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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神秘天堂的方位
回到家乡
你便失去了乡土的韵味
逐渐充彻你胸膛的情感
是点亮那盏街灯的石镰
静谧的夜色浓得发稠,高山的身影黑黝黝的,凉湿的夜雾却从四周包抄下来。大山深处断断续续传来石蛙的低鸣,一声一声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战栗,不知名的动物偶尔一声低吼,更增加了大山的神秘。在这样的氛围中喝酒,是需要热闹。山寨养的猪由于不吃饲料,炒出来有一股逼人的香气,花季仍然不吃肥肉,两头的瘦肉和肉皮咬了,肥肉夹到我碗里。这个亲昵的动作表明,花季原谅了我的暴力,愿意重修夫妻恩爱。鼓呼打起饱嗝,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我们请这次诗会的惟一女作家来个节目怎么样?大家鼓掌欢迎。”
这么一鼓噪,大家都搁下酒杯、撂下筷子死劲拍巴掌。花季用纸巾把手指一个一个拭干净,站起来说:
“我给大家唱一首家传的客家山歌好不好?”
他们又拍巴掌,并“好!好!”乱叫。鼓呼大声说,“方立伟一块唱,妇唱夫随嘛。”
我想,大不了一块站一会儿,于是站起来,大大方方牵住花季的手。问题就出在这里,花季唱的是什么歌,她唱的是《桃花结》,这不是要我的命吗?花季唱第一句“三月桃花开满山”我就甩开她的手,可是花季死死地攥紧我,继续唱“望见桃花妹心烦”。这样会出事故的,我反腕猛地挣脱花季的手,拔腿就走。花季不懂吃错什么药,急跑几步追赶上我,抱住我的腰说:
“一起唱吧哑巴,一起唱,啊。你不是特别喜欢这首山歌吗?”
我的天哪,我是喜欢这首山歌,但我是这种喜欢吗?这就是我的老婆,她一点儿都不了解我,这样的老婆死有余辜。我一巴掌掴在她脸上,她本能地举臂避挡,脸上是茫然的表情。这种茫然激怒了我,她居然不知道我为什么打她?简直岂有此理。我第二巴掌反方向往回掴,花季一头栽倒在地,我冲上去,抬腿就踢,咬牙切齿地踢。我完全听不到她的叫喊,只听到鞋尖击打肉体发出的闷响。我已经不是我了,是魔鬼附在我身上。文书这时冲过来拦腰抱住我,“你打人!你疯了?”
第五章:金钱(18)
大家争先恐后围过来,文书夫人打手电照花季,我看到罩在光柱中的花季撑伏在地上,长发瀑散下去。花季没有哭泣,准确地说她是处在一种震惊的状态。罗福基是医生,随身带了一点旅游应急的药品,似乎在用棉签往花季的嘴角涂碘酊。一股悔恨突袭我的心头,我本能地想扶她一把,但我走开了,因为我的眼里噙满了泪水。谁也没有兴致推杯换盏、吟诗作对了,露天晚宴就这样不欢而散。
因为我们夫妻翻脸,增加了主人安排住宿的难度,本来我们夫妻是可以同一间的,文书只好让花季跟他的小女孩睡在一窝。我们几个男人在会客室喝茶、看电视,谁也不说话,好像电视上播的每一句话都是圣旨。既然如此无趣,我洗一把脸,泡一泡脚就上床了。房间里陈设古朴,床头还有几本书,我扭亮电灯,翻一翻杂志,呼吸着森林清鲜的空气,尽管心乱如麻,还是很快就入睡了。
我是半夜被叫醒的,文书的女儿拍着门喊,“叔叔,叔叔,姐姐不见了。”
我没有反应过来,既然我是叔叔,花季就应该是阿姨;既然花季是姐姐,我就应该是哥哥,所以,我无法判断她是不是说花季不见了。文书夫妻就睡在她们隔壁,我听到唏哩哗啦的忙碌声,文书也敲了门:
“方立伟,你老婆跑了。”
我迅速穿好衣服,开门一把抢过文书的手电,夺路而逃。文书拉住我:
“天亮我们一块去,现在找不着人的。”
我甩开他,毅然走出山寨。寨子里没有路灯,走出文书家就伸手不见五指了。这时的大山变得深不可测,我拧亮手电扫过去,光柱害怕黑暗,也不敢扑向大山,只在脚下留一圈光斑。我凭记忆沿进寨子的路往外走,举目四顾茫茫漆黑,黑的山、黑的树、黑的路、黑的心,夜色吞没了我,恐慌掏空了我,愧疚压迫了我,我一边走一边扯着嗓子呼喊:
“花——季——,花——季——。”
我真不该打她,不该当众打她,怎么会这样,这可不是我搞诗会的初衷啊。花季,假如有后悔药,我愿意为一贴药倾家荡产。我的肚子隐隐作痛,估计是肠子悔断了。就这么慢无目的地走着、喊着,踩着没膝的茅草,不顾露水湿身,我到哪里了?我要到哪里去?屋漏偏逢连夜雨,手电光越来越暗,最后暗到照手掌都认不清五个指头了。天哪,这可怎么办?我随手捡起一根棍子,探着地面前进,恐惧、懊悔、疲劳一齐袭上心头,这时候,我考虑的就不仅仅是花季能不能找到,而是自己能不能撑到天亮了。
突然想起手机还在裤袋里,掏出来打开翻盖,果然有微弱的光,这一点点亮光重新点燃了我的勇气,我继续呼喊:
“花——季,花——季——。”
这样的呼喊有什么用呢?我到底是在寻找爱人还是在自我壮胆?花季,你在哪里?你就在我眼前多好,比如前面黑黝黝的那一团东西是你就好了。那是什么?它竟然动了一下,天哪,我该往哪里躲呀,我死定了。只要它是肉食类动物,我就没命了,我还跑什么,不如坐下来等死。我一屁股坐在草甸上,绝望与悲哀充满了我,“花季,你在哪里?”我哭了,是那种男人决世的恸哭。大山啊,沉默就是你的性格吗?就算你铁石心肠,也该听到一个男人悲痛欲绝的哭泣了。
手机响了,这里没有信号,不可能有人给我挂电话,是即将没电的最后一响,绝响过后,世界就彻底黑暗了。我破罐子破摔,既然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不如保留一点体力挨到天亮再说。我仰面躺下,天空乌黑得像窝底,比我的心情还糟。
“哑巴。”
是叫我吗?声音虽然微弱,却是清晰无误的。“哑巴。”又叫我了,啊,是花季,难道前面那一团漆黑的东西就是花季。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她,花季的身体已经被露水打凉了。我抱紧花季一阵猛哭,把心里的委屈与负担痛痛快快地哭出来,花季也哭了,她呜呜地哭,一会儿就濡湿了我的袖管。我们夫妻就这么哭,不停地哭,好像什么时候哭泣停下来,什么时候就会失去对方。
第五章:金钱(19)
我们一直哭到天色渐亮,抬头一看,乳白色的淡雾轻轻弥开,随风轻扬。站起来四顾远眺,但见层峦叠嶂、四野苍茫。云雾封锁了道路,还夹着淅淅细雨,但这算不了什么,与失而复得的爱人相比,一点云雾、一点小雨算得了什么呢?
当云雾散去,我携扶着花季回到文书家,同行的伙伴们都看日出去了。文书老婆告诉我,文书已经找到一家猎户,他的猎狗闻过了我和花季的行李包,五点就出发了。“山路不好走,两三个小时你们走不远的。”她说。
回到城里,我自己也应鼓呼的要求创作了一首《桃花》:
寻找桃花
风中颤栗的花朵
艳如掌心的露珠
明亮的脸庞让我忧愁
我的忧愁无法释怀的桃花
等待与注视
遗忘许多念头遗忘世纪
浅眠中疏忽了你的盛开
一朵明亮一朵枯萎
你没有遇见我的双眸
与你同样悲伤
桃花的村庄
我想了又想爱过又恨
你飘零的低语
结成客家的情歌
落满我的冠冕
我却看不见你
我看不见
一个村庄
一道月亮歌唱过的河水
一个人
寻找惟一的一朵桃花
我很奇怪,诗歌是语言艺术中的塔尖,我为什么没有因为创作诗歌而对花季斯文一点点?一周之内,诗会创作的六首诗歌同期发表在《海峡日报》副刊,这个专版配发了一篇傅翔对这六首诗的短评。同时,还配发一篇鼓呼采写的“方立伟印象记”,这篇题为《边写诗边赚钱》的人物通讯极尽吹捧之能事,读了让我感觉不是写我,而是写一个李嘉诚式的北岛,或者北岛式的李嘉诚。
后来,鼓呼还找过我一次,我们达成秘密合作:他在《海峡日报》副刊的右下角每天刊登一次小漫画,叫《你猜,你猜,你猜猜!》作为桃花彩选的玄机,让彩民去猜。我每个月付给他一万块的赞助费。比如,第一天登出来的是一只绿色的兔子,那天我就开“禄兔门”。消息不胫而走,第二天的《海峡日报》在桃源抢购一空。第三天登的是一只鸡在啄桃子,我开的就是“寿鸡门”,寿桃寿桃,桃就是寿的意思。打那以后,彩民对《海峡日报》就深信不疑了,如果没有猜对,只能怪自己不够聪明。鼓呼由于扩大报纸的发行立下汗马功劳,被提为副刊部副主任。他在电话上跟我说:
“以前没什么好娱乐的,现在好了,还真有个事情可以研究了。客观地说,很多人从我们的漫画中得到了极大的乐趣。”
我告诉鼓呼,“连中学生都在要开彩前聚到教室里,畅所欲言,集体讨论,可以说是热闹非凡,其乐融融。”
鼓呼喜不自禁,“有你老兄的大力支持,我们副刊大有搞头喽。”
30、航船
第一次强烈感觉到桃花彩选的潜在危机,是桃汛跟我说起一件事之后。端午节一过,早熟的白凤水蜜桃就开始收获了,但是,桃汛这个“水果西施”再也没有精力收购鲜桃了。她说:
“早晨推开店门,我吓坏了,卖鲜桃的果农排起长队。为首的老农拦住我的去路,恳求说:‘你就收下我们的桃子吧,我都等三天了,价钱好商量。小仨今年高考,还指着这钱上大学哩。’
老农身后的一个农妇附和说,‘人情一把锯,你有来,我有去。谁也不会忘记你。’
又一个农妇说,‘是啊是啊,左邻右舍的,都是老主顾,好卖贱卖你开个口啊。’
没法子,我不得不说话,不过我一开口就塞住了所有果农的嘴。”
“你说什么了?”
“我跟他们说,说句良心话,我家的仓库都堆钞票了,哪有空地方堆桃子?”
“你这么一说,果农就散了?”
“没有。我皱起眉头挤身出去,我得抓紧时间上街喝一碗勾汤、吃两个灯盏糕,桃花彩选还等着我去卖筹码。我手上的会单越来越厚、会账越来越繁,用画图标识的老办法记账理财,我是越来越力不从心了。我们夫妻俩接受你的建议,桃花会全部由鞋匠打点,我只管卖筹码。”
第五章:金钱(20)
“鞋匠哪里去了?”
“鞋匠紧随着我出门,刚刚探出惺忪的睡眼,就被老农逮了个正着,再也溜不掉了。果农七嘴八舌的,闹得鞋匠心烦,鞋匠掏出一把百元大钞,一人发一张,然后向莫明其妙的老农深深地鞠上一躬:
‘只有强盗强奸,没有强买强卖。算我俩公婆对不起大家,行不行?这一百块钱是道歉费,你们该回家了吧。’
老农唏嘘,‘这世道变了,变得不认得了,变得可恶了。我收了你的钱,桃子就给你了。’
老农将一担鲜桃倒在我们店门口,其他果农瞧瞧手里的票子,看看筐里的桃子,也纷纷将鲜桃倒在店门口。
我们懒得去制止,我知道有穷光蛋会来捡去吃,没人要的自然有环卫工人处理,用不着操心。就现在的收购价,一担鲜桃根本值不了一百块。”
初夏来临的时候,桃花会像南太平洋的暖流,骤然席卷整个桃源市,并波及周边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