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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天亮端起酒杯对三立说:“三立,别的我就不说了,咱们也不是认识一天两天了,我说你真正不对的地方就是不应该信不过我,信不过大家,再有天大的事情也不能到外面一跑几天不回家呀,害得宝丫为你担惊受怕的。好了,今天事情都说明白了,来,我跟你碰一杯,算是给你压惊接风。”
三立没有端酒杯,隔桌看着何天亮说:“你刚才说咱们认识不是一天两天的了,说明你还记着咱们几十年的交情,既然这样我就说两句。拿中心的流动资金买股票,我事先没有请示你,如今套进去了,闹得中心资金短缺,困难重重,是我的不对。你训我、骂我甚至打我一顿我都没话好说。可是,你不能这样对待我。”
何天亮惊诧地放下酒杯问:“我怎么对待你了?”
“我知道自己闯了祸,没脸见你们,见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只好在外面东流西窜地混了几天。后来往深里想想,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永远不见你们的面,就又回来了。可是,你见我回来后,不理不睬,爱答不理,连我这几天到哪儿去了都没有问一声。我只想问你一句,在你眼里,难道我们几十年的交情还不如一万块钱吗?”
何天亮心头一震,知道三立对自己产生了误会,其他人面面相觑,谁也没有想到高高兴兴热热闹闹的时候三立会责备起何天亮来了,让何天亮当众下不来台。大家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不同一般,谁也不好插嘴,场子冷得像突然降了一场大雪,就连三立两个儿子也停止了吵闹,噤若寒蝉地呆望着三立。
何天亮愣怔了片刻,再一次端起了酒杯,诚恳地对三立说:“三立,你今天不说我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你这话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好,听了你的话我挺高兴,说明你非常重视咱哥们儿的交情。别的不说了,我这两天心里非常难过,遇到了点不顺心的事,但是跟你买股票没关系。那天你回来我心里正烦着呢,见你回来没有出啥事也就没有跟你说啥,这是我的不对,说明我对你关心不够。来,干了这杯酒,算我给你赔情道歉。”
没想到三立仍然不给面子,梗着脖子执拗地说:“你还是没把我当成兄弟,如果你真的把我当兄弟,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不能给我说?说出来水里火里兄弟陪你走就是了,总比你一个人憋在心里强吧?”说到这里,三立才端起酒杯,眼睛正面望着何天亮,郑重其事地说:“你要是答应我,把你遇到的不顺心的事情告诉我,我马上陪你干了这杯酒!”
何天亮实在不愿意再把那天晚上的事情重复一遍,可是硬撑着不说,又显得自己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再一次放下了酒杯,做出一副不值一提的轻松样子说:“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再说了,有些事情即使是再好的朋友也没有办法帮忙的。”
道士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见此光景赶紧出来打圆场:“算了,三立,再好的朋友也不见得啥话都得说出来,天亮确实遇到了点烦事儿,我证明,跟你没关系,那种事儿,别人想帮忙也帮不上。”
第四部分 第十九章(5)
小草说:“这话就不对了,只要愿意,帮不了大忙小忙总能帮吧?小忙帮不了让朋友尽尽心总是可以的吧?”
何天亮苦笑着说:“你们既然非要知道,我也没必要瞒着你们,只是这事儿说出来真丢面子。”于是简略地把那天他跟道士在大都会娱乐城碰见冯美荣当坐台小姐的事情说了一遍。
他说完之后,顿时冷场,大家都沉默了,确实,有许多事是朋友也没有办法帮忙的。何天亮释然一笑,说:“你们这是怎么了?刚开始我也觉着不是个滋味,后来想想,有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冯美荣跟我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她是宁宁的妈而已。我没有权利干涉她,她也没有权利干涉我。要不是你们逼我,我也没必要说这件事。”
小草瞪着道士说:“我早就看出来了,何大哥跟着你学不出好来。”
道士委屈地说:“怎么赖到我身上来了?我还不是为了让天亮散散心?我要是事先知道会碰上那个娘儿们,打死我我也不会去呀。”
三立赶紧端起酒杯,双手捧着,对何天亮说:“天亮,你可别怪我,我刚才那些话是假的,是小草逼着我装样子套你的话。不过我也真是怕你有啥为难的事情闷在心里,才故意用话激你。你说得对,有些事情真是朋友没有办法帮忙的,不管怎么说,话说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这件事咱们以后就不提了。来,我先干了这杯酒,算是给你认个错。”说着一口干掉了杯里的酒。
何天亮也跟着喝干了杯里的酒。见他跟三立两个人都干了,大家都纷纷叫好凑热闹。气氛也逐渐热烈起来。
吃饱喝足,大家纷纷撤退,扔了一桌子残羹剩饭空盘子脏碗。
小草苦笑着说:“咱们开这个餐馆,生意没做多少净让自己吃了。”
何天亮想想也觉好笑,说:“这就叫赚不赚钱自己先混个肚儿圆。”
房子里只剩下何天亮跟小草两个人,小草织着一件毛衣。何天亮坐在她的斜对面,欣赏着她用织针构造出来的美丽图案,感受着宁静和温馨。静默中好像有无形的力量在不断压缩着间隔两人的空间。何天亮突然感到了局促和拘谨,为了打破这既美好又让人压抑的沉默,何天亮没话找话,问小草:“你们老家还有人没有?”
小草抬头看了他一眼说:“我家要是还有人我哪能跑到外面混社会呢。唉,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我爸是个老师,据我爸跟我爷爷说,我妈生我的时候产后大出血死了。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我爸得了肝癌,也死了。”
何天亮惊问:“那你怎么办?”
“我就靠我爷爷养活呗。”小草的线用完了,掏出一扎毛线让何天亮双手撑着,她开始缠线团,边缠边继续讲,“为了生活,我爷爷把我接回农村老家,他自己是民办老师。我从此几乎是就被拴在我爷爷裤腰带上长大的,他走到哪儿就把我领到哪儿。他给别的学生上课,我就坐在课堂的后面跟着听,所以我上学早。中午爷爷在学校点个炉子,随便给我们做点吃的,晚上钟响了再领着我一起回家。白天要到学校教课,我们家的地只能晚上种。我们爷孙两人晚上种地,白天上课,我就是这样被爷爷带大了。后来我考上中学,一个星期只回家一次,我家离乡里有三十里路,其中一大半是山路,光在路上走就得走一整天。再后来我又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只能一个月回一趟家。为了供我上学,爷爷把家里的牛卖了,牛一卖地也种不成了,只好把地也转让了出去。爷爷靠每个月一百来块钱的补贴实在没有办法供我上完高中,最后连房子也卖了,他就搬到学校一个放杂物的破库房里面住。
“我爷爷就好像油灯熬干了油,精疲力竭,课也上不了了,因为他站不住了,一说话就连喘带咳,很快就倒了下来。就在我上高中第二个假期的前一个月,我爷爷也死了。爷爷一死,我的天就塌了。在乡里的帮助下,我安葬了爷爷。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学是肯定上不成了,村里说我是城市户口,不能给我分责任田,我在村里也生活不下去,干脆跑出来回到城里找工作。我出来的时候才十六岁,总想着要把学上完,实现爷爷的愿望。专门上学是不可能的,我就上夜校,白天挣了钱晚上去读书,拖拖拉拉挣扎了三年多,总算拿了个经济管理的大专文凭。如今回想起来,我自己都难以想象我是怎么熬过来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每天只吃一顿饭,根本不敢到外面买饭吃,自己下白皮面,里面放点盐,要是能吃上一顿菜,就觉得丰盛得了不得了。我拿到文凭以后,专门回了一趟老家,到爷爷的坟上把我拿到大专文凭的事告诉了爷爷。当时我也觉得我有城市户口,又有大专文凭,今后生活会向我展开笑脸了。”
何天亮惊讶地问:“你有大专文凭啊?那你也算是知识分子了。”
小草苦笑:“一点用处没有,照样找不到理想的工作。我在城里举目无亲,没有关系,没有门路,即便是勉强找到工作了,也都是没人愿意干的苦活累活,挣不上多少钱,还得受气,提防人家算计我。后来我也看透了,也不再为找个所谓的单位耗费精力和时间,干脆自己找活路,什么挣钱就干什么,这么多年我干过的事情多了,连我自己都数不清我干过多少行当。”
何天亮两手撑着毛线,看着平静叙述自己经历的小草,想起了自己的过去。他也是年幼的时候就没了母亲,虽然他还有父亲,可是父亲娶了后妈他也就没了父亲。他跟小草都是得不到命运之神眷顾的人。小草一个姑娘家,在这举目无亲的都市里面,要想平平安安地走过来,没有过人的智慧和耐力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以后慢慢会好的。”他安慰小草,“这不,我们有这摊买卖,起码眼下已经不愁吃穿了,今后只要我们好好努力,还怕挣不来钱吗?”
小草说:“就看眼前这样子,这个餐饮中心到底能不能办下去还是个问题呢。”
何天亮说:“能办一天我们就办一天,能办一年我们就办一年。”
小草说:“我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攒点钱,有机会再上学去。唉,要是这辈子能正正规规地上个本科,我就心满意足了,也对得起我爷爷了。”
何天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小草,他觉得此时此刻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虚假,于是啥也不说,却暗暗决定,从明天开始要继续出去擦皮鞋。擦皮鞋这个行当他已经熟悉了,虽然挣得少,可是挣一分是一分,见效快。无论从哪个角度想,挣钱都是他最迫切的任务。有了钱,小草上学深造的愿望,他和宁宁团聚的愿望,还有许多许多的愿望就都能成为现实。
第四部分 第二十章(1)
何天亮这段时间背着小草他们重操旧业,每天早出晚归地到他熟悉的几个点擦皮鞋。名义上他是天亮餐饮中心的老板,实际上餐饮中心小草一个人张罗就足够了,他守在那里自己都觉得浪费,于是就继续擦他的皮鞋,他把这叫第二职业。如今擦皮鞋不是为了谋生,生计已经有了保障,就是为了多挣几个现钱。说来也怪,心理上没了压力,生意反而好了起来,每天都能弄个三五十块。何天亮对小草说他在外面跑生意,看能不能做点对缝的业务,做成了就能赚中介费。小草一心一意地张罗餐馆的生意,对他早出晚归也已经习以为常。道士忙着发展他的中华正气道,何天亮出去擦皮鞋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们可能出现的地段和场所,把简单的擦鞋家伙委托给一个跟他一起擦鞋的年长妇女,出摊儿的时候就去把家伙拿过来,回家的时候就把家伙放到人家那里,倒也成功地隐瞒了真相。
这天生意非常好,原因是头一天刮了黄风,虽然第二天风和日丽,街上的浮土却很大,擦鞋的人就多。何天亮埋头苦干,这天他挣了一百来块,创了自己的纪录,心情非常愉快。回到餐饮中心,却见门外停了一辆东风大卡车,几个人正在三立的指挥下吵吵嚷嚷地往院子里搬箱子。何天亮感到奇怪,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扯住三立问:“你这是干什么?卸啥呢?”
三立忙得头上冒出了汗,说:“手表。”
何天亮吃惊地问:“手表?什么手表?”
三立扯着他说:“你进来我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