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阵阵焦臭,一缕缕青烟,一滴滴鲜血,一声声惨叫,我忘了羞耻与疼痛,在团团包围中东逃西蹿,到处乱钻。
第八章:死亡(13)
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心底升起,笼罩着绝望的我,慢慢收缩,收缩成脑袋的剧痛。卟咚一声,我昏死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周围一片漆黑,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桃树梢发出凄厉的鸣叫,可是我不晓得什么是吓人。我极力睁大眼睛,仍然看不见任何东西,我以为双眼被打瞎了,眨一眨眼皮,并没有异常。身上痛彻骨髓,没有了成堆的钱,没有一张张媚脸,没有一个亲人,没有天,没有地,只有鬼哭狼嚎般的风声,只有世界末日般的夜色。身边是坚硬的树杆,有一股草芽的清香,啊,水蜜桃,难道我要死在你的脚下吗?我感觉手里握着一条软绵绵的东西,用手捏来捏去辨认,用鼻子嗅,用耳朵听,突然,我发出一声怪叫,手里握着的竟然是一只死老鼠。我顿时毛骨悚然,簌簌地发抖。
我的心比夜色更黑暗,刚才的“一声怪叫”是想像的,并没有发出真实的声音。我想往前爬,但身子刺痛得像被肢解,翻一个身就要破碎。我想,今晚是死定了,不痛死也要冻死,在水蜜桃树下做鬼也不错,只是一个桃源的致富能手,却死得赤身裸体,真是可笑。
假如自己能活下去,当然这仅仅是假如,我就想,一定要做一个快乐的人:只要丈夫有鞋可补、女儿有琴可弹、自己有土烟可抽,要跟父亲识字,做一个看得懂报纸读得懂书的女人。
突然,我的眼睛被猛地刺了一下,树梢闪过手电白炽的强光。伴随着晃来晃去的光柱,还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
“桃汛——桃汛——”
是一个男人熟悉的声音,救星来了,我拼出浑身的劲来应答,喉咙却很不争气,只呼出一声轻微的“哈”。眼看亮光从头顶的枝头掠过,最后的机会就要错过,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摸到身边的死老鼠,奋力一扬,幸运地击中了身边的枝桠,已经晃过去的亮光又退了回来。
“桃汛?桃汛是你吗?”
谢军把手电叼在嘴里,脱下外套和长裤帮我穿上。这时的我浑身肿胀,到处是血迹、伤痕、泥浆和污秽,水果西施的风韵荡然无存。谢军虽然长年画猫,毕竟年富力强,我惨不忍睹的悲哀下场激起了男子汉胸中郁积的豪情,他背起我就下山了。只是我伤过了头,趴在肩头软得像糍粑,谢军还要腾出嘴来叼手电,这样,把我从阴曹地府的门槛背回家,谢军也累得丢了半条命。
谢军叫来医生清疮消毒,动手煮稀饭,在稀饭里放了许多姜片,这样,稀饭既能御寒又能充饥。医生走了,稀饭喝了,天也亮了,我刚沉沉睡去,立即被一阵突兀的摔打声惊醒,器皿的刺耳破裂之后,是一个女人狼嗥似的歇斯底里:
“鬼,鬼,我要杀鬼,杀,杀,杀。”
经过一阵激烈的躯体碰撞,嘭的一声门响,女人的嚎叫变得沉闷,显然,她是被谢军关进房间里了。
谢军气喘吁吁地进来,见我醒了,干脆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原来,谢军的老婆下岗后开了一家连锁书店,书店不景气,老婆的抑郁症逐渐加重。这几天来逼债的会友太多,他们要钱要东西不算,还破口大骂拳脚交加,老婆受不了刺激,一下就疯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老婆送精神病院,然而谢军除了成堆的会单已经一文不名,该给会友的被逼走了,该给他的会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听说我从厦门回来,谢军像遇到救世主,但他马上就失望了,因为听说我一下车就落到陶火旺手里,又听说被一伙会友挟持到桃树林。谢军想,我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就一定会给一点。
说着说着谢军就落泪了,一个男人的眼泪足以打动女人了,谢军的最后一句更是叫我肝肠寸断。
“我不多要,三五万就好,能让她住进医院就好。”
我问他,“按会单加,我要付你多少?”
“三十八万。”
我忍不住笑了,我说,“金钱真是一场游戏。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想通了,钱财真是他妈的臭狗屎。说句良心话,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多少钱给你都不过分。可惜,可惜我真的没钱。”
第八章:死亡(14)
谢军的脸色一点一点别扭起来,我不愿让恩人难堪,赶紧补充说,“有一把金条埋在桃花坞别墅的瓷砖下,值不了多少钱,一二十万吧。我买的是16号,记住,金条在二楼客房东南角。”
我交托的藏宝图给谢军注入了强心剂,他的脸色渐渐生动,呼吸变得粗重,目光像一双激动的手,在晨曦中来回挥舞。
“只要你能起床,我们马上就去,一时半刻都不能拖。”谢军的脸部肌肉因兴奋而轻轻哆嗦,牙齿磨得嘎嘎响,一直说,“马上去,马上去。”
我说,“你现在去也可以啊。”
谢军毕竟是个厚道人,他说,“那不行,我一个人去就是盗窃,性质不同的。”
我如释重负,我从来不知道舍弃钱财能换来一身轻松,似乎那不是万能的金子,而是活着的负担。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盈,像飘在云彩上,云彩托着我,进入甜蜜的梦乡。
第三天,我就能勉强起床下地了,但还是无法走路。我听到铁器翻动的声响,接着是“咔”的一声开门。真的,我把宝藏的秘密告诉谢军,就等于卸给谢军一副担子。经过几拨会友的轮番洗劫,摩托车没了,自行车也没了,谢军不晓得从哪里借了一辆三轮车,在斗里摆一张小竹椅,扶我上车坐好。为了防止被人认出,谢军找了一顶破旧的宽边草帽扣在我头上。谢军再提着一根撬石头用的粗壮钢钎放在车里,载着我赶到桃花坞别墅区。谢军抬头一路寻去,最后停在16号的阶梯下。有我在场谢军照样不敢擅自闯入,因为眼前发生的事情打乱了我们沿路反复推敲的构思,让他无所适从:
张思发一家正往我的别墅里搬日用品。
尽管谢军将钢钎背过身去,露出的尖头仍然叫张思发诧异,“干嘛,你这是。”
谢军劈开腿,横过钢钎说,“找一件东西,随便找找。”
“不会是掘宝吧?”张思发左手的热水瓶并到右手,附在谢军耳边说,“要掘趁早,等大家搬清楚了,你想掘都没地方掘。”
谢军拖起钢钎直奔二楼,却被张思发攥住了衣摆。“哪一间都可以,就是二楼客房不能掘,谁占山谁为王,我先占就是我的,地板掘烂了怎么住人?”
谢军转身一甩,张思发手一松,热水瓶啪的一声落地。张思发恼羞成怒,扑上去抓住钢钎,两个死党于是在门口左转一圈,右转一圈,张思发的家人一哄而上,一窝人顿时围绕钢钎扭成一团。张思发的老婆忙乱中脱下皮鞋猛敲谢军脑袋,客家人说“男人头女人腰”,男人高贵的头颅挨了女人鞋是极不吉利的,受辱的谢军发了狠,两脚就踹开张思发一家,轮圆了钢钎一扫,工具车上的高压锅、电饭煲、碗筷醋瓶之类的唏哩哗啦搅成一片。
几户抢占我别墅的会友闻风而聚,他们从这一对老搭档的口角和钢钎本身所发出的信号得出结论:二楼客房埋有财宝。一时间,锄头、镢子、洋镐,甚至灰抹、菜刀、丝钳,十八般兵器齐上阵,男女老少几十人挤在一间房里使劲。我坐在三轮车上听到,一会儿有人说,“你挖到我的脚趾了。”一会儿有人骂,“该死的,你铲进我的屁股了。”整个房间嚎啕撕打,乱作麻团。
这一场夺宝战直接导致五人重伤、十三人轻伤,谢军和张思发都抬进了医院急诊室。阴差阳错的是他们没有一人抢到一根金条,因为白达率队及时赶来,所有头破血流的人都被严实地堵在别墅门口,金条一律上缴专案组。
白达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审了我。
45、神仙泪
闽西客家地区的天气就这样,无缘无故地干燥,无缘无故地返潮。尤其在春天,返潮的天气好比女人的脸色,本来一颦一笑总关情,弄到一把鼻涕一把泪人心就烦了。从号房里仰头望天,寒流凝聚成云层,云层沉重地压在铁丝网上面,而且越来越低垂、越来越笨重。天上浪漫地舒展、轻盈地飘飞的云彩只会在桃源人的梦境中出现。天变矮了,地变窄了,号房里的人们就像挤压在阴沟里,憋得呼吸困难。
第八章:死亡(15)
最想撬开我这张锁嘴的莫过于一个心理医生,陶传清千辛万苦从厦门仙岳医院请来的心理医生。陶传清说:
“有一个隐秘的疑问始终在我的心中盘旋,你对任何女人没有兴趣,恰恰跟我的三个女儿有染,是为母亲复仇呢,还是有不可告人的心理顽疾?请来心理医生的目的,就是要使真相水落石出。”
在提审室,医生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本着科学的态度,先到看守所找桃汛,不料桃汛只顾吸土烟,斜我一眼不置一词。正好劫波在桃源,一无所获的我调头走访劫波,劫波的嘴像坏掉的水龙头,打开就拧不回去,她一五一十全说了,每一个细节都不遗漏。为了得出更准确的诊断,我又走访了白达,并复印了白达珍藏的牛皮纸封面笔记本。这样,我心里就有底了。”医生说:
“无论如何,你是特别的,但肯定不是惟一的。假如我能够从你的身上得出结论,我就可以帮助其他跟你境遇相似的人。你是一个善良的人,一个诚实的人,一个愿意尽力帮助别人的人,这些我都从你的眼神看出来了。告诉我,你为什么,为什么只爱陶家三姐妹?”
医生年纪不大,却拖着两道弯弯的长寿眉,眼睛也是那种长长的、窄窄的菩萨眼,让人见了心里得安慰。医生说话的语调与节奏跟警察是完成不同的,我已经很久不曾听过这么柔软温和的话语了,它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抚过伤口,有一种穿透的能力,紧紧抓住了我迷幻的心。我凝视着医生,医生也不躲闪,对视着我。慢慢的,我的心里浮出恬静,目光也渐渐转向面若晨霜的陶传清。医生立即领会我的意思,转头对陶传清说:
“校长先回避一下,立伟说话不方便。”
陶传清走了,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医生拍拍额头笑了,“你爱她们,你更爱她们唱的《桃花结》。为了这首歌,你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医生缓缓地说,“我想让你了解的是,一首歌不管多么动听,它只是一首歌而已,并没有什么神秘的,一切都是你把你的性能量错误地投注的结果。如果你真正能够意识到,你对《桃花结》的癖好只不过是你自己制造出来的一种错觉,那么,面对现实,你应该可以警醒了。”
我愣在水泥墩上,不是太理解医生的话。医生走出提审室,把候在榕树下的劫波叫进来。劫波站在一边,唱起了《桃花结》。我的神态微微一震,呼吸有一点急促,但还是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
劫波唱完,等我变化后的情绪稳定下来,医生说,“你现在可以听到,《桃花结》只不过是一首歌,由歌词和唱腔组成,和性的关系不大。这首歌并没有神秘的地方,是你的幻想把歌神秘化了。”
医生让劫波把歌词念一遍,再把唱腔哼一遍。我咽了一下口水,还是很镇静的样子,一两分钟的时间,对我来讲却意味着几十年的蹉跎。医生挥手让劫波出去,从桌底下拿出录音机:
“我现在重放劫波刚才唱的《桃花结》,你试试能不能一边听一边回忆花季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