫子过去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人,他暗暗立誓,同样要成为那么了不起的人。
夫子捕捉到了柳毅眼中的崇拜,不知怎得,非但没有自得,反而自嘲一晒。
“你可知,在我故乡,连我都不知怎样回去的地方。那里,就算一名婴孩,都可以借助外力,飞上天空~”
不理会柳毅震惊的眼神,夫子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许多时候,我一直在怀疑,这究竟是我的机遇,还是~”
“倘若我一辈子的努力,不过曾经唾手可得,那么,一切又还有什么意义?”
柳毅不敢接话,也不知如何接话。他的脑海里,莫名浮现出如此一副画面:钢筋岩石铸造的都市,一层层楼阁破入云霄,天空、地面,一只只金属怪兽在轰鸣,在咆哮。。。
他狠狠摇头,试图把这些不着边际的画面从脑中甩开。每每午夜,梦回那神奇的场景,站在无数驰掠的金属怪兽中间。
他总是惊恐、尖叫、试图逃跑、莫名惶惧。
每每当某一头嚣张咆哮的铁牛将他撞飞,那梦终结,他总会惊醒,浑身虚汗,不啻大病一场。
这是柳毅的秘密,他认为应当是夫子口中心魔,所以,不愿和任何人提及。
时间在两人的沉默中,变得缓慢。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裂空的爆鸣,“咻”的一响,只见一道惊虹倒刺天幕!
嘎、嘎、嘎!
柳毅自小耳聪目明,他甚至听到禽鸟凌乱凄厉的叫声。
转身抬头瞩目,只见极远处,大蓬血雨在半空中盛开。
旁人仅能看到一个个小点,他却清晰捕捉,那是一支箭、穿云的箭,贯穿了最少十头白鹭,气浪震晕不知多少野禽,带起锥形血雾,消失在九天之上!
“是,是苍叔在打猎?”
柳毅不确定的小声推问,目光中饱含着惊讶,和羡慕。
他不曾看到,随着远空成片白鹭落下,夫子的脸色,阴沉的几乎滴出水来。
。。。
“箭荡群魔时,笑傲九天志,但问天下士,谁敢入渊池!”
一名汉子,擒着弓,茫然盯着天空。
他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