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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添田再次来到那家吃茶店附近,这时,一条岔路上闪过泷良精的身影。直到添田走到他身边,泷良精才发现来人竟是添田。他大惊失色,眼睁睁地看着添田步步逼近。
添田鞠了一躬,走近泷。
“泷先生,您好。”
“……”
泷半天没有吱声。看来他吓得不轻,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可找到您了,”添田说道。
这时泷终于开口了。
“你一路追到了这儿?”
泷一开始还怀疑这会不会是个偶然,然而听完添田的话,他不禁再次感到惊愕。
“我原以为您在浅间温泉,就找了过去,发现您不在,就立刻赶到这儿来了,”
泷阴沉沉地迈开步子,脸色有几分惨白。
添田和泷沿着宽敞的红土路缓缓下坡。
“你找我有什么事?”泷平静地问道。那表情与在东京见面时丝毫无异,就好像他完全不为添田远道而来寻找他的努力所动。
“听说您辞去了世界文化交流联盟的工作?”
添田知道这一次泷已无处可逃,于是就开门见山地提问了。如果是在东京,泷还能说一句“失陪了”,站起身躲开,可这里就用不了这一招了。只要他不拔腿逃跑,添田就能一直黏在他旁边。
“嗯……”泷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
“好突然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我问你!”泷突然提高了嗓门,“这种事儿还能成新闻么?我辞去联盟的工作这件事,值得你一路追到这儿吗?”
转瞬之间,泷转入了反击。似曾相识的热嘲冷讽在泷的侧脸上毕露无遗。
“值得!”添田早料到他会如此反问,立刻拿出准备已久的答案。
“哼!你倒说说,”
“您对联盟的工作一向满腔热情,也把联盟的业绩苦心经营到一个新的高度。这样的您,居然会如此突然地辞职,而且事先没有和其他理事商量,这本身就是一条新闻。况且我们报社的主管都让我追査到这儿了,这就说明主管也觉得这件事有新闻价值。”
添田其实是请假来的。然而,即使谎言在事后被捅破,他也觉得现在只有撒谎一条路可走。
泷又默不作声地走了起来。添田的脚尖踢到的小石子在路上滚动。添田盯着石子。两人都低着头走路。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泷轻声说道,“只是累了而巳,想休息休息,就是这么简单。”
“可是泷先生,”添田赶忙说道,“这样也应该和联盟的主管们商量商量啊,我觉得依您的性格,应该不会不打一声招呼,自说自话地辞职的。在我们看来,您这次是把辞呈甩给了联盟。”
这句话让泷有了反应。泷的脸上现出动摇的神色。
“你这话当真?大家都是这么想的?”
“有一部分人是这么想的。如果事实并非如此,还请您把辞职的具体原因告诉我。”
一旁的树林里,伯劳鸟轻身飞起,抖落几片枯叶。
“我只是累了而已。”泷依旧不肯松口,“每个人递交辞呈的方法都不一样,如果让对方产生了不快,也可以事后弥补。这种事情也是有前例的。”
“那您是突然觉得很累,所以提交了辞呈吗?”
“是的。”
“没有其他原因吗?”
“没有。”
小路转进了树林深处,没走几步,一片开阔地又出现在眼前。这一回八岳山的侧面豁然而见。山上长着密密麻麻的杉树,形成一片焦茶色的斑点。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不是什么内部纷争吧?”
“绝对不是,怎么可能会有什么内部纷争。”泷断然否定。
“那我会照实写的。”
“拜托了。”泷说道。这还是他第一次说“拜托了”。添田觉得有些意外。他以为泷并不喜欢自己,然而他却发现泷的表情和言语竟开始示弱起来。这里是山区,不是东京,也许是山中小道上的散步,带来了―丝亲近感吧。
“泷先生,”添田说道,“这就是我一路追到这里的原因,我要问的巳经问完了。不过我还有另一件事想问问您。”
“什么事?”
“泷先生,您认识笹岛画家吗?”
添田不动声色地瞥了泷一眼。对方的神色看起来十分紧张。
“认识。他是我的朋友。”泷低声回答。
“报社的前辈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您知道他去世了吗?好像是在您出发之前……”
两人转了个弯,沿着坡道往下。
一个男人牵着一匹没有装配马鞍的马迎面走来。
“我知道,我在浅间温泉的旅馆看了报纸。”泷的嘴唇紧抿,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出回答。
马蹄在干燥的地面踩出响声,离两人越来越远。
“是吗……想必您一定很吃惊吧?”
“那是当然。那可是我的朋友啊……”
“有人说笹岛先生不是病死的,而是自杀的。如果真是如此,那他自杀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呢?在我出发来到这里之前,搜査当局也没有头绪。泷先生,您既然是笹岛先生的好朋友,肯定有线索吧?”
泷突然翻起了口袋,原来是为了找香烟。他想用打火机点火,可半天没有点上。今天天气很好,根本没有刮大风。
“没有。”他深深吐出一口烟,回答道,“我和笹岛已经很长时间没见面了,怎么会知道他为什么自杀。”
一男一女两个徒步旅行者爬了上来。欢声笑语传进耳中。
空气清新澄澈。远处山峰的褶皱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泷良精的表情比之前越发僵硬。很明显,添田的话吓到了他。
“其实,笹岛先生的死存在着疑点。”添田说道。
“疑点?什么疑点?”泷一本正经地反问道。
“笹岛先生……”添田看着前方云层下连绵不断的高山轮廓线说道,“他本来准备画一幅大作。还特意请了一位年轻姑娘当模特,连续三天去他家的画室。然而这三天时间里,笹岛先生特意让家里的女佣不要去上班。这可真是怪了,既然叫来了模特,不是更应该让女佣留下来招待客人吗?为什么不让她去上班呢?”
两人来到茶屋前。再往前走就能走到旅馆了。蓼科湖越来越近,已能看见湖畔的植物。
泷良精一脸痛苦地听着。
“还有一件怪事。笹岛先生为那位姑娘画了八张素描。他本人也很喜欢那位姑娘,所以才画了这么多速写。可是在他去世之后,那些画却全都不见了,仅留下一张画到一半的。当然,也可能是笹岛先生自己把画撕了或是丢了,但警方连一张纸片都没有找到。我刚才已经说过,画家很喜欢那位模特,也很积极地画素描,想必那些画肯定很不错,所以我觉得他不太可能会把画撕毁。这就说明,画是被人偷走的。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有人偷走这些画呢?那位小姐可是一位良家女子。”
添田故意没有报出野上久美子的名字,反倒是泷先交了底。
“那位模特是我介绍的。”泷忍无可忍,主动道出了实情,“素描丢了这件事是真的吗?”
“真的。原来是您帮忙介绍的啊?”
“我认识那家人。笹岛打电话让我找模特,我就想起了她,于是推荐给了笹岛。”
泷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两人走过了一片针叶林。云影在高原宽广的斜面上缓缓移动。原野的颜色也时刻变幻着。
添田装做刚听说这件事的样子:“这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原来还有这样的联系……这位小姐,是您在工作中认识的吗?”
“不,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女儿。”
“那这位老朋友认识笹岛先生吗?”
“和笹岛没关系……那人已经死了。”
“过世了?”添田装出大感意外的神色,“是吗?”
这时,泷良精尖声说道:“我说你啊,这事和笹岛的死有关系吗?”
“啊,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总觉得那位小姐的素描被盗这件事有些蹊跷,所以就冒昧地向您提问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再査这些无聊的事情了!”泷带着些许愤怒的语气说道,“不要打探别人的私事。笹岛是我的朋友,我不想让他变成你们挖掘新闻材料的对象。再者,人都死了,继续调査不仅没有必要,也很失礼!”
这还是泷第一次开口表示抗议。
“是吗?”添田平静地回答,“新闻,就是要不断追求真相。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不能失了礼数,可是不让事情不了了之正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您是我的前辈,我在您面前说这些可真是班门弄斧,不过我觉得您应该是能体谅的。”
“你……”
泷突然语塞了。他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赶忙压抑了一下情绪。
“这我明白。”他恢复了平静,“人生中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谁都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秘密。活人还有权利辩解,可死人就没有了。”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年轻的记者追问道。
“添田,”之前泷从来没有瞧过添田一眼,可现在,他竟直视着添田,“这世上有许多难事。有些人没来得及告诉别人就死了……我也不敢说自己没有这样的秘密。然而我现在还不能说。”
“那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泷的声音里好像混杂着沉重的叹息声,“是啊,等我快死了,也许就能说了吧。”
“在您快死的时候?”
添田不禁凝视着泷的表情,只见他的脸上渗出一丝复杂的微笑。“眼下我还死不了,没事,你看——”泷举起手,“我正在如此美丽的乡间散步,深感生命之美好。添田,我还死不了呢。你要盼我死,估计是没希望了,你还是把这件事给忘了吧。”
那并非之前冷淡的泷良精。此刻泷对年轻晚辈的关怀,如秋日暖阳一般细膩无声。
添田与泷并肩走进了旅馆。
他已经没有更多问题要问泷良精了。因为泷不会再多说什么。添田本想在这里住一晚,事已至此,已无必要。
“给您添麻烦了。”添田从前台取回行李箱后,站着向泷道别。
“你这就回东京去了吗?”泷竟流露出些依依不舍的表情。
“是的,直接回去。”
“看来我没帮上你的忙啊。”
也许是添田的心理作用吧,泷良精的嘴角似乎露出一丝寂寥凄凉的微笑。
“哪里哪里,倒是我多有失礼。泷先生,您准备在这儿久留吗?”
泷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恐怕暂且先这样吧。”
“一直住在这家旅馆吗?”
“这就说不好了。”泷望向别处,“也许会一时兴起去别的温泉看看,现在我还没什么计划。”
添田心想,泷要是离开这里,肯定会换一个更为冷湥еΑ
“我今天就会回到东京,您需要我帮您带话给您家里人吗?”添田不禁问道。
“不用,”泷立刻摇了摇头,“不必了,谢谢。”
离别的时刻到了。泷一路送添田走出大门。
“告辞了。”
从旅馆到巴士车站,要爬一段坡。
添田走过旅馆前冒着热气、飞驰而下的瀑布,朝车站走去。走了好长一段路后回头一看,泷还站在远处的旅馆门口。
坡道从白桦树林间穿过。
三名客人在车站等车。一个是扛着猎枪的中年男子。剩下的一男一女年纪很轻,背着背包。
等了一会儿,巴士呼啸着爬上坡来。
五名乘客下了车。他们都是当地人,手上拎着山脚的镇上买来的东西。在发车前,司机蹲在悬崖边上吞云吐雾。
正要发车的时候,另一组徒步旅行的男子跑了过来。他们手上拿着结了果的通草,成熟的果实裂开一条缝,露出黑色的种子。仔细一看,前方那对男女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