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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我们轮班。到我值班的时刻,叫醒我。”
他们坐在一起,一动不动,又稍微说了几句话,然后马泽鲁就睡着了。堂路易坐在扶手椅上不动,尖着耳朵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公馆里一片沉寂。外面,偶尔有一辆汽车或出租马车驶过。他还听见奥特伊线上最后几班火车开过的声音。
堂路易起了几次身,走近门口。没有一点声音。毫无疑问,伊波利特·弗维尔睡着了。
“很好。”佩雷纳暗忖,“大马路那边有人看守,只能从这边进屋。没什么可担心的啦。”
凌晨两点,一辆汽车在公馆大门前停住。一个仆人大概守候在厨房和配膳房那边,赶紧跑过去开门。佩雷纳熄了过道的电灯,轻轻撩起帏幔,看见弗维尔夫人进来了,后面跟着西尔威斯特。
她登上楼。楼梯间又变得黑暗了。有半个钟头,楼上传来轻轻的话声和挪动椅子的声音。接着就沉寂下来。
在这静寂之中,佩雷纳觉得心里生出一种难以表达的不安。为什么?他也说不出来。可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扰人,他便嗫嚅道:
“我去看看他睡着了没有。房门应该没有闩紧。”
确实,他一推门就开了。他打着手电,走近床边。
伊波利特·弗维尔面朝墙壁,睡着了。
佩雷纳放心地吁出一口长气,回到过道,摇醒马泽鲁。
“该你了,亚历山大。”
“没事吧,老板?”
“没有,没有,什么事也没有。他睡着了。”
“您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去看了。”
“真怪,我都没听见。真的,我睡得很死。”
他跟佩雷纳走进房问。佩雷纳对他说:
“你坐在这儿,别吵醒他。我打一会儿吨。”
他仍然守了一会。后来就睡着了。不过,即使在睡梦中,他也留意周围的动静。
一架座钟小声地报时。每次佩雷纳都数着钟点。接下来街面苏醒了。送奶的车子过去了。早班火车拉响汽笛,隆隆驶往郊区。
公馆内部也开始骚动了。
日光从护窗板缝里透进来。渐渐地,房间里亮堂起来。
“我们走开吧。”马泽鲁说,“最好别叫他发现我们在房里。”
“别说话。”堂路易命令道,做了个急切的手势。
“为什么?”
“会把他吵醒的。”
“您看得清清楚楚,他并没醒。”马泽鲁仍然大着嗓门说。
“确实也是……也是……”堂路易喃喃道,这么大的说话声竟没把睡觉的人闹醒,他觉得有点怪。
半夜的那种恐慌,此刻又在他心里冒了出来。这回是更明确了。尽管他不愿意,也不敢弄清恐慌的原因。
“老板,您怎么啦?您不舒服。哪儿不舒服?”
“没有……没有……我只是害怕。”
马泽鲁浑身一颤。
“怕什么?您说这话的口气,就和他昨晚上一样。”
“是啊……是啊……为的是同样的原因。”
“可到底为了什么?”
“难道你还不明白?……你还不明白,我在问自己……”
“……什么?”
“他是不是死了!”
“您疯了,老板!”
“不……我不知道……只不过……只不过……我觉得他死了。”
他拿着电筒,一动不动地站在床铺对面,像瘫了一样。他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此时却没有勇气拿电筒照一照伊波利特·弗维尔的脸。房间里笼罩着可怕的沉默。
“啊!老板,他不动……”
“我知道……我知道……现在我看出,他一夜都没动。正是这点让我害怕。”
他鼓起勇气向前走,差不多碰到了床铺。
工程师似乎没有了呼吸。
他下决心抓住工程师的手。
那只手冰凉冰凉。
佩雷纳猛一下冷静下来。
“窗户!打开窗户!”他叫道。
当光亮涌进室内以后,他发现伊波利特·弗维尔浮肿的脸上有几块褐斑。
“啊!”他低声说,“他死了。”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马泽鲁结结巴巴地说。
他们确认了这极神秘、极不可思议的事实,目瞪口呆,大惑不解,傻愣愣地站了两三分钟,十分丧气。接着,佩雷纳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他跳起来,几个大步就上了楼,跑过回廊,冲到阁楼问。
伊波利特·弗维尔的儿子埃德蒙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面如土色,身子早就硬了。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马泽鲁老是念着这句话。
在他的冒险生涯中,佩雷纳也许从未受过这样大的震动。他忽然觉得十分疲劳,似乎再没有力气做一个动作,提不起精神说一句话。父子俩都死了!有人在夜里杀了他们。就在几个钟头以前。尽管房子有人看守,所有出口都封死了,还是有人用可恶的针管把他们毒死了,就像毒死那美国人柯斯莫·莫宁顿一样。
“真想不到!”马泽鲁还在说,“可怜的家伙,我们熬夜守护他们,尽力挽救他们,却都是白费气力!”
这话里带有几分责怪的意思。佩雷纳抓住他,坦白地说:
“你说得对,马泽鲁。我太没用了,没把事情办好。”
“我也是,老板。”
“怪不得你……你……你昨天晚上才参与进来呀。”
“可是,您也是一样,老板。”
“对,我知道,我是从昨晚才进来的,而那些对手,他们早在好多星期好多星期以前就进行阴谋策划……可是,他们终究死了,被人害死了,而且是在我眼皮下,我亚森·罗平的眼皮下……事情在我眼皮下发生,我却没有看见……什么也没看见……这可能吗?”
他扒开可怜小家伙的膀子,指着上臂一个针眼,说:
“一样的针眼……显然,在做父亲的身上也可以发现……孩子似乎也没感受到痛苦。不幸的小家伙!看上去不结实……有什么关系……有一张俊秀的脸蛋……啊!那母亲该会多伤心啊!”
马泽鲁十分愤怒,对那位母亲深表同情,不禁流下泪来,一边喃喃念着: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我们要替他们报仇,嗯,马泽鲁?”
“老板,您是在对谁说?那帮恶棍,我要一次又一次整他们!”
“一次就够了,马泽鲁!不过整就整个彻底!”
“哼!我发誓非这样做不可。”
“你说得对,我们发誓吧。发誓为这两个死者报仇。发誓不把杀人凶手绳之以法决不罢休。”
“我凭着灵魂的永福来起誓,老板。”
“好。”佩雷纳说,“现在我们干活吧。你立即去打电话,报告警察总署。我相信总监先生会觉得你立即报告做得对。他对这个案子极为关注。”
“要是仆人进来呢?要是弗维尔夫人……”
“在我们开门以前,谁也不会进来。而我们要等总监先生来了才开门。由他去通知弗维尔夫人,她丈夫和儿子死了。去,快打吧。”
“等一等,老板,我们忘了一件事,它肯定对我们大有帮助。”
“什么事?”
“保险柜里的灰皮小本子。弗维尔先生在上面记下了冲他而来的阴谋。”
“哦,对了!”佩雷纳叫道,“你说得有理……尤其是,他昨夜忘了拨乱数字,而且把钥匙丢在桌上。”
他们立即下楼。
“让我来。”马泽鲁说,“这种保险箱保险柜,您还是别碰为好。”
他拿上那串钥匙,移开玻璃柜,急迫地插进钥匙。堂路易更是十分兴奋。这神秘案件的真相,他们就要得知了!死者将向他们交出刽子手的秘密了!
“唉呀,你真慢!”堂路易埋怨道。
马泽鲁两手伸进保险柜,在铁架上那堆纸张文件里翻。
“来!马泽鲁,给我。”
“什么?”
“灰皮本子。”
“不可能,老板。”
“嗯?”
“不见了。”
堂路易低声骂了一句。工程师当他们的面放进保险柜的灰皮本子不翼而飞了!
马泽鲁摇着头。
“真想不到!这么说,那帮家伙知道有这么个本子?”
“肯定!而且还知道好多别的事。那帮家伙的底细,我们远远没有摸清。因此,不能再耽搁了。打电话吧。”
马泽鲁听从了他的吩咐。电话一打过去,总监马上就让人回话,他等会儿打过来。
马泽鲁等着。
佩雷纳在房里走来走去,仔细检查各种物件,几分钟后,过来坐到马泽鲁旁边,显得惶惶不安。他思索良久,眼光停在果盘上,喃喃说道:
“瞧,昨晚上是四只苹果,现在剩了三只。那么他吃掉了一只?”
“的确,”马泽鲁说,“他大概吃了。”
“这就怪了,”佩雷纳道,“因为他昨晚发现苹果没熟。”
他又不说话了,手肘撑在桌上,显然在用脑筋。然后,他抬起头,说出这句话来:
“罪行是在我们俩进来之前发生的。准确地说,在零点三十分发生的。”
“您怎么知道,老板?”
“杀害弗维尔先生的那个凶手,或那些凶手摸过桌上这些东西,把摆在桌上的表碰跌了。他们捡起来放回原处。可是表被撞停了。表针指着零点三十分。”
“这么说来,老板,大约凌晨两点,我们坐进来的时候,睡在我们旁边和楼上的人都已经死了。”
“对。”
“可那些魔鬼是从哪儿进来的呢?”
“是从苏舍大马路边的栅门进的花园,又从花园这张侧门进屋来的。”
“他们有钥匙?”
“是的,另配的钥匙。”
“可是外边不是有警察看守吗?”
“他们还在看守哩。他们看守啊,从这个点走到那个点,转过身又从那个点走到这个点。就没想到,人家可能趁他们转身的功夫潜入花园。是这样进来的,也是这样出去的。”
马泽鲁似乎感到震惊。罪犯如此大胆,如此灵活,行动如此精确,真是匪夷所思。
“他们本事不小。”他说。
“本事不小,马泽鲁,你说他们本事不小。我预计战斗将十分激烈。真的!他们的进攻多么凶猛!”
电话铃响了。堂路易留下马泽鲁独自与总监通话,拿起那串钥匙,轻易打开了侧门的锁和插销,下到花园里,希望能找到蛛丝马迹,给侦破提供方便。
和昨夜一样,透过常春藤枝叶,他看到两个警察在两盏路灯之间来回踱着。他们看不见他。再说,公馆里可能发生什么事一他们完全不感兴趣。
“这是我的重大失误。”佩雷纳寻思,“意识不到责任多么重大的人,根本就不应该委以这样的重任。”
他四处打量,终于在砾石小路上发现了一些足迹,只是太模糊,看不出是穿着什么鞋子踩的,不过证实了佩雷纳的假设:凶手是从这边潜入室内的。
突然,他高兴得一蹦。路边一株杜鹃的枝叶间,有一点红东西映入他的眼帘。
他弯下腰。
是一个苹果。那第四个苹果,果盘里少了的那一个。
“很好,”他想,“伊波利特·弗维尔没有吃。准是凶手中哪个带出来的……是一时心血来潮……还是突然饿了……准是从手上滑落的,来不及去找。”
他捡起苹果,仔细察看。
“啊!”他浑身一颤,叫道,“这是真的吗?”
他十分兴奋,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明明白白在他眼前的事实,他却怎么也接受不了。有人在这苹果——在这酸得不能吃的苹果上咬了一口,留下了齿痕。
“这是真的吗?”堂路易再次问道,“他们中的一个竟这样不谨慎,这可能吗?苹果一定是他不注意时掉的……或者天色大黑他没有找到。”
他总是认为这不可能,于是想出种种理由来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