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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则林点点头。
“爹,过生日不能生气,要不然一年都会不顺当。”
儿媳妇的话提醒了韩则林,他可不愿意一年都不顺当。韩则林拿起筷子从碗里搛了肉,叫过来忠儿和旺儿,一人一块喂进嘴里。他端起来面碗,“稀哩胡噜”地吃起来。
满生擀的面条又细又长,汪着一层油的汤里卧着一个嫩白的鸡蛋,彩荷搛起来,偷偷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老夫人和少夫人。婆媳俩正忙着照顾狼吞虎咽的忠儿和旺儿,心思不在她的身上。彩荷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一股浓香直冲鼻腔,脑门上浸出来细细一层汗,她觉得身子发软脚心都烫了。
满生饿得肚子“咕咕”响,嘴里却一口饭都不想吃,他瞪着眼睛坐在灶台前。邓恩端着空碗进了厨房,掀开锅,锅是空的,揭开盆,盆也是空的,他不甘心地问:“一点儿都没了?”
满生白了他一眼:“你都吃了多少碗了?”
“不是我吃,是肚子里的病吃,它要吃,我拗不过它。”
邓恩找了块腌菜坐在门坎上,“嘎吱嘎吱”地嚼起来,看到满生面前的饭还一口没动,他问:“你咋不吃呢?”
满生说:“不想吃。”
邓恩把空碗伸过去说:“不吃给我。”
满生拨了半碗饭给他。
邓恩说:“剩那么一口干啥?都倒进来。”
满生没有理他,这半碗饭是他留给彩荷的,现在彩荷成了主子,再也不会到厨房里找他要东西吃了。想到这,满生的鼻子一酸,眼珠子往上翻了半天,眼泪还是围着眼眶转了出来。
邓恩说:“你看,你看,吃你口饭,疼得蛤蟆尿都挤出来了。”
满生伸手在脸上狠狠地抹了一把。
“满生,你到底怎么啦?一天不露脸,躲在屋子里瞅蛋呢?”邓恩问。
“好好的日子生生被那个老不死的给断送了。”
“嗯?”
满生激灵一下,意识到不该说的话自己从嘴里跑出来了。
叁 作孽
平阳县城里生意兴隆,人们都做“生活”。大明朝民间一直将生活视为劳动,必须勤劳,必须奔走营运,惟其如此,才能“生活”。所以县城里头羊肉馆、豆腐房、炊饼店、染坊等沿街的铺面一家挨着一家。馒头店的主人窦三旺,憨厚老实,因为经常外出采买粮油,店里的生意由老婆李氏掌管着。李大娘脸长,阴沉起来像个冬瓜。她嘴快手快,干活骂人都是一流,人送绰号“坐地虎”。坐地虎手艺好,一天蒸二十笼馒头,用不了多久就能卖光。没有顾客的时候,她喜欢靠在柜台上嗑着瓜子,街上的闲人杂事一桩一件地看在眼里。馒头店旁边是一家杂货店,这家店刚开张不久,老板名叫赵福,老婆孩子都在乡下没有带来。这个赵福秀骨清风,仁义有礼,怎么看都是一个害人相思的债主。这几日他和一个叫“秦氏”的女人来往甚密。秦氏是半年前搬到镇子上来的,这女人鹅蛋脸吊梢眉,走起路来步步生莲,即使腰上挂着玉佩“禁步”,走起路来也是“丁丁当当”一身的风花雪夜。坐地虎自称她的眼睛是蛇嘴里的毒牙,一眼就能把人看穿。别看这秦氏一副良家打扮,朱粉不施的,可骨头里往外渗着风骚。赵福和秦氏,一个是鱼,一个是猫,他俩凑到一起,不整出一场腥事才怪。
秦氏进了杂货店,坐地虎做买卖的心思都淡了。儿子金宝从外面进来,伸手抓了个馒头转身就走。
坐地虎一把扯住他说:“外面有勾魂鬼招你吗?你老实看一会儿店,娘出去一下!”
“娘!”金宝叫了一声。
坐地虎头都没回,急匆匆地走了。金宝知道娘的脾气,他垂头丧气地坐在了椅子上。
秦氏这一段日子来杂货店来得很勤,支撑一个家,隔三差五地买点零用品,也不是说不过去。她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用来堵别人的嘴。
杂货店里没有闲人,赵福从柜台下拿出来几个包好的纸包放在柜台上。他对秦氏说:“这是你要的墨绿、赭石、普蓝。胭脂红明天才能上货,到时候我给你留着。”
秦氏笑着点点头,她笑得很好看,赵福心里“忽悠”了一下子。俗话说红颜薄命,秦氏不是因为红颜才薄命,她是因为薄命才被罚做了红颜。秦氏的丈夫孙元德是个窑户,相貌丑陋,性格孤僻。俗话说,抬头的老婆,低头的汉。孙元德走路说话都不抬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孙元德喜欢喝两口,没沾酒的时候,他面色萎黄,少言寡语。两盅酒下肚,文官就改了武行。秦氏常为一句不知错在何处的话,被他打得鼻口蹿血。秦氏明白他为啥下死手打自己。生了儿子太白以后,孙元德就做不成夫妻之事了。秦氏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夜晚里的情景让孙元德尴尬难堪。烧窑的日子里,孙元德索性住在窑上。偶尔回家三杯酒喝得烂醉,眼前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借口,他揪着秦氏的头发把她打得满地乱滚。秦氏身上的伤痕越多,心里越清醒。她知命不认命。
杂货店开张的时候,秦氏来买东西。第一眼看到赵福,心里天塌地陷地一声轰鸣,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赵福的心好像被谁用手使劲地捏了一把,脑袋晕得没了重量。两个人一里一外站在柜台前,秦氏先开口了,她说了一句什么,赵福根本没听见。秦氏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她的眼睛瞳孔棕黑,眼白淡蓝,孩子一样单纯清澈。她的嘴唇、脸颊、脖颈、肩膀却跟这双眼睛完全背道而驰了,每条柔和的曲线里都隐藏着饥渴。
弄清楚她要买颜料,赵福把装颜料的罐子一罐一罐地搬到柜台上,他用牛角长柄勺一种颜色一种颜色地舀出来给她看。秦氏对颜色很在行,两个人一问一答,语句很短,在简短的对话中,秦氏和赵福都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舒畅。交谈的范围很快就放开了。赵福问秦氏买颜色做什么?
秦氏说:“往磁胚上画图。”
赵福问:“谁画?”
秦氏说:“我。”
赵福的眼睛落在她的手上,这是一双巧手,皮肤白嫩十指纤长。
赵福问:“你擅长丹青?”
秦氏说:“懂得一些皮毛。”
“难得。”
赵福拿出来收藏的图谱给她看,秦氏一张一张仔细仔细地看着。从颜色的配制和晕色笔法谈起,两人越谈越拢,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赵福看到她的眼睛旁边有一块没有散尽的青紫,随口问道:“你脸怎么伤了?”
秦氏不笑了,她垂着眼皮不说话。赵福猜出来几分,也没有再往下问。他把颜料一样一样地称好,包起来,随手把一本图谱递给她说:“喜欢就拿去描吧,描完了我再借给你别的。”
秦氏知道这本图谱是很难弄的,她再三谢过后走出了杂货店。一来二往,两个人很快无话不说了。过日子就是这样,高兴的时候人嚼日子,不高兴的时候日子嚼人。赵福让秦氏从心里往外透亮,两个人心照不宣,蠢蠢欲动,可是谁也不率先捅破这层窗户纸。
两个人在杂货店里你一言我一语地试探着对方,坐地虎在杂货店的后窗上透过窗纸上的破洞往里面看。她连着看了几十天,也没见他们勾肩搭背地倒到床上“化蝶”去。
馒头店里金宝连着吃了两个馒头,也不见娘回来。他无聊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一眼看到了娘刚才忘了收起来的钱匣子。他打开钱匣从里面抓了一把钱,匆匆塞到肚兜里。门外传来孩子们的呐喊声,金宝出去看热闹。秦氏的儿子太白和七八个男孩子拿着木刀和弓箭叫喊着从馒头店门前冲过。太白挥着手里木刀,狠狠地劈在一个男孩的身上。男孩疼得“嗷”的一声,捂住了肩膀。
太白一把薅着他的头发说:“你被斩首了,现在你转世变成马,我是大将军!”
他跳到男孩的背上,嘴里大声地吆喝着:“驾!驾!”男孩把他摔在地上,两个人滚得尘土弥漫。孩子们很快分开了阵营,一个对一个地打起来。金宝心痒难耐,想去参战,可是又不知道应该帮着哪一方。
他从怀里掏出来一枚大钱,自言自语道:“如果是字就帮着东边的这一伙,如果是背就帮着西边的那一伙。”
他把钱往空中一抛,大钱落下来在地上滚了一圈颠簸了两下躺倒了,是背。金宝揣起来钱,原地蹦了个高,大声喊叫着冲进了西边的阵营,他挥拳就打。
秦氏在杂货店里听到儿子太白的叫骂声,急忙推门跑出去,慌张中连颜料都忘记了拿。站在后窗的坐地虎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叫声,突然想起来儿子金宝,她撒腿往回跑。
馒头店的门大敞四开着,里面连金宝的影子都没有。坐地虎急忙打开钱匣子数钱,钱匣里的钱跟卖出去的馒头根本对不上,坐地虎知道金宝又偷了店里的钱。她气得跺着脚大骂道:“兔崽子!看我怎么揭你的皮!”
秦氏把太白从地上拉起来,他脸上带伤,浑身是土,衣服被撕出来几个口子。太白不服输跳着脚跟对方叫骂。参战的孩子们你推我搡,乱哄哄地吵成一团。
秦氏让太白滚回家去,太白就是不走,秦氏怒不可遏,给了他一巴掌,硬是把他拽回家去。
做饭的时候,秦氏想起来该买的东西都没有买回来。她看了一眼盐罐,里面只剩下底子,忙掏出了一文钱递给太白,让他去杂货店买盐回来。太白接过来钱一溜烟儿跑了。
太白拿着一文钱,边走边往摊位上看,秦氏对他看管很严,从不许他乱花钱。炸果子的香味把太白引过去,看着一根根摆在那里的金黄酥软的果子,太白咽着口水,几乎要用那一文钱去买了。想到母亲生气的脸,他又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金宝拿着一串糖葫芦吃着走过来,他拍了太白的肩膀一下,问:“你怎么不买着吃?”
太白说:“没钱。”
金宝说:“你手里的不是钱吗?”
太白说:“这钱是我娘让我买盐的。”
金宝说:“你让这文钱再给你生出钱来不就得了?”
太白站住脚回头看着他问:“怎么生?”
金宝从兜肚里掏出来一枚大钱,在手里了两下说:“咱俩钱玩,你用这一文钱赢了我的钱,你不是就有钱花了吗?”
太白问:“那我要是把钱输给你了呢?”
金宝说:“输了,我再借钱给你。你有了,再还我就是了。”
太白动心了问:“怎么?”
金宝说:“我拿这文钱和你赌个背字,两个背就是赢。两个字就是输,一字一背的不算。”
太白决定赌一把,他把手里的一枚钱放在地上,金宝也把那一枚钱丢在地上。太白的钱落在地上是个背,金宝的钱是个字。
金宝说:“你的是背,你先。”
太白捡起来两文钱,摊在食指上,用大拇指掐住,弯腰叫了声:“背!”了下去。两文钱都是背,太白高兴极了,他收起赢来的那一文钱,自己的那一文依旧留在地上。金宝又掏出来一(W//RS/HU)文钱,把地上的那一文钱拣起来,摊在手上,弯腰叫了声“背”!下去,两文钱都是字。太白笑得嘴都合不拢了,急忙把地上的两个钱都收起来。
“还有钱吗?”他问。
金宝说:“钱有的是,就怕你没本事赢过去。”
他从兜肚里摸出来十几个净钱,捻在手里,嘬着牙花子夸道:“好钱!好钱!太白,你还敢吗?”
太白小眼睛一瞪说:“敢!”
太白的手气真出奇地好,一共赢了金宝十二文钱,他决定见好就收,不玩了。金宝输红了眼,揪住太白死活不让他走。
太白说:“我娘让我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