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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往事-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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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说是因为没打点领导,赵红兵才被故意分进了这么闹腾的一个号。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打点了领导,他肯定不至于被分配到这里。

不管怎么说,赵红兵是摆脱老轮和“甫志高”了,进了新的号子,一样的二十多平米的小监舍,一样的二十来个人肉挨着肉。赵红兵跟大家简单地点点头,报了下自己的名字,简单跟大家打个招呼,然后顺手扯过来一本《刑法》看。其实,赵红兵是在观察号里的形势,他想知道这个管教口中的灾难似的看守所究竟是什么样的。赵红兵故意没跟大家多沟通,在未来几天他都不会跟大家沟通。因为,他暂时还不愿意跟谁走得太近。

赵红兵太了解对付这些嫌犯的流程了。这流程无非就是发现刺头,打压刺头,改造刺头,收为己用的过程。

这个小小的二十多平米的监室,就是一个小社会,三教九流,无所不包,但是大体可以分为四类:

⒈暴力型:这类嫌犯通常在外面也是大混子,多是因为杀人、抢劫、贩毒、重伤害等罪入狱,入狱以后继续着外面的横行霸道,在号子里面拉帮结派、作威作福。通常所说的牢头狱霸,就是这样的人。

⒉马仔型:这类嫌犯通常年龄不大,家庭背景也不太好。他们心甘情愿地为牢头充当打手,有时一包烟就能把他们收买。这些狐假虎威的人动起手来,没轻没重。

⒊打酱油型:这类嫌犯通常是经济犯、贪污犯,他们都不是江湖中人,进了号子很偶然,他们多数都具备一定的经济条件,是牢头狱霸的榨取对象。他们对在号子里称王称霸不感兴趣,只想破财免灾。

⒋冤大头型:这类嫌犯通常是强奸、盗窃案之类的,没什么背景,做人又不会左右逢源,只能干最重的活,挨最毒的打。

以上这四类人,在任何一个号子里都有,而且,缺一不可。因为这些人构成了一种生态平衡,没有牢头狱霸不行,没有挨欺负的冤大头也不行,牢头狱霸没打手也不行。这是中国看守所的传统文化,据说自古至今都这样。

已经是第三次进看守所的赵红兵当然深谙其中之道,既然这个号总发生冲突,那么就说明这个号子的“生态平衡”乱套了,而乱套的原因,一定是牢头狱霸太多了,暴力型的嫌犯间发生了冲突。而且,这个号里的人总体来说比较年轻,二十多岁的占了一大半。

手里拿着一本《刑法》的赵红兵明显感觉得出大家对他也很好奇。因为这些嫌犯肯定也多少听过赵红兵的名字,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而且,赵红兵有点太沉默了,让人摸不着头脑。

赵红兵昨天一夜都没怎么睡,有点疲倦,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大概睡了半个小时,就被吵醒了。

赵红兵睁眼一看,发现一个精瘦精瘦的30岁左右男人在骂一个20岁出头的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男孩。听对话,这个30岁左右的男人好像叫“老七”,而这个男孩叫“小李子”。

老七说:“把水弄得到处都是,说你多少次了?”

小李子扭扭捏捏,一言不发,拿着脸盆直挺挺地站着,但看他的表情,似乎是有点不服。

“怎么着,说你你还不高兴了?”

“没有。”小李子说话时不看人,羞羞答答的,像是个小媳妇。

“你能不能抬起头来说话?”

“我看不清。”

“瞎子!”

“我就是近视,我不是瞎子。”

“说你瞎你就瞎!”

“我不瞎,我进来时眼镜被没收了。”小李子好像有点不满。

这小李子不但有点娘娘腔,而且还有点磨叽,老七说一句,他就顶一句,毫无意义。赵红兵听得很心烦。不过,赵红兵眯着眼睛,没说话。

老七恼了:“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我不是一直好好说话呢吗?是你不好好说话。”

“你挨打没够是吧?”

“你凭什么要打我?”

“我……我是看你年纪小不愿意打你!”

“我小怎么了?我也是个人!”

小李子这通穷对付彻底把老七给惹恼了。

老七从铺上站了起来,怒吼一声:“傻逼!别他妈的说话了,我烦你!”

“又不是我想跟你说话。是你找我搭话!”小李子挺不高兴。

“谁找你搭话了,你这个精神病!”

“你说谁是精神病?我只是抑郁症。”

“你就是精神病!”

“我是抑郁症!”

“操你妈!”

老七彻底恼了。不但老七恼了,连赵红兵听着小李子的无聊对话,也觉得心烦意乱。

小李子被骂以后,站在地上拿着脸盆一言不发。过了一会儿,居然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精神病,别哭了!”老七接着骂。

“我不是精神病。”小李子哭哭啼啼。

这时,一个长得很敦实的中年男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别哭了,行了,小李子,快收拾收拾东西吧!”

这中年男人不安慰还好,一安慰,小李子哭得更大声了。

这中年男人看起来心地不错,下了地,拍了拍小李子,说:“老七也没啥别的意思,他那人就是性子急。”

“那他为什么骂我?”

“谁急了不骂句人啊?”中年男人的耐心实在是太好了。

“他骂我没什么,可他为什么骂我的母亲?我母亲是个慈祥、善良、可敬的女性,她是一个那么好的人,还生我养我。他凭什么骂我的母亲?”

赵红兵被这小李子气得乐了,号子里很多人都乐了。

“你们笑什么?”小李子擦了一下鼻涕,装作恶狠狠的样子。

一个和小李子岁数差不多的痞里痞气的男孩说:“没笑你,你是我的亲哥,我哪敢笑你。”

“你就是在笑我!”小李子说。

“别,别,别,别朝我来!我怕死你了。在这号里,我最怕的人就是你。”

“你怕我干什么?我又不打人。”

“你要是打人我还真就不怕你了。”

“那你怕我什么?”

“我怕你精神病!”

“我是抑郁症,还不算精神病。”

“操!”

“怎么?你凭什么说我是精神病。”

“你没精神病,我有精神病行不?”

“你好像确实是有。”

“我操你……”小痞子的“操你妈”到了嘴边上,想了想,又生生给吞了回去,但是口型已经做出来了。

“你也想骂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慈祥、善良、可敬……”

小痞子没敢搭茬儿,朝老七喊:“你招惹他干吗?”

老七嘿嘿直乐:“你嘴贱,非跟他搭茬儿,有你什么事啊?”

小痞子恨恨地说:“这下算是完了。”

中年男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们都别说了。按我看啊,小李子犯这案子没啥大事儿,只要一鉴定,肯定能鉴定成精神病,马上就给放了……”

中年男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小李子悲愤地说:“张叔,你也说我有精神病!”

“没,我不是这意思!我真不是这意思!”

“连你也瞧不起我!”

就在此时,一声断喝传来:“都别吵了!该干嘛干嘛去!”

赵红兵自己心里都为这声断喝叫好了,要是这人不喊这一嗓子,小李子说不定还得磨叽到什么时候。再磨叽下去,赵红兵都要张口骂人了。

小李子又想接话,中年男人示意他别说话。

这次,小李子终于忍住了。

赵红兵循着声看过去,原来是一个二十六七岁的魁梧汉子,睡在离自己不远的铺位,浑身肌肉疙瘩,左手上还有文身,一脸凶相。

赵红兵一看就明白了,这人就是个暴力分子,而且还是个头子。

【三、撞死伤者的救护车】

这个头子喊完以后,朝赵红兵点了点头,看样子是想跟赵红兵搭话。赵红兵笑了笑,没跟他搭话。赵红兵前几天被“甫志高”和老头儿给彻底弄拧巴了,现在连两三句话都不愿意跟人说。赵红兵早就想好了,先当几天甩手掌柜试一下,看这个号能乱到什么程度。如果不乱到把人打残或者出人命的份上,那赵红兵肯定不会插手去管,干脆永久做甩手掌柜。

赵红兵又观察了一天,对眼前这些人又多了一些认识。这号子里的人大概可以粗分成两帮:以那个二十六七岁的身上有文身的魁梧汉子为首,是全部来自于市区的嫌犯,包括老七和那个小痞子都是他的手下,这个汉子叫钱三,赵红兵似乎是听过他的名字,但是从没见过人。

而以一个三十多岁的抢劫杀人犯为首的,则是全部来自于外地和郊县的,这个抢劫杀人犯叫老曾,这个老曾就睡在赵红兵旁边,是二铺。赵红兵有识人的能力,一眼就看出来这个老曾是个老江湖,而且是个混得不怎么样的老江湖,但肯定是个心狠手辣之辈。因为一般抢劫杀人的都是二十来岁的小生荒子,到了三十多岁谁还干这事儿啊?而且,这人已经是五进宫了,杀人抢劫的对象还是出租车司机,才抢了区区几百块钱而已。

这号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有派别,不管他们是情愿还是被胁迫,总之,不是钱三这一帮,就是老曾这一帮。就连那个得了抑郁症的小李子,也隶属于钱三那一帮。但,这个号子只有两个毒贩子例外,谁也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是哪儿的人,他们也不太跟人沟通,而且他俩似乎关系也不怎么样。其中的一个毒贩已经被砸上了18斤的手铐脚镣,看来一审已经被判了死刑。

钱三这一帮和老曾这一帮应该是过去有过几次大的冲突,相互间连话都不说,连眼神的沟通都没有。看守所的铺位都是从头铺到尾铺,睡在哪个位置就代表着这个人在号子里的地位。头铺地位最高,也最宽敞,到了尾铺地位就最低了,四五个人睡着两个人的铺位,连翻身都翻不了,想要翻身,得几个人一起翻。而且相互间呼吸的节奏都得一样,否则根本无法入睡。

而这个号子显然不一样,除了赵红兵之外,还有老曾和钱三这两个“小头铺”,他们两帮,由两个毒贩隔开。即,老曾这一帮外地嫌犯是2铺至11铺,两个毒贩是12铺至13铺,而钱三等本地嫌犯则是14至25铺。

赵红兵看到这样的格局特别满意:这两帮实力实在是太接近了,只要脑子不犯病,基本就没什么大问题。但如果是老曾和钱三两个头头中的某个被宣判了,那么剩下的这些人可能就会被另一拨人归拢。只要这两个大哥都在,那么这个号子里就会维持现在的恐怖平衡。这两帮人,赵红兵肯定是偏向钱三这一帮,毕竟这帮人都是本乡本土的,有天然的亲切感。但赵红兵不想表现出来要跟他们走得更近。

现在让赵红兵觉得心烦的是小李子,虽然暂时不知道小李子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但是小李子这人似乎有极强的抑郁症,而且还有暴力倾向。就在今天早上,老七从他被窝里翻出了一根已经磨出了尖的筷子。在没有任何铁器的看守所里,这筷子就是杀人的工具。要是谁白天得罪了小李子,晚上睡觉时小李子要是拿着这根筷子扎进他的心口,那可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这小李子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磨的筷子?这小李子拿这筷子是想杀人还是自杀?没人知道。如果是别人在号子里磨了一支筷子,那么这个人肯定要被暴打一顿。可小李子不同,谁都不愿意惹火上身。

这整整一上午,睡在小李子旁边的嫌犯人人自危,虽然钱三撅断了那支筷子,但是老七似乎还是心神不宁,眼神时不时地瞟向小李子。他昨天刚刚得罪完小李子,说不定小李子磨的这支筷子,就是为了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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