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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样也好,这给邢越旻带来了另一个世界,除了热衷数学之外,邢越旻的阅读范围很杂。亲生父亲还在的时候,倒是很鼓励他看书,这和父亲本身就酷爱阅读是分不开的。邢越旻的亲生父亲赶上了十年浩劫的尾巴,没机会念书,所以把满怀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的身上。
邢越旻有很多藏书,除了数学,他最钟爱的还是故事类的读物。也许是为了弥补少年充沛的精力无处释放的缺陷,他把自己的童年都虚构在那些小说情节上了。
“算是入伙了吗?”现在,邢越旻看了看窗外,在问自己。他愿意用浪漫的情怀来雕饰眼下发生的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她是谁呢?有多少人?还在这个城市吗?她长什么样?多大了?为什么会找上我?”一连串的问题兴奋地涌来。
差一点就“抓”着她了!邢越旻转过头来,坐在那儿想着心里的事儿,他有点丧气。一切都在安排之下,拖住了母亲,让万吉朋没有时间证人,还有那双鞋,后窗那截废弃的楼梯,那个女人似乎一步一步地把眼前这个警察引到了万吉朋的面前。现在还有最后一个环节,还有最后一个环节,万吉朋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唯一有点遗憾的是刘一邦的死,邢越旻有点惋惜。坦率地说,他还是挺喜欢楼下这个男人的。不过这一切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邢越旻侧着耳朵听,是往这儿来的,他端坐起来,背向着窗户,不让已经升起的太阳,把耀眼的光芒射在自己的脸上。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进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理着平头,高高瘦瘦,之前他们已经见过了,邢越旻觉得这个叫李从安的男人,说话的声音比实际年纪要成熟些。
“你好!”李从安走到了对面,拉开一张椅子,坐了下来,“你有事找我?”
“嗯!”邢越旻回答。
注意自己的语气、语调,时刻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包括手指、大腿,不要有无谓的抖动;尽量保持匀速的呼吸;即使很怪,也不要做任何企图掩饰的表情。那个人可以看穿你的一切,除非你什么都不做。他想着女人对自己的告诫。
不能掉以轻心,他对自己说。她说得没错,这个警察会通过突如其来的提问,扰乱自己的准备。前面差一点就露馅了,也许已经露馅了,母亲为什么要撒谎呢?也许是为了保全她的面子?难道儿子被人欺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吗?为什么要去撒这个谎?刚刚和那个警察眼神对了一下,就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了。不过没关系,没有挑战,就无法得到捕获“答案”后的快感。
现在应该怎么办?对,要注意动机,这是李从安识谎的第一步骤,自己要时刻准备铺垫一个语境,让他相信这个动机,让他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尽管他也算是——我的父亲,”邢越旻说,“但我想我发现了他杀害刘一邦的凶器了!”
邢越旻心跳得很紧,他知道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李从安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邢越旻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受过训练的缘故。他不自觉地咽了一口唾沫。
该死!他懊悔地想,任何一个小差池都有可能导致前功尽弃。人的很多行为都是下意识的,无法控制的,这正是李从安识破谎言的根本,虽然没有办法避免这些下意识的行为,但却可以误导他。
“如果真是他的话,要枪毙吗?”邢越旻又咽了口唾沫,这次是故意的。他尽量让两次的强度一致,不知道能不能过关。女人说过,下意识地咽唾沫也是因为压力所致,在特定的语境里面,有经验的识谎者很容易辨别出这是生理还是心理反应。
知道自己的继父将会被送上刑场,应该也会有同样的反应吧?
接下来该怎么做?应该什么都不做,反过来看看他是什么反应,结果他却依然面无表情。这又是什么圈套?他只是平静地说了一声:“哦,是吗?”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是的,我在家地板的隔层里,发现一把匕首,上面带着血。”邢越旻小心翼翼地说着,他保持匀速的语速,既不能太快,又不能太慢,过于流利会让人识破这是早就准备好的,迟缓又难以控制面部的尴尬。
“隔层里?”
“隔层里。”邢越旻看着李从安,他现在也得时刻注意着对方的表情。邢越旻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儿,只要细心,果然如女人所说的那样,非语言行为往往更能透露人的内心所想。
“这是什么意思?”
“我家是木地板,时间长了,有一块烂了一个坑,换过新木板,中间有个空当可以放东西,我记得我妈开玩笑说过,防小偷,这倒是个藏存折的好地方。我回家发现地板有些不对,而且正好发生了这事儿,第一个反应就是去看看,结果发现了这把刀。”
“哦,原来是这样,那何以见得这就是杀人的凶器?”
又是一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邢越旻知道,李从安的目的不在于自己的回答,而是在于自己听到这个问题之后的反应。
女人说,去编造一个最简单的发现凶器的场景,宁愿让其怀疑这个事实有多么不合理,也不要编造一个复杂的谎言,让其有“可乘之机”。法律讲的是证据,无论陷害万吉朋的手段有多么拙劣,漏洞百出,鞋印、楼梯,这一切都不重要,还有即将在匕首上可以提取到的万吉朋的指纹,只要证据确凿,万吉朋就一定会百口莫辩地被送上刑场。
“上面有血,恰巧又遇上这样的事儿,我想应该是吧!”邢越旻用几乎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措辞,来回答了这个问题。
“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你的父亲。”李从安果然问到了。
“你是问我,为什么要告发他?”邢越旻反问道。他回忆起万吉朋的种种,眼神开始充满了愤怒。
“这时候要用你真实的感情告诉对面那个警察,你就是这么想的,并且就是准备这么做的。”他头脑中回想着女人的话。
“我原本就想杀了他!”他狠狠地说。
对方明显愣了一愣,这回连邢越旻也看出来了,最直接的理由,往往最能够让自己开脱,女人说得没错!
与其说邢越旻看到的是李从安眼中的惊讶,不如说是迷茫,他在迷茫,已经失去敏锐的判断力了,这样很好。
未料隔了好一会儿,李从安突然说道:“你在撒谎!”
就像晴空霹雳,打在邢越旻的头上。什么?难道被他识破了?他看着对方,李从安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脸孔,就像看放在显微镜底下的一个细胞。哪里出了问题?不可能被识破的。女人说过,按照这个步骤,他是不可能识破谎言的。问题出在哪儿?邢越旻的心快跳出来了。他依然盯着自己,是的,盯着自己。
等等,这眼神是什么?不是确认,不是在确认自己对这个问题的答复,而是在探究,在观察。
他突然明白过来,李从安没有识破,他只是在试探自己,这又是一个圈套。
邢越旻几乎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
又是一阵沉默,李从安看看他,最终松了一口气,他摸了摸自己的喉结道:“如果这样的话,你和我去录一份正式的口供吧!还有——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想杀了自己的父亲吗?”
邢越旻也松了一口气。
可正是这样的结局,让邢越旻被另一个问题更加深刻地困扰着。这个女人究竟是谁?
※※※
李从安坐在“吴越人家”一楼靠窗的位子上。天色暗了下来,他看看表,时间快到了,拿出手机想催催姚若夏,号码找了一半,想想还是算了。她刚下飞机,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就在路上。服务员礼貌地站在一边,等候着他的吩咐,李从安笑笑:“待会儿再来吧,人还没到齐!”
服务员拿着菜单转身消失在长长的走廊里。这座江南风格的饭店,店铺装潢很有特点,不是大帮哄似的全都堆在一个大厅里,而是由木制的屏风隔出一个个小空间,曲径通幽,让人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说话。李从安图的就是清静。待会儿贺北光也要来,李从安特地留了今晚的时间,既陪了老同学,也不会冷落女朋友,一举两得。
人还是没到,趁着这个空当,李从安回想了一下今天的进展。可以这样说,案子有了重大的突破,邢越旻提供的那把匕首上,提取的指纹也与万吉朋一样,这案子基本上铁板钉钉,唯独差的就是万吉朋的供述了。
原本他想再次提审万吉朋,可是一转念,决定还是再放一放。李从安总觉得结果来得太轻易,太轻易获得的结局,让他心里不踏实。他突然冒出个很奇怪的想法。
问题出在那对母子身上,尤其是邢越旻。与他的对话,看不出什么问题。但问题就在这儿,邢越旻的陈述,非常不自然,不是漏洞百出,而是滴水不漏。
李从安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识别谎言并没有固定不变的标准。个体差异,以及谈话环境等众多因素,都有可能造成各式各样的小动作,但这些并不代表着他在说谎。在海关被警察叫住的客人,呼吸急促,紧张,可能并不是因为他的包里装有走私品,而是他看见警察会产生莫名其妙的压力。这些都会造成误差,也只有这样才算正常。可邢越旻的一举一动都在透露着自己“没有说谎”的信息,仿佛参照着一本识谎心理学的教科书来的。
在这种情况下,除非邢越旻少年老成得厉害,否则没有问题就说明很有问题。
再说,还有一件很匪夷所思的事儿,邢越旻居然一直都想杀了自己的继父。按他的说法,这个继父一直殴打他,所以才有了杀掉他的想法。这个动机很朴素,但是不能说完全没有可能。有很多二婚的父母,并不能处理好与继子之间的关系。然而这还是有问题的,邢越旻为什么要提这点呢?在为自己“出卖”父亲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而且他还主动去寻找匕首,并毫不迟疑地交给了警察,仿佛迫不及待地要把自己的继父送进刑场一样。如果他提供了凶器,什么都不说,李从安反而有了联想的余地,觉得这是可信的。而现在这又是过度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的表现!
反正很不自然。
他突然想起来,白素梅提到案发那天,儿子换寝室的事儿,也有着非常突兀的非语言行为,她不自觉地靠近她的儿子;而且还有,在说到她家窗户的时候,她也有这样的小动作。这是一种本能,母亲护犊的本能,当然她不可能像一头豹子一样,横在野牛和自己的孩子面前,但这还是看得出来,母子的感情非同寻常。
母亲看到儿子受虐会不会因此而痛恨万吉朋呢?
这对母子很有问题!
会不会两人联起手来陷害万吉朋?李从安冒出的就是这个想法。
这个想法很突兀,突然一下子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也没什么证据,可一旦形成,就像一根肉刺,不拔出来,让人不舒服。所以李从安没有提审万吉朋,而是按照原计划去了他的家,李从安还是想从周围的邻居那儿了解更多的情况。
原来这对再婚的新婚夫妇,是一年前才搬到这个地方的。据说原来的家离这儿不远,这房子的房东是个寡妇,八十多岁了,身体不便,被家人送进了敬老院。老人没有劳保,所以她的儿女就把她的房子卖了,一方面支付老人的养老费,剩余的被她的儿女提前继承了。当然这些都是邻居们的猜测,具体卖房的动机是什么,谁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