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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没答我,是你病了么?”岑恺文边走边问。
百里未步摇头:“这是给我弟弟拿的药。十年前他生了一场重病,身体一直不好,常年都要服药。”
“你弟弟多大了?”他问。
“小我四岁,十三岁。”
“真可怜啊。”他突然有点心不在焉。
“他是个可爱的药罐子。”她笑笑,乐观地仰起头,“一定有办法治好的。”
天际最后的微光穿过树顶落在岑恺文的脸上,斑驳的阴影掩盖了他的眼神。
4
今天的感觉有些异样。在那条走过无数次的捷径上,百里未步迷路了。
她领着岑恺文,无数次回到同一个地方,不论朝哪个方向,总会回到那片被高高低低的云杉树围绕,被一方溶洞跟一片小小湖泊夹住的不规则空地上。
百里未步清楚记得,每次走到这块空地之后,只要再向东走上二十分钟,就能看到达蒂餐厅的房顶了。
可今天,为什么走来走去都在绕圈?而且,每走一段距离,林中的雾气就越浓一些,起初还是纱一般薄薄的一层,后来便如同烟雾般浓重了。站在湖边,他们顶多能看清周围十米的范围。
“我说……你是不是带错路了?”岑恺文停下脚步,尴尬地咳嗽两声。
百里未步皱眉,挠头道:“不可能,这条路我走过无数次了。”她走前两步,狐疑地说:“这个时间是不应该有这么大雾的。这太奇怪了。”
“完蛋了。”岑恺文无奈地看看手表,“都已经六点半了。”他抬头环顾四周,面色一沉,忽然压低声音对百里未步道:“我听人说,日落之后的森林里,可能会有跟人作对的妖精或者怪物,它们用自己的异能将人困在森林里,让他们一直在原地兜圈,无法走出去。”
“还有种版本是吸血鬼,这个罗马尼亚的名产喜欢把人困在森林里,然后出其不意地咬住他们的脖子。”百里未步回头朝他扮了个鬼脸,故意露出自己的小虎牙。
“你都不怕的么?”岑恺文瞪着她,一挑眉。
“不怕。”她很老实地点头,“我生下来就不怕这些所谓的妖魔鬼怪。很奇怪吧?”说着,她一撇嘴:“你们男生就是喜欢说这些来吓唬女生。没劲。”
岑恺文望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笑笑,没有说话。
“可现在我真被难住了。”百里未步长长吐了口气,“不管什么原因,我们现在的确迷路了。天黑之后,森林里处处都是危险。你刚来,不知道这里头的厉害。”
“那要怎么办?要不照原路退回去吧。”岑恺文看着镶嵌在密林之中,幽暗不见尽头的小路,边说边摸出手机。
“你不会想报警吧?”百里未步朝他摆摆手,“这里没信号的。”
岑恺文没理会她,在手机上摁了几下,然后高高举起,在空地上来来回回地走,说道:“我用手机里的GPS定位现在的位置。希望能有用。”
可是他来来回回走了半晌,最后沮丧地垂下手,摇了摇手机,暗骂了声:“shit!连一颗卫星都搜不到。”
“别搜了,我们再试试另外一条路。”百里未步从地上拾起几块黑色的小石头,在左侧的一棵树下摆成个三角形,回头冲岑恺文道,“做个记号,就不会走重复的路了。走吧。”
但是,三十分钟后,他们又回到了湖边。
天色已经黑尽。夜晚的森林,暗如幽冥,天际一抹惨白的月色,让眼前的一切虚迷阴冷得不像人间。岑恺文微微喘着气,一拳击在身边的树干上,隐隐的怒气无法掩藏。
百里未步一屁股坐到了树下,反复急速地前进已经让她疲累不堪。
“你还是不怕?”岑恺文背靠树干,打量着月光下百里未步疲惫但镇静的侧脸,眼底有别样的深意。
“我哪有时间害怕。”她朝他吐舌头,干脆地说,“我带你进了这片树林,就有责任把你带出去。”
“挺有气魄的啊。”岑恺文微微一笑,“可你现在能有什么办法?这片森林的每条路我们几乎都走过了。”
几声野兽的凄厉嚎叫,忽远忽近地传来。在这样的森林里,他们不是主宰一切的伟大人类,只是随时有丧命之虞的猎物。
百里未步站起来,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岑恺文,眼神流转之中,似是下了个很大的决心,突兀地问:“如果我的手中藏着一把弓箭,它可以带我们走出迷途,你信么?”
岑恺文略略一怔,笑道:“你在念哪位诗人的诗句么?”
百里未步没搭腔,从书包里摸出一把精致小巧的瑞士军刀,啪一声打开……
岑恺文眼中突然闪过一丝金芒。
5
十年前。
雪,鹅毛般密集而下,整个森林里,浓重的白色从地上延展到天空。
碧落林里,一男一女在积雪之上飞快奔驰。
踏过的雪地上,交织着点点殷红与碧绿的痕迹,鲜艳而惊心。
身后,奔跑之人看不到的地方,有火光摇动,还有火光之下,涌动的人影,每一个都急迫,每一个都凶悍。
许久,男女二人停步于一处巨大的溶洞前,女人急匆匆地将男人往洞里一推,她美丽的脸孔上交织着痛苦与不舍:“剩下的事交给我,我不会让他们伤到你!”
“你疯了?不许去!我不需要女人来保护!”男人追出来,肩头豁开的伤口里淌着血,绿色的,像流动的美玉。
“九色葵已经开花,焰晶箭出世,你不可能是人马族的对手!一旦被他们找到,只有死路一条!”女人紧紧抓住男人的手,脸庞涨得通红,“相信我,我一定有办法化解这场大祸。”
“不行!”男人坚决反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我们离开这里,离开罗马尼亚,走得远远的!”
女人泪眼婆娑地望着他:“你忘记你不能离开这片森林么?你突破不了百里家设下的结界。”
“试试看!”男人的眼里,有比喀尔巴阡山还要浑实的坚决与不妥协。
“我能让他们无法伤害你!”女人急了,“你相信我!只要过了今晚你就安全了!”
“我不需要!”男人的怒火,一瞬爆发。
争执的二人,谁都没有留意到身后突然闪现出的两个黑影。
嗵一声闷响,电光火石的一击,男人的脖子一麻,目光停滞在女人的脸上,缓缓倒了下去。
一对中年夫妇,黑袍裹身,面无表情地扶住了他,准确说,是牢牢制住了他。
“你们……”女人起初吃了一惊,旋即咬了咬嘴唇,毅然说,“我会解决。你们信我。他不会有事。”
夫妇二人没有理会她,扶着昏迷的男人,转身离开,连一个字都不愿同她讲,眼里,只有强压下的悲愤与些微的无力。
“你们……相信我啊!”
落雪越来越大,大得淹没了女人的声音,和她转身离开的足音。
相反的方向,两头毛色如金的狮子在林间飞跑,耀眼的颜色,像遗落人世的太阳,趴在其中一只背上的男人,双目紧闭,口里喃喃唤道:“未晴……”
百里家的地下室,一个人影小心翼翼闪入。
手电的光在地上胡乱扫射,人影跌跌撞撞穿过弯曲的廊道,站到一扇紧闭的木门前。
亮晶晶的钥匙在黑暗里闪烁,叮当声中,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一束光照到门后那类似神龛的台子上,一个漆成黑色,描金镂花的木盒,端端摆在正中,光滑的表面上,似有一层水纹般的蓝光在流动,肃穆到不可接近。
人影缓缓走近,木盒上的蓝光,渐渐映亮了那张惊惶,却美丽依然的脸。
她愣愣站在木盒前,缓缓伸出了手……
6
“别动!”岑恺文摁住了百里未步握住瑞士军刀的手,警觉地转过头,“你听!”
身后数米远的树丛里,传来悉索的响动以及粗重的呼吸,冰冷的空气中零散着淡淡的血腥味。
两人的目光尚在搜寻,树丛中猛然窜出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重重落在距他们不到五米的地方,两只隐隐闪着血色的眼睛,像两盏小灯在闪烁。
百里未步倒吸了一口冷气——那是一头尚未完全成年,但已足够凶猛的年轻棕熊。
按照惯例,这些大家伙应该已经冬眠了。以百里未步所知,熊不肯冬眠,唯一原因是食物储备不够。
月光下,棕熊轰地立起身子,硕大的身躯在夜色下怪异地扭动,发出嗷嗷的吼声。
百里未步慢慢站到岑恺文前头,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别乱动,我让你跑你赶紧跑,别回头!”
岑恺文的眼里流过一丝讶异,片刻,他拽拽如临大敌的百里未步,小声道:“它好像不是来吃人的,你看它的左前爪。”
棕熊高高扬起的爪子上,有一圈寒光闪闪的铁片,仔细一看,上头还沾染着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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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未步见过这种粗暴但有效的玩意儿,在罗马尼亚,捕猎是合法的行为。
以这个简单机械的咬合力来说,如果换作一只鹿或者别的更脆弱的动物,一旦碰上它,捕兽器上的铁齿会直接断了它们的四肢或者脖子。
“它只是受伤了。”岑恺文沉沉说了一句,举步竟要向棕熊走去。
百里未步一把拽住他,低声呵斥:“你疯了?!受伤的棕熊,比不受伤的更凶狠十倍。你……”
棕熊颓然垂下身子,像一滩烂泥一样坐到地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受伤的前爪在身前痛苦地颤抖。
对她的警告,岑恺文充耳不闻,拉下她的手,毫不犹豫地朝棕熊走过去。
看着这个靠过来的人类,这头猛兽的眼里,居然渐渐没有了敌意,也不再咆哮,取而代之为喉咙里一阵呜咽的悲鸣。
岑恺文走到它跟前,竟俯身摸了摸它的头,像安抚,嘴里还喃喃低语着什么。
棕熊渐渐安静,舌头缓缓舔舐着前爪上的伤处。
全身的神经依然绷紧,百里未步却忍不住奇怪,这头熊的表现实在背离常理。
“很快就没事了。”岑恺文蹲下来,边说边捏住了已经深深刺进棕熊皮肉中的捕兽器,微微一皱眉,双手朝两边用力一拉。
咔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森林里尤其刺耳。
铁制的捕兽器在他手里生生碎成了数截,从熊爪上无力地落到了地上。
热热的血,从熊的伤口里大量涌出,染红了他握在上头的手。
棕熊低吼了一声,可能是痛,也可能是解脱后的狂喜。百里未步无心去分辨这个,她现在关心的,是眼前这个男人,是什么力量或者说胆量,让他做出这种不怕死的行为。
要知道,只需像拍皮球那样轻松的一下,棕熊的巴掌就能拍掉他半个脑袋。可是,他从头到尾竟然毫无畏惧,半点都没有。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普通人,这不符合逻辑。
他从身上的毛衣扯下一只衣袖,卷成一个条,细细扎在棕熊的伤口上止血。
做好这一切后,他才略略松了口气,拍拍熊的脑袋:“看你这么强壮,过不了几天就没事了。以后要小心,不是每次都这么好运的。走吧。”
棕熊晃晃脑袋,扭动起笨重的身子,试了几下才把前爪放到地上,然后一瘸一拐地朝林中而去。走了几步,它回头看了看岑恺文,眼睛里居然有一点儿濡湿。
百里未步认为自己肯定是产生幻觉了,野生的棕熊能听懂人话,还会哭……
岑恺文朝它挥挥手,示意它快走,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当棕熊的身影跟气味都消失在夜色中时,百里未步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直视他的眼睛问:“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人。”他突然坏笑,“这个答案应该是最符合逻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