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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你问,我不想说的事情从来不说的。”
“我知道你够犟……怎么会喜欢杨建南的?”林澜沉默了一小会儿,”你们议论他挺多的吧?你们觉得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我翻了翻眼睛,耸耸肩膀:“牛人呗。
反正我跟他是没什么好谈的,我知道他不喜欢我,可他从来都不说。
你觉不觉得他有点阴?不高兴就当我没说。”
“你也知道他不喜欢你啊?”
“废话,我又不是傻子。”
“他其实不像你们想的那么死板,我第一次去他的宿舍看的时候,他的宿舍里面空荡荡的,最惹眼的是窗前的一架天文望远镜。
他那天给我讲他喜欢看的书,手忙脚乱的,再然后就找不到话题了。
最后他坐在望远镜前面给我讲星座,他说你看见室女座么?它现在正从黄道上面升起,慢慢地划过北天极,在夏季的晚上,它升到最高点……那时候他整个人一下子变得神采飞扬,你都不能想象一个人说他喜欢的东西的时候会变化那么大,好像一下午可以说的话比一生都多。”林澜轻声说,”我呆住了,然后我问他你那么喜欢看星星啊?他说小时候他父母都不常在家,没有人陪他,于是他就一个人在那里对着天文望远镜看星星。
后来无论去哪里,他都会带着一架望远镜。”她笑了起来:“你知道么?他在地下指挥部的时候会透过上海大炮的炮口看星星。”
“就因为这个?”
“还有他说我爱你。”
“说什么?”
“我爱你啊。
我以前也有过别的男朋友,还是读军校的时候,军校里不准谈恋爱,想要凑假期一起外出一次都要等上好几个月。
每个人都说很喜欢我,”林澜甩了甩头发,”但是我每次都很认真的说:你爱不爱我?他们会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林澜,但是我没把握说爱你。”
“哦。”
“可是建南是不一样的。
他陪我看完星星的第二天,约我一起在食堂吃饭。
我知道他有话跟我说,可是他就是闷头吃饭,我也只好吃饭,我都快以为他真的只是约我随便吃个饭的时候,他忽然抬起头对我说:林澜,我真的很爱你,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你不知道他那样一个铁板一样的人,说这句话,一定是难死了。”
“你就答应了?”
“就算我不喜欢他,当时那个情势我也不能拒绝的。
何况我还是喜欢他的。”
“我靠,不过是一句话三个子,这么牛?”
“你说来试试看?”我看着她挺直有力的眉峰像是挑衅般扬了起来,眸子映着下面投上来的灯光,亮得犀利。
“靠,不就是我……”我说。
这话在我嘴里像是石子一样硌了我的牙齿,我张着嘴呆了一下。
我爱你?一生能对几个女人说几次?说了能维持多久?说了那个后果你怕不怕?你要去抓她的手么?也去抓她的任性她的眼泪她的理想她的初恋情人她将来的情人她一蹬腿弃你而去的悲哀?我望着落地窗外的天空出神。
“教你个乖——其实女人很复杂也很简单的,你打动她一次,让她觉得安全,就足够了。”我扭头去看她,慢慢地站起来,林澜已经转身走了,她穿着白色军服的背影慢慢地没入黑暗中。
“哦,晚安。”
“我今晚值班,你好睡,晚安。”走到门口,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有电话进来。
“喂,江洋,明天陪不陪我逛街?”路依依的声音在话筒里清亮亮的。
“拉志愿者啊?”我说。
“你陪我逛街,我请你吃饭啊。”
“你怎么不叫糖糖陪你逛?”
“她最近闲着没事就哭,我为自己的心理健康着想,决定还是暂时别拉她陪我了。”
“你是暗示你更喜欢我这种神经很大条的人陪同么?”我做恍然大悟状。
“是哦是哦,虽然你神经很大条,不过脑子反应还是蛮快的。”路依依咯咯地笑。
“那就明天,哪里见面?”
“就在你们办公楼下面的商场。”其实路依依真的很好,虽然她不会炒菜不会烧饭每月要花几千块买火车,但是她自个儿有钱买火车,又聪明又漂亮又会打扮,拎出来看跟一小公主似的,而且听我的话。
路依依要是不好一点,我也许会更喜欢她,那么就皆大欢喜了……林澜也会欢喜吧?我漫无边际地想着。
十一
“你说Huge的Deep Red好还是Gucci的Envy Me好?”
“什……什么?”
“什么什么啊?香水!香水啊!我娘要过生日了,我想买一瓶香水送给她。”
“拜托你说中文好不好?我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四级过了两次才过去?”
“好吧好吧,‘深红’好还是‘羡慕’好?”
我站住了仰头望天,沉默了一会儿,再低头去看路依依:“其实有些中文和英文差别不大……”
路依依不管我,跑过去趴在卡地亚的橱窗前伸长脖子去看那块万字花纹的纯金链坠:“其实我娘一般只用Hermes的Caleche,我想送一瓶显得年轻点的。”
“你抹的是什么?”
“Giorgio Armani,男士香水,闻闻?”
我很配合地接过路依依伸来的衣袖把鼻子凑上去摇了摇,像是一条小狗。“前香是豆蔻和海藻,中香是茉莉花,风信子啥的,后香是麝香。”
“劳动人民觉得自卑,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海藻也是香的么?”
路依依翻翻白眼:“那就继续自卑吧。”
我们两个甩着步子走在中信泰富广场下面的商厦里,这不是一个逛商场的好时候。
战争开始的时候市委领导做了振奋人心的动员报告,表示即使外星文明压境,上海作为国际化的大都市,依然能够心不惊肉不跳,面不改色微微一笑,毙强虏于泡防御圈之外。所以南京西路依旧繁华,各种奢侈品店灯火辉煌,红男绿女川流不息,光流轰击在泡防御圈上溅起耀眼紫光的夜晚,还有街舞团队在恒隆广场前的露天舞台上随着音乐欢蹦,伴着围观人群轰天的喝彩。
不过这毕竟不是《太空堡垒》,德尔塔文明也不是天顶星人,那些东西一不怕音乐二不怕舞蹈,而且耐性超人,今天炸不穿明天继续来炸,空袭警报声最终取代音乐成了这个城市的主旋律。奢侈品店的库存在日益减少,粮食配给也在逐渐收缩,新鲜的肉类换成了冷冻的,蔬菜变成了压缩的,破损的橱窗没有人修补,压抑得受不了的年轻人在一夜之间把南京西路上所有汽车的前窗敲碎了。
战争胜利是一件遥遥无期的事,微微一笑唱歌跳舞战胜外星人也成了一个笑话,而强撑着继续开放的奢侈品店门可罗雀,时尚男女们如今缩在家里脸色像是秋霜打过的茄子。唯一不担心的似乎就是我们这些军人,也许是因为距离死亡太近了,近得令人麻木起来。
当然,还有路依依,我不能不说这个丫头很神奇。
自动扶梯静静的停在那里,阳光大厅正中的巨大花球零落了一大半,看着萧索。
玻璃顶棚原来是一周清理一次,现在那上面满是灰尘,残缺不全。KENZO的门口,女营业员一身黑色的西装套裙,外面却罩着军大衣,一种历经沧桑的眼神看着放眼所及的唯二两个顾客。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路依依一蹦一蹦的跑在扶梯上,发梢起落,高跟靴子踏着铁板叮叮作响,她窜到二楼按着膝盖对我喊:“来啊来啊!”
午后的阳光不错,从破了无数洞的阳光天棚里上下来,路依依站在光影分界线上,未染过的头发被光照得透明起来,跳荡着阳光特有的金色。她对我伸着手,就像是要拉我。“什么东西?”我被她扯到橱窗边。
那是一双Prada的靴子,白色的,绒面,7、8厘米的高跟,看着很精致合脚的样子,在靴子口上有一圈可爱的白毛。路依依接着膝盖盯着它看,眼睛里光彩流溢,她转过来问我:“怎么样?”
“蛮好……就是……”我抓了抓头。“什么就是?”
“我怎么记得有一张Playmate的图上,就是这样一双靴子……?”
“对阿对阿!”路依依露着白净的牙齿笑,”我也是一看到就想起那张Playmate了!”
Prade的门店里一个店员探了探头:“5700,就这一双了,合脚就拿走好了,八折。”
“多少码的?”路依依问。“36。”
“正好正好,我就是36的。”路依依点了点头,拉我,”走吧。”
我愣了一下:“不买了?你不是很喜欢么?喜欢就买吧啊。”
“我不要。”路依依摇摇头。“喜欢又不要?”
“我小时候就是这样,逛店的时候我最喜欢的那个东西我就指给带我逛店的人,可是他们要给我买,我就是不要。我等着他们记下来,悄悄去买了等我过生日或者过圣诞的时候包在礼物盒里面送给我。”路依依轻轻地说,她把整个脸贴在玻璃上,去看那双靴子。她的鼻子被压得圆圆的,脸蛋因为受了玻璃的寒气,泛起额外的粉色来。
我忽然想她的脸捏起来想必很有趣。“太拽了吧?”我说。“东西再贵也没什么了不起啊,记住不记住才是关键的。”
她忽然扭过头来盯着我,非常用力地瞪大眼睛。
我往后小蹦一步:“哇,依依你这个暗示真是太强了,远比孙悟空的老师在他后脑勺上连敲三下要好理解!”
“没办法啊没办法啊!”路依依跟着蹦过来拽着我的胳膊,眉开眼笑:“你没有孙悟空聪明啊。”
“哇噻,五千多的靴子?就当我没听见好不好?”
“喂,大家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你吃了我好多顿饭的。”
“早说是高利贷我就不吃了,老话说啊,拿了我的送回来,吃了我的吐出来……”
“那边那边!”
我还没有说完,路依依一溜小跑,扯得我一个趔趄。
一个没有人看管的领带专柜,木格子里一卷一卷地放着几十条各种领带,色彩斑斓像是抽象派的画儿。“喂,你有几条领带?”路依依在那些领带中间翻检。“一条,上大学前我老娘买给我的,用来配我那身阿玛尼的西装,不过是冒牌的。”
“不会吧?什么颜色的?你多大了,才一条领带?”
“压在箱子底下呢,颜色记不太清楚,反正是个海豚图案的。我又不穿西装,要那么多领带干什么?”
路依依翻翻白眼,很是蔑视:“拜托,你不看杂志的啊?男人的领带数目代表他的成熟度!你可以只有两身正装四五件衬衣,不过领带可是要天天换的。”
“这个倒是听说了,据说辛德勒出来混世界只有两件衬衣倒有十几条领带。”
“嗯,记得不错,表扬一下——里面有哪条你觉得喜欢?”
我的目光扫过,最后拣了一条起来,是一条银色锻面的。“嗯,这次还有店眼光!这条好,衬黑色最合适。”路依依拍拍巴掌,笑眯眯的。”
“我那身Armani是棕色格子的。”
“好啦好啦,都上大学前买的衣服了,扔掉好了。我是说比较衬军礼服,军礼服不是黑色的么?”
“预备役中尉,没有军礼服的。”
“等你升成将军再穿,配这条领带。”
“你这么说真让人不由自主地悲凉,你难道是说等我混成老头了,就可以戴这条领带了?”
“走吧走吧。”路依依扯我。“啊?我还以为你要买了送给我的。”我说。“拿靴子来换!”路依依对我比了一个鬼脸。“哼哼!领带便宜!赔本生意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