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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尊道:“也不是不可忍,只是碰巧今日天气好。”
天帝意味不分明地道了一句:“今日天气真的好么。”说罢他扬手一挥,顿时凌霄殿外侧出现一重又一重的天兵,与我魔族形成对抗之势,整装待发!天帝换了个姿势继续懒洋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灵穴,“你以为孤当真认为此场大雪乃九重天之祥兆?没有你茗闫,九重天可下不来这样磅礴的六月之雪。”
(二)
原来天帝还没有老糊涂,但就是有些自以为是。
“先不说这个”,父尊将目光投到了我身上,复又看向火夕,“本尊魔界的公主,贪耍得很,跑来了仙界的九重天,不知火神可否将公主送回本尊这里。”
火夕一口否定:“我并未见有魔界的公主来了九重天,倘若是有,也必定早已经成为我剑下亡魂。”
“哦?那你今日要娶的人是谁?”父尊半寒半笑地看着火夕。
火夕浑身一震,缓缓侧了侧头凝着凤眸不可置信地望向我。那一刹那,我便已闪身至他身侧,近得能与他鼻尖对鼻尖,他呼出的芙蕖花的幽香依旧那般令人窒息。
他瞠大了双目,腰际那枚冰冷的火云凤凰簪已然穿破了他的身体,一滴一滴艳红的血滴落。
衣襟里,结着琉璃珠的发结不甚坠出,晶透的琉璃在地上磕碰得支离破碎。
他曾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离。可我们做不了夫妻。
火夕身体里淌出的血顺着火云凤凰簪浸湿了我的双手,满眼皆是漫无边际的红。身后依稀听得是谁撕心裂肺地大唤一声:“不——”
看着他的肤色急剧苍白而后透明,我道:“若早知这样一场大雪会令得天帝对父尊生疑,我便铺一层浓雾好了。”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来极力描摹着我的眉,轻声问:“为什么。”
我道:“唯一的碰巧,你是天家人。”有朝一日若碰上天家人,要为母上报仇手刃仇人。我向父尊发过毒誓的。
初初听九重天上的人唤他一声“殿下”,他说那是因为“殿下”比“神君”听起来英气。我一点都不曾起疑。我以为他只是九重天上的一位小小的火神。
而不是天帝之子火神,更不是万神之首火神。
只可是,被阑休从西天听佛回来的半路带回了魔界后,在父尊面前跪了小半夜才得知原来火夕就是天家人。我的母上正正是被他天家人害死的。
若要是他不来魔界抢我的婚,此生有可能与我再无交集。我亦不会就着他替我母上报了仇。
只因他是天家人。
打从他只身一人来我魔界的时候,父尊已然将一切计划得滴水不漏。他料定火夕会在魔界撒下火种,料定火夕会千方百计地带我逃出魔界,料定火夕会想方设法地让我光明正大以全新的身份出现在九重天。于是在冥界撒下火种,成为我为仙界立功、火夕替我不辞辛劳地铺路当上水神的绝好契机。顺带还能灭了冥界的那支鬼军,就是灭不了起码也能灭了冥界那令人恶心的冥主。
只要有水我就能凝成玄冰,更何况是怨气深沉的黄泉之水。在冥界说我无法结玄冰一次灭了天火,强忍着在冥界呆了七日,不过是诓着他们以便寻着时机杀了冥主罢了。
(三)
据说火夕所做的那一切都是因为他爱我。而我要做的,唯有让他更爱我。
我学会了去感受他的美好,去习惯他对我独一无二的好。我还学会了逗他笑逗他开心,会对他说甜蜜亲昵的绵绵情话。
该笑的时候笑,该闹的时候闹。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胡来的时候胡来。这些不用我刻意就能学会。
那样静好的时光,那样美好的人。
火夕他笑,鲜血顺着嘴角一缕一缕地滑下。原本那流光四溢的凤目,化作了永不复燃的死灰。他问:“一切都是假的?”
我道:“一切都是假的。”
“包括你说的你爱我呢。”
我问:“究竟什么是爱,为何我非得要爱你?”
火夕浅浅地笑,笑里浸着永不还暖的悲凉,道:“既然不爱我,你竟舍得花如此大力气来诓我,给我织了一个五彩斑斓的幻境。我竟当真了。”
我不曾给他织过一个幻境。
手里的发簪湿润着温热的血,我用力再往他的腰间送了一分。前晚我问他,若是他的话会将琉璃发结放在身体的哪个地方。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在腰上。如果他真的爱我,那么他的腰上,便是元神安放的最重要之处。
我猜对了。
他的身体渐渐化作了淡烟。我执着地问:“你说,我究竟为什么非得要爱你。”
火夕却反问:“那你哭什么。”在他魂飞魄散之际,我拿我那染满他鲜血的手指代他轻轻抚了抚我的眼角,果真有无知无觉地一指湿润。
他垂着眼睑,就在我眼前消失不见。眼里再也看不到他一身黑衣广袖身长玉立。他说:“就算你再哭,我也便当做从未遇见过你。”
手里的火云凤凰发簪“叮当”一声坠地。簪身碎裂开来,融入其中的三支丹金色凤凰尾羽亦碎成了一捧灰。
(四)
可是为什么,眼睁睁看着他化作一抹烟就那样消失在我眼前时,空洞洞的心窝子会那般蚀骨的疼痛。我抬手捧了捧心口,明明没有受伤。明明只是一只空空的心窝,明明连心都没有。
四周安静了一瞬,随即整个九重天失去了平衡。四周人影疯狂攒动,嘶喊,砍杀。
我愣愣地蹲下去看着地上碎裂的发簪,听到有人唤我:“锦儿——!”
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痛呢。
循着呼喊声,我抬起头去,一片厮杀混乱中有人青袍浮动手执冷碧色的剑,冲我伸出了手。我仰望着他,墨发青衣清清润润,听他道:“锦儿,回来。”
锦儿,回来。
回哪里来?又有哪个永远地走了?
恍恍惚惚中,有人一把将我捞进了怀里,手中碧色的剑挡住了向我刺过来的一枚软剑。要杀我的是个疯女人,疯狂地大吼:“他那么爱你你居然要杀了他!你是蛇蝎心肠吗?!”
我蜷缩在那个温润的怀抱里,全身都很难过。
我终于实现了我对父尊许下的唯一的誓言,替母上杀了一个天家人,让魔界趁其不备地进攻仙界,我应该觉得很开心才是。
只是,总觉得有很重要的东西丢了。
泪眼模糊之际,我看清了抱着我的是阑休。从魔界千里赶来接我的阑休。突然就想,为什么会是他抱着我而不是别人呢。
阑休击退了袭击我的软剑,抱我远离厮杀惨烈的战场,摇着我的肩,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急促道:“怎么了锦儿,哪里受伤了?”
我道:“我没有受伤啊。”
他手指来拭我的眼角,道:“你本不应该受伤的,你感受不到受伤的。”
“但是我很难过。”我道。
他轻柔地安慰着我,伸手指着一个方向,那里天帝与我父尊正打得不可开交天地失色,冰火两重天一味地坠落云端,形容壮烈不可言语。尽管父尊费了一半的修为炼制冰魄炼制玄冰寒刀,可丝毫没因此令天帝讨到多少彩头。阑休说:“你看,你父尊马上就要实现夙愿了,你为什么难过。你应该开心。”
阑休话一说完,我捂住了心口,一口一口地呕着鲜血。
“锦儿?!”
不知道怎么了,不受抑制地就哽咽了,道:“父尊的夙愿马上要实现了,可是我觉得我突然也有了夙愿,永远都不可能再实现的夙愿。阑休,我怎么办啊?”
阑休抱紧了我,问:“让我来成为你的夙愿可好?”
我口中包不住的血,染湿了他的肩头,吞吐道:“可你明明就不是啊。”
总觉得,是我亲手摧毁了我自己的一切。那抹云烟散去,脑中徒留一抹黑衣广袖的身影,再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明明一直记得很清楚他的面容的,可突然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只留下那抹黑影。我觉得很寂寞。
现在回想起来,我才发现,我做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五)
仙魔大战,九重天一片混乱,血肉横飞。仙军节节败退,魔军越战越勇。我一直知道,这就是父尊的夙愿。
努力瞠了瞠眼,我看着阑休柔美不可方物的侧脸,悄悄地问:“阑休,你觉得你与我相遇,算不算是缘分啊?”
他道:“怎么不算,那是我此生最美好的缘分。”
我说:“上回得幸听佛时,佛祖说聚散是要靠缘分,你与父尊怎么从来都不与我说缘分这件事情?害我以为这世上一直没有缘分。”
阑休用力亲吻着我的额头,道:“那是因为你能懂的太少了,我们都不想让你徒增烦恼,花心思去想那些于你来说根本无法体会的东西。锦儿,不要说话了好不好?”
原来,相聚离散真的需要缘分。那么,我与脑海里那黑衣广袖的人相遇,是不是就算缘分呢。
佛祖说的都是真的。只是我根本无法体会。我没有心就无法体会。
我道:“阑休,佛祖初初一见我就说我与佛有缘,你说若我要求他赐我一颗玲珑心,他会不会给我?”
阑休震了震身体:“锦儿……”
“我一直都不在意有没有心”,我道,“可是现在我很难过,我想不起来我要记住的东西。我想要一颗玲珑心。”
我拂开了阑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西极的方向,那里佛光万丈。我积蓄了所有的力气仰天大喊:“佛啊——你说琉璃与你有缘,那求你赐琉璃一颗玲珑心啊——”
声音穿透了九重天,漫天飞雪留下无边无际的白。雪花狂肆地如轻扫我面颊的发梢。谁的发梢,带着一股子让人窒息的幽幽冷香。
“求你赐琉璃一颗玲珑心啊——”
“求你赐琉璃一颗玲珑心啊——”
“求你赐琉璃一颗玲珑心啊——”
只可惜,佛不应我。
父尊与我同脉相连,我的这场雪下得紊乱而毫无章法。他亦受了影响,在我的叫喊声中被天帝趁机反击,连连吐了好几口血。可他却对阑休说:“保护好锦儿!”
父尊耗着修为将这场雪化作了冰冷刺骨的玄冰雨。雨尖儿一尖儿一尖儿地砸在仙军的身上,能穿透他们的骨髓。
此一战,父尊拼尽他的一切。
仙军安逸得太久了,魔军压抑得太久了。天帝的业火未能阻止魔军前行的脚步,他们在被业火烧死之前都想着拉一两个仙族垫背。如此,天帝不敢再放肆撒天火。
这一战下来,我们魔族要赢了。
父尊终于可以纾解积累了三万年来的怨气与恨意。只是最后,他未能如意,他为了我放弃了到手的胜利。
一道普度众生的金光自西极延生了过来,照耀着整个九重天。茫茫残雪与玄冰皆被反射成柔和的金色。
我僵直地跪在了地上。曾有人抱着我,呢喃着问我,佛说我与他缘浅,问我信不信要怎么办。我安慰着他说,我不信。
可是现在,我也想问佛,缘浅要怎么办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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