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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的畏惧喘息着。
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太不可思议。在查海洋和谭允旦的生涯里,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诡异的情形。黑暗中隐约闪烁的月光,像是这诡谲世界的一个阴森背景,冷冷注视着他们,注视着这个沙丘上令人惊悚的舟棺。
墓主是个女人。
一个全身包裹黑布的女人。
依稀可见,她的双眼被挖掉了。
83、
食物和水终于耗尽了。这是谭允旦和查海洋在荒漠中的第五天。
他们怀着震惊而尊敬的心情重新掩埋了黑布女尸,查海洋将写着契誓的毛布留了下来,小心的揣入自己怀中。他们离开小河墓地后,一系列的思考和疑问并没有停止。
制作分外精美的桩木和舟型棺,诡异的契誓,让人惊悚的玄色冥衣,这些都是无法解读的谜题。尤其是谭允旦提出,小河墓地中的墓葬都是严格的男性对应桨状木桩,女性对应棱形木桩,为何这位黑衣女子却独独相反,使用了桨状木桩,而又有七道阴文线?
很快的,比思考这些问题更严峻的问题出现了。在他们再次向35兵团方向做努力行进时,依然是迷路状态。经过漫长而绝望的挣扎,他们喝干了最后一滴水。断水后,他们开始喝自己的尿。到后来,连尿也排不出来了。
在体力透支到极限后,谭允旦开始出现幻觉、谵妄和脱水状态。当他们再次回到有蓝布条记号地方的时候,像是压死骆驼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谭允旦终于昏倒了。
在那些无法以时间计量的幻觉和梦境中,她频繁的看见一个黑衣女人,有时候站在她身侧,有时候站在稍远些的沙丘上。黑衣女人面无表情,脸色苍白,周身似有黑气萦绕。
每次从昏迷中醒转过来,总能看到查海洋死灰般的脸,依然坚守在她身边,不断的移动她的位置,以便使她总能躺在雅丹的阴影下。她喃喃呓语:“放弃我,让我死。”
每一次昏厥她都希望自己不再醒来。这样磨难的尽头,死亡是一种解脱。在那些持续的幻觉和昏迷中,她干涸的舌头时常能品尝到腥甜的味道。那是一种无法言状的美味,湿润,沁凉,甜美。她以为那是弥留之际必然的幻觉。
84、
又一次短暂的醒转过来后,她断续的向查海洋叙述看见黑衣女人的情景。那个女子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占据她的心灵,谭允旦不再关注自己的生死。在这即将走到人间尽头的时光里,她被那个黑衣女人的幻象纠缠不休,让她急切而又惶恐的想表达出这个诡异的意念。
但谭允旦已经失去语言的完整表达能力。她能感觉查海洋冰冷而虚弱的手指抚过她的脸庞,像是试图安抚她的焦躁。恍惚间她听见查海洋低低的声音吟诵着那段她最喜欢的诗歌。
“象传说中希伯来漂泊者的忧郁,那是注定的命运,无法脱离。他不愿窥探黑暗的地狱,又不能希望在死以前得到安息。命运要我去流浪的地方还不少,去时还带着多少可叹的记忆?但我唯一的慰藉是我知道:最不幸的遭遇也不足为奇。”
她微微笑了出来,唇边又尝到了那股清凉甜美的味道。她闭着眼睛,在虚无的空中漂浮着,贪婪的吮吸着这甘露。
钟卫红找到谭允旦的时候,谭允旦正枕在查海洋的右臂上。两个人依偎在一起,像两个雕塑,一动不动。
正是谭允旦和查海洋埋在荒漠中的蓝色布条,成了指引钟卫红找到他们的关键线索。当时他们所在的位置,仅仅距离35团场21公里。
谭允旦抱着查海洋,处在昏迷中,还有一丝呼吸。查海洋已经死了一段时间,尸体出现尸斑。触目惊心的是,在查海洋的左臂上有几道用刀深深划出的伤口。如此之深,甚至连肉都翻卷出来。
钟卫红打开水囊,将清水灌入谭允旦口中。这些天他极度的忍耐着,尽量节省着水和食物。谭允旦被水的清冽激醒,双眼无神的看了他一眼,很快又闭上。
钟卫红咬着牙要将谭允旦抱到骆驼上,但神志不清的谭允旦却死死抱着查海洋不肯放手。钟卫红几次努力都没能将他们分开,只好用手一根根掰开谭允旦的手指。
谭允旦睁开眼睛,恍惚中又去抓住查海洋的尸体,口中无法说话,只能发出“嗬、嗬”的急切叫声。她愤怒的看着钟卫红,眼神散乱而狂热。
钟卫红再次去掰开谭允旦的手,声音哽咽道:“他已经死了。我要带你走。”他一边分开谭允旦和查海洋,一边低声道:“我向你保证,一定回来找到他,带走他。”
谭允旦依然不肯,她固执而无望的抱着查海洋。钟卫红一直不能断定,当时精神状态下的谭允旦是否已经知道查海洋已经过世。但他很清楚的知道,即便谭允旦已经处在死亡边缘且神志不清,但她一直固守着生死相依的决心。这让钟卫红分外悲凉,而且暴躁起来。
“他死了!就算你不肯走,他也是死了!”他粗暴的拉过谭允旦,不由分说的将她拉到自己这边:“他也是我的队友我的同志,我会回来找他!我对你、对天地发誓!”
他终于把虚弱至极的谭允旦抱上了骆驼。谭允旦半开半阖的眼帘一直望向查海洋,那具尸体依然保持着怀抱的状态,即便他的怀中已经空空如也。钟卫红抱着她,紧紧的抱着她,催促骆驼向远方走去。
骆驼身后查海洋的尸体越来越远,渐渐成了一个小黑点,慢慢消失在茫茫荒漠里。
在她绝望而迷乱的梦境里,他似乎就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微笑的看着她。她伸出手想拉住他,他却刹那间魂飞魄散,消失不见。
85、
献给查海洋。以及这个为他不眠流泪的夜晚。
《好吧,我们不再一起漫游》
——拜伦
好吧,我们不再一起漫游,
消磨这幽深的夜晚,
尽管这颗心仍旧迷恋,
尽管月光还那么灿烂。
因为利剑能够磨 剑鞘,
灵魂也把胸膛磨得够受,
这颗心呵,它得停下来呼吸,
爱情也得有歇息的时候。
虽然夜晚为爱情而降临,
很快的,很快又是白昼,
但是在这月光的世界,
我们已不再一起漫游。
86、
因为又一场突如其来的沙暴,35团的同志并没有找到查海洋的遗体。他们推测是风沙掩埋或移动了他的尸体。
谭允旦被直升机送往军区总院。她在医院里接受了长达一个月的治疗,并在此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在医院休养。从罗布荒漠回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一直少言寡语,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的。令人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因为查海洋的遇难而落过一滴眼泪。她只是喜欢在大段大段的时间里,坐在窗前,静静看着窗外的一切。
她的眼神似乎在凝望,又似乎空洞的回旋在某个不可知的世界里,不知道她的心停在何处。
钟卫红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随部队解放军几次深入孔雀河和塔里木河下游之间的地带寻找查海洋的遗体,均是无功而返。(文-人-书-屋-W-R-S-H-U)
1979年是一个分水岭,是谭允旦、查海洋、钟卫红和古墓沟墓地命运的转折点。
从医院出来以后,谭允旦放弃了跟随W先生对古墓沟墓地做进一步研究。这意味着她放弃了在这个领域成为全世界最顶尖人物的机会,转而投入到宋代瓷器鉴定研究工作中。她终身未嫁,并从未给过他人理由。
钟卫红始终没有真正离开罗布荒原。在最后一次寻找查海洋遗体失败后,他向组织申请,将自己分配在新疆博物馆工作。这些年他一直关注着罗布荒原上考古工作的进展情况。他从最基层的管理员,一直做到了博物馆馆长一职。他严谨,认真,在博物馆工作尤其是新疆文物研究上取得了不俗的成就。不乏有大胆的姑娘主动追求他,但他始终对此付之一笑,终身未娶。
而古墓沟墓地的发现轰动了全世界。一时间,太阳墓的照片出现在全球各大报刊的醒目位置上。而有关罗布泊的研究迅速成为文化、历史、考古专家眼中的热点问题。
这个神秘之地只被轻轻揭开了一角,却掀起了如此的惊涛骇浪。
87、
寂静笼罩在我们的帐篷里。大家默默的看着地面,没人说话。不知是谁嘟囔了一句“沙暴停了”。此话打破安静之余,大家如蒙大赦,纷纷飞奔出去,操家伙开始干活。
我混在人群中,积极的跑了出去。在帐篷外李大嘴一把拉住我道:“师妹,今晚咱俩就成亲吧,不能再耽搁了。你看谭教授的悲剧,咱们得以史为鉴哪!”
魏大头冷冷道:“你前有老婆后有于燕燕,要说成亲怎么着也是我,轮不到你吧?”
李大嘴反唇相讥道:“你看于燕燕时不也是一副色迷迷的坏样?记得当年某人读恩格斯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起源》时大赞普纳路亚家庭形态,这人是谁来着?哟,魏博士,你好眼熟啊。”
普纳路亚家庭是群婚制的一种,是原始社会排除血亲婚配后逐渐发展出来的一种族外婚。它早于对偶婚,通常也被称为普那路亚婚、族外群婚,非常生猛。
我跟随大部队向墓地走去,老魏和李大嘴跟在我身后,还在聒噪不休。我回过头无奈道:“你们省省吧。我妈说了要我给她找个律师女婿,她就靠这个信念支撑后半生了。”
“另外,”我及时的补充了一句:“我特烦那种在听谭老师故事时故作坚强假装无泪硬汉,却在暗暗流鼻涕的男人。”
魏大头和李大嘴连忙抬起右臂,用袖子狠狠擦了擦鼻子,又顺势将袖子在裤子上抹了一下。动作整齐划一,熟练至极。他们两个的习性我真是了然于胸,向来右袖子擦鼻涕,左袖子擦嘴,最后全部抹在裤子上了事。
难以想象,S大考古系这么多年对两位大神是怎样忍下来的。我们考古系的名声这么骇人,两位大神功不可没。
整个下午干活的时候,我都在思考在谭教授经历中呈现的种种谜题。神秘的数字,奇特的葬俗,造型特异的桩木,舟型棺,这些都让我在翻沙子的同时,无法抑制的反思思量其中深意。当然最让我心惊的是谭教授和查海洋挖出的黑衣女人棺,和覆盖在她尸身上的咒语。
无论是否幻觉,谭教授也曾见过那个黑衣女人。她所叙述的黑衣女人和黑气萦绕,与我记忆中两秒钟有相似的痕迹。我坚信这不是巧合,一定另有原因。
需要说明的是,在我大幅度转述谭教授的故事时,并没有完全按照她的原话进行原文转述,其中很多内容是在事后通过各种途径得知,与谭教授的经历对接起来形成的一个完整过程的叙述。
那个下午,当我拿着毛刷心不在焉的给一跟羊骨头扫灰时,心中不由自主的对谭教授惊心动魄的故事感到羡慕,暗自期待自己也能遇到如此传奇和诡异的经历。当时我不知道,我的羡慕完全是多余的。
营盘遗址给我的震撼和意外,远远超出我的期待和想象。
89、
营盘遗址是汉晋时期的遗存。这个1500年前后的古城是当时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地,即使在今天站在荒弃的城前也能感受到当年古城的繁荣。从西汉开始,中原政府在开辟的这条边疆交通线路上设置烽燧,起到保护商旅、传递信息的作用,在营盘城外就有一座废弃的烽燧。我们正在作业的墓地遗址距离古城大概900米左右,旁边不远处是一个佛教寺院遗址。
大概在公元一世纪左右,佛教由印度传入新疆,在新疆很多古代文化中心建有佛教建筑物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