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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了,越来越近了,我看到那是无穷无尽的身着灰蓝色长袍的人形——那是仙人们吗?他们的数量大到我毫无概念,就算总全天下的人口,也不会达到这个数量吧。仙人们全都面色凝重,各自举起右手,向我所在的方向举起右手。
耳边传来一阵奇特的声音,随即从我的身后冒出了一团火光——是的,虽然在我身后,我却知道得很清楚。这团火光向仙人们疾冲了过去,仿佛一枚火箭,射向它的目标。“轰”的一声,火光如同沾到油一样猛然爆开,覆盖了整个我视线所及之境,而那些仙人们就都被火光所包围着,面孔扭曲,似乎极为痛苦。
仙人们在火中挣扎着,互相挽起了手臂。很快,他们两人融作一人,这一人再与旁人融合为一……似乎有千万年那么长久,又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无穷大数量的仙人们,竟然凝合成为了一个。这个仙人的形貌我是熟悉的,那不正是空汤吗?
仙人们仿佛是一片草原,每个仙人都是一株小草,被火焰焚烧,草尽而火焰自然熄灭。现在只剩下空汤一个仙人了,那团火光也逐渐缩小下来,黯淡下来,只在空汤仍然朝向我高举的手掌中,凝聚起一点小小的红光。
他突然大喝一声,将那点小小的红光向我扑面掷来。我感觉一股燥热从眉间直渗入五脏六腑,浑身说不出的难受,眼前似乎产生了幻觉似的——其实我方才所见的,不都是幻觉吗——一片黄色光芒,逐渐晕染开来……
※※※
定一定神,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彻氏族庙地下的那个小土洞里,彻辅就在我的身旁,木匣就在我的面前。木匣中并没有宇宙般的昏濛,木匣中只有一块黄色的玉质祭器——“这就是有圭吗?是的,这一定是有圭!”彻辅大口喘着粗气,激动地说道。
我点点头,慢慢伸出手去,从木匣中掏出有圭。这真是一块宝玉,握在手中,温热的仿佛自身会发热一般。我想一想,把有圭揣入怀中:“先出去,再做计较。”
匆匆扣上木匣,退出土洞,有掩好洞门,我们通过那道陡峭的土阶,离开了这个神秘的小屋。然后悄悄走出彻氏族庙,天幸并没有人发现。彻辅驾来了藏在族庙附近的马车,然后悄声问我:“师父,然后怎么办?”我跳上车去:“现在可以出城吗?”
“城门守卫,与弟子颇为稔熟,”彻辅回答,“没问题的。”于是,在他的引领下,我们又匆匆离开彻邑南门,直奔出四五里路,来到一处荒僻的田埂上,我才勒住了坐骑,跳下马来,恭恭敬敬地坐到田边。彻辅明白我要做些什么,赶紧凑过来,把一方丝绢铺在我面前的地上:“不需要先斋戒沐浴吗?”
我摇头微笑:“你认为这些世俗的礼仪,真的很有用吗?”说着话,我从怀里一样样掏出五方的神器,放置在丝绢上——
首先是东方的青色雨璧,其次为北方的黑色风璜,第三为西方的白色云玦,第四为南方的红色雷琮——按照东北西南的次序,安放在丝绢的四边。我不知道这种顺序是否有用,但从来论及四方方位,都是按照这种顺序,祖先代代相传,不会丝毫没有意义吧。
最后,我取出了中央黄色的有圭。圭可以说是祭器中最尊贵的一种,它上圆下平,人君执之以奉养天地。有圭散发着淡淡的黄色光芒,表面平滑,没有镂刻任何花纹,这在祭器中的是非常罕见的。连四方神器上,也都镂刻有四方圣兽之形,有圭上却什么也没有。
想起来,真如古人所说的:“有心为之,而天命不至,无心顺天,万物归化。”前此我千方百计地想要找到并取得雨璧和有圭,却总是没有机会,而当我对于搜集神器已经近乎失望地懈怠了以后,雨璧却主动送到了我的手中,而有圭也轻易就盗得了。这真是天命吗?天又是什么?是蒙沌曾经提到过的自然和常吗?自然和常可有意识,是否主动在主宰人的命运呢?
瞥了彻辅一眼,那小子难以按捺兴奋和紧张,一只手抚在胸前,一只手紧紧抓着自己衣服的下摆,在不住扭动。是啊,在这一刻,我心中也充满了期待,也极度地紧张。我深深吸了两口气,下意识地在脑中重复了一遍那句古话:“有心为之,而天命不至,无心顺天,万物归化。”也说不定,五神器合一,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也说不定,神器并合,大化之珠重生的影响,廓大和辽远到下愚根本毫无感觉。何必如此急切呢?
想到这里,心情逐渐平复下来。我慢慢地把有圭放置到丝绢的中央。奇特的事情发生了,当有圭还在我怀里的时候,四方神器都在散发着各自淡淡的光芒,但当有圭入场,四器的光芒全都黯淡了下来,整方丝绢中,只有有圭光彩夺目,卓然不群。
“所谓‘凤凰长唳,百鸟噤声’,就是指的这样吧。”彻辅长吸了一口气,突然说道。我不理他,只是紧紧盯着这五件神器,紧紧盯着——但过去了很长时间,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彻辅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师父真的得全了五方神器吗?其中没有赝品吗?还是……中央并不应该是有圭……”我摇摇头,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慢慢伸出手去,把这五方神器都紧紧并拢在一起。然而,还是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
“也许……”虽然事先想过这种可能性,我还是忍不住轻轻叹息了一声,“也许还有一个关键未能解开……”“关键?是时,是地?”彻辅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莫非正如师父受到的指引,是要往大荒之漠去解开这个谜?”
这小子,脑筋转得好快。听了他的话,我赞同地点了点头:“不错,很有可能。好,咱们就携带着这五方神器,一起往荒漠去。”说着话,我用那方丝绢包好五方神器,揣回怀中。彻辅问我:“要不要先去通知钟宕他们一声?”
我想了想,通知钟宕等家臣,自己仍旧要前往大荒之野的事一旦为他们所知,想必会遭遇到重重劝阻和妨碍,于是摇摇头:“这样,你回去彻邑,给他们留个口信吧,然后再来追赶我。”“不,”彻辅一口否决,“弟子前往彻邑南门,找信得过的人传个口信,师父请仍留此处,等弟子回来。”
这小子,分明怕我撇下他,单独一人上路。我微微一笑,点点头:“也好,你快去快回,我就在此处等你,不会离开的。”彻辅望着我的眼睛,似乎得到了必需的保证,笑一笑,深施一礼,驾着车离开了。
这家伙,还是不相信我。如果没有马车,我要怎样前往近千里外的大荒之野?
※※※
当天晚上,我们露宿在郊外一片田野里。估计再走两天,就可以到达潼水北岸,渡过潼水就是翰国了,穿过翰国,便可到达大荒之野。但是,翰君已经明确表示不想再见到我,我们必须和来时一样,兜个圈子,绕过翰国。“往东还是往西呢?”彻辅问我。我仔细斟酌了一下:“往西去吧,我在想进入大荒之野前,先前往故乡彭国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似乎有一种预感,此次再进入大荒之野,就再也难以回归故乡了。因此,我必须在此行之前,先去探望一下弟弟远,和他做最后的告别。
当晚,我睡得很沉,梦中一无所有,只有青色、红色、黑色和白色的光晕,围绕着一团黄色光晕在旋转——那是四方神器在围绕着有圭吗?
睡到半夜,突然被彻辅叫醒:“师父,您看,快看!”我勉强睁开眼睛,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深蓝色的夜空中,有一道淡淡的光芒,正向着极星飞去。“那是狼矢,狼矢冲犯极星之域,预示着天下即将大乱呀!”彻辅大叫了起来。
我不由想到,在虚幻的未来,在那也许并不存在的厘王六年的六月壬巳日,我也曾看到这种奇特的天文现象。当时,我是和钟宕还有燃在一起——我的女儿燃。“不必如此激动,”此刻我的心情倒是极为平静,“天下本就纷乱无形了,你还怕乱吗?对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彻辅立刻回答我的问题:“四月壬巳。”是吗,真实中虽然时间提前了,却还是壬巳日。狼矢犯极吗?现在对于这种真实与虚幻的契合,我已经不感到惊讶了,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说:“本就应当如此。”我望着狼矢,它越接近极星,光芒就越是强盛,原本只是淡淡的一道彗星,现在已经几乎压倒了月亮的光辉了。我的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第五十九章 惑
史载:檀王二十一年秋七月,蜃吐百态,以惑峰扬。
※※※
祖先流传下来,西方以应四相,四相以应四圣。所谓四圣,东方苍龙,北方玄武,西方白虎,南方朱雀。这四圣并非纯粹是虚构出来的,它们是天空最亮的二十八个星宿的象形。东方有角亢氐房心尾箕,象以龙形;北方有斗牛女虚危室壁,象以龟蛇之形;西方有奎娄胃昂毕觜参,象以虎形;南方有井鬼柳星张翼轸,象以鸟形。这种将天地万向,也即“上下四方谓之”的宇,加以联系和契合起来的学说,据说始于畏王朝的末年,到了本朝烨王时代,由本有宗门的始祖化衍最终确定。
而紫微、太微、天市三大星域的划分,则要后起得多,初出于南方民间,百姓认为那是上人治理世界的官署分布——天晓得,那些上人,岂有治理世界之心?事实上,要到彻辅晚年,才将这一学说正式纳入炼气士的修道体系。
我和彻辅离开彻邑,渡过潼水,一直往西,六月初进入了彭国。为怕重复在素或翰两国所遭遇的麻烦,我们隐瞒了真实姓名。我对关卡报上在虚幻的未来曾经使用过的化名——衷国流亡之士弘明,而彻辅,则自称是我的家臣。
我们没有进入彭邑,而是从城南绕过,前往远所受封的浈地。革高、明暮等旧臣看我来到,都异常兴奋,远也喜出望外。几年不见,这孩子又长高了,已经成长为一名真正的士了。
“兄长既然无法在郴国立足,不如还回彭国来,”远对我说,“弟将上奏国君,让兄长担任浈邑大夫。”我笑着拍了拍他的头:“浈邑是你的。我是峰氏的逐子,现在又是郴国的逐臣,怎好再回彭国出仕?”远反复劝说,我好不容易才打消了他不切实际的妄想。
在浈邑住了几天,远送往国都的请书被批复下来,允许他暂离封邑,前往峰氏的祖坟祭奠。我伪装成远的家臣,和他一起来到了彭邑郊外。拜祭过父母的坟冢后,我又前往叔祖沓的墓上除了除杂草——他是祖父的堂弟,是在我被逐出彭邑后第二年去世的。
叔祖沓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的名字,也是加冠时由他取定的。叔祖沓曾对我说:“道德是真正的道,道法不过器用而已。”我曾经认为他的道德极为精妙,而在听闻仙人和上人讲道,并且经历过那么多奇异的事件后,对这一点更加深信不疑了。他的许多言论,绝对要比素燕、深无终等达者更为深刻,虽然,他的道法并不算高妙。
我就在祖坟外和远分的手。远这两天一直在问我:“兄长此后有何打算?不肯留在浈邑,准备往哪里去?”我随口敷衍,没告诉他自己真正的目的地。我预感到此次相见,将成永诀,这点当然不能让远知道。
想要嘱咐他别再把父亲战死、我遭放逐的仇恨长留心间,因为虚幻的未来所发生的可怕的那一幕,还不时在眼前闪回。但犹豫了很久,最终我还是没能说出口。远的道路,就让他自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