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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湘说,“我的钥匙在进大牢那天就给牢子搜了,说凡是金属东西都不能带进去。没事,找条结实的棍子把锁撬了,反正今后也不能回来住了。”
师徒分手后,谭小苦回到大郎巷,记起隔壁袁老头扒灰用的铁棍就藏在廊檐下的灶堂里,就寻了来把锁撬了。门开后,屋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谭小苦摸黑点明桐油灯,但见各物件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尖。他也顾不了这许多,先找出四只箩筐、两条扁担,然后才钻进床底下把那只皮箱取出来。他把钱用布包了,放置在箩筐的最底层,上面再盖一些破衣烂衫。他把空皮箱放回床底的时候,惊动了隔壁的袁老头。袁老头连喊了几声“朱子湘”,见没人应,就说:“莫不是闹贼吗?我得叫人过去瞧瞧。”
谭小苦一听要惊动更多的人就急了,忙回应道:“袁老伯,是我!”
“是小苦啊,我叫你怎么不应呢,我还以为闹贼呢。”
“你叫的是我师父,我当然不好答应。”
“你师父哪里去了?听说他已经从牢里出来了——也不知止戈亭的风言风语有几成是真的。”
“我师父还没有出来,不过也快出来了。”谭小苦希望尽快结束与袁老头的对话。
“这么说止戈亭的话还有几分依据,不全是空穴来风。”
“那是的,无风不起浪嘛。”
“小苦,这段日子也没见着你,你上哪里去了?”
“我……哪里也没去。”
“怎么可能呢,一个大活人要吃要喝的,怎么会哪里也没去呢?你是不愿告诉我吧。”
“袁老伯,我很累,我要休息了,没力气和你说话。”
袁老头这才歇了口,谭小苦把东西收拾完了,正好朱子湘也回来了,他问道:“差不多了吗?”
谭小苦没有说话,而是打手势指着隔壁,朱子湘会意就不再出声,但他的话还是被袁老头听到了:“小苦,小苦你睡了吗?我听到你师父在说话,是他回来了吗?”
谭小苦吐着舌头,然后装成梦呓声:“差……差不多要睡觉了……”
“小苦,你说梦话了,准是在外头受惊丢了魂,得教你师父去十字路口为你喊三夜招魂,你师父若是不在家,我帮你去喊——可怜的孩子,连个喊魂的亲人都没有。”
袁老头在隔壁没完没了,害得师徒二人不敢出声也不敢动什么东西。好在东西都已经收拾好,二人各挑一担就出了门。离了大郎巷,二人松了口气,朱子湘见谭小苦的一只箩筐上头还放了一床棉被,就说:“快把被子扔了!”
谭小苦不解:“反正也不重,无非占点地方,已经是秋天了,晚上要用。”
朱子湘说:“这都是小事,你自己看看,这样子出门像个什么?”
谭小苦这才省悟,带了被褥出门人家一眼就看出是逃荒的,容易暴露目标,他赶紧把被子丢了。
到了闹市口,该选择方向了,谭小苦停了脚步回头望着朱子湘:“师父,怎么走?”
朱子湘也很茫然,他想了想说:“往西吧,那里山高林密,人烟稀少,总该有我们栖身之地。”
谭小苦于是往西,出了城,就忍不住问道:“那两个人去谭家村干什么?”
“你是说张显凡和那个蒋兴和的管家吧,他们也知道今晚是萧子玉收工的日子,特地过来打听虚实。”
谭小苦说:“那他们来晚了,什么也没看到。”
“正是。我就担心他们知道坟墓的方位。”
“他们知道吗?”
“还好,他们不知道,那个蒋兴和的管家还一路埋怨呢——如果再早那么半个时辰,现场正好被他们看到了。”
“师父,现在你应该放心了,再没有人知道这冢墓了。”
“也不尽然,最起码还有一个人知道。好在他即使知道也不敢妄动我家的祖坟。”
“他是谁呀?”
“萧子玉的老管家,他来过现场。”
“其实有人知道也不用担心,墓里那么多的机关、陷阱,谁都知道王陵也不是那样轻易就被掘开的,特别是这一回死了那么多人,这会让很多人闻风丧胆。”
二人一路说话赶路,到了西乡天就亮了,有早起的农夫站在田野里观看即将成熟的稻子。朱子湘、谭小苦的打扮,像出门的小贩,这样装扮的人路上很多,因此也就不惹人注目。过了西乡,前面是枫木岭,师徒二人不敢再往前走,就在山脚下的吊脚楼伙铺用餐。
伙铺里住了不少出门人,他们都是昨天下午赶到这里的,因害怕前面的强盗,歇下来第二天结伴过坳。朱子湘师徒吃了早饭,陆续又有一批脚夫、商贩赶到,计有近百人,然后大家互相壮胆,纵然如此,当队伍到了枫木岭时,人们还是提心吊胆,一个个大气不敢出……还好,这一天枫木岭的强盗没有出来。过了坳,大家如释重负,说话的也多了起来。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却说朱子湘自称姓刘,第一次带着徒弟出门做生意。同行者都信以为真,热心介绍各地的生意行情。朱子湘只是一味敷衍,谭小苦随着大队,出门人饥餐渴饮,逢夜住店,于次日下午就到靖州的望乡客栈。望乡客栈乃是谭小苦的伤心之地,父亲曾死在这里。如今是逃难,这客栈老板又是都梁人,谭小苦本不愿在此歇脚,但师父经不住同伴的劝说,加之肚子确实饿了,就硬着头皮入店,拣一僻静处坐了。即便如此,谭小苦还是被老板银白元认了出来。他走过来在谭小苦的肩上拍了一下,说:“张伢仔,好久不见了,不上楼去坐坐吗?这段时间你都在干啥?”谭小苦不语,看看银白元,又看看师父。银白元也望着朱子湘,“这位师傅也一起上去吧。”
朱子湘听谭小苦提起过这家客栈,就说:“张伢仔,难得这位老板如此客气,我们上去坐坐。”
二人随银白元上了二楼包房,银白元掩了门,回过头望着朱子湘:“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应该就是朱子湘师傅。”
朱子湘一惊:“你怎么也知道朱子湘?”
银白元认真道:“朱师傅请放心,我知道没事,我是萧家的世仇。我这里是都梁人出门歇脚的地方,都梁有什么新闻,要不了两天就会传到这里。你的名气很大,在江湖上传得神乎其神。”
朱子湘这才放下心来,说:“你们银萧两家的仇隙我也略知一二,今天我要告诉你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我知道。”银白元打断朱子湘的话,“这消息也是昨晚上才传到这里的,听了之后,我们一家真是高兴得一夜没睡!”
朱子湘吃惊道:“不可能吧,这事昨天凌晨才发生,就算传得再快也要今天才能传到这里。银老板说的是哪桩事?”
“我说的是萧子儒已经倒台回乡了,据说他是大前天回来的,你说的是哪件事?”
“我说的是萧子玉——”朱子湘停顿下来,压低声音道,“这事千万别外传,萧子玉和他的二十名庄客昨天凌晨死在朱王墓里了!”
银白元惊得睁圆了双眼,继而拍着巴掌道:“报应、报应,真是报应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和师父也在墓室里,是师父启动墓室机关把他们压死的。”谭小苦抢先回答道。
“哦……我明白了,明白你们为什么要逃出来,了不起,了不起!”银白元伸出大拇指,随后又问道:“去什么地方想好了吗?”
朱子湘摇头:“没想好。”
“在我的心目中,你既是我的恩人,也是了不起的英雄,如果没想好地方,真希望你们能在靖州住下来,我也好尽力照顾你们。”
“我知道银老板是一片真心,但靖州离都梁毕竟不远,加之人多眼杂,怕不安全。”
“朱师傅此言差矣,其实越是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加之我这里是个窗口,有什么消息会及时听到,这比去别的地方当瞎子、聋子好得多。”
谭小苦觉得银白元说得有理,加之父亲的坟也在这里,急需修茸一下,遂道:“师父,银老板说的都是真话,我们还是在这里住下来吧。”
朱子湘说:“既然是银老板一番好意,那就留下来吧。只有一事,这客栈来来往往的人多,断然是住不得的,我想麻烦银老板帮忙买一处僻静的房子。”
银白元点头说:“这样最好,买房子不难,你们先住下来,我就派人去办这事。”
三人在楼上说着话,就有伙计上了饭菜。尚未吃完,在下面就餐的同路人已经吃完饭准备上路。有人就记起了朱子湘师徒,就喊叫道:“刘师傅吃了吗?趁着天气凉快正是赶路的时候。”
“吃好了,吃好了,就来!”朱子湘放下碗筷又对银白元说,“拜托了,我们得去应付一下。”
朱子湘师徒又随着队伍出发,未出靖州城,朱子湘就谎称要看看靖州的生意行情,与同伴道了别,绕了半个圈又回到了望乡客栈。银白【:文:】元已经【:人:】打发伙【:书:】计进城【:屋:】打探房子去了,他把朱子湘师徒安排在最偏僻的后堂暂住。
又过了两天,房子终于落实了,朱子湘付了房钱,又添置一些日常用品,带来的积蓄就耗费得所剩无几。银白元很是客气,给二人送了足够吃两个月的粮和油。
房子在靖州的城南,离望乡客栈不到二里路程,位置也较僻静,符合师徒二人的要求。搬了家,谭小苦就去到黄狗坳。坟场上芳草萋萋,这里是乱坟岗,就是清明节也少有人光顾。谭小苦的突然到来,惊扰了草丛中的毒蛇和野兔,它们于纷纷逃离中像一艘艘快船划开水面一样把草犁开……
谭小苦费了好一阵工夫才找到放置了三块石头的坟包——这就是父亲的坟。他拿出纸钱香烛和祭品拜祭了父亲,这才去石场定制墓碑,然后择日立碑、修坟。那碑上写道:故父谭公老瓜显孝之墓,孝男谭小苦民国十七年秋立。
墓碑立起来了,谭小苦跪在坟前说:“爹,你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断了香火,儿子一定好好活下去,完成你的夙愿。”
谭小苦从坟场回到新家,朱子湘就说:“今天总算是安顿下来了,但我们还要吃饭,人家的照顾毕竟是暂时的,得找点谋生的事做。”
谭小苦说:“可以去问银白元,他见多识广、门道多,他会给我们指一条好路的。”
朱子湘说:“不必麻烦人家了,我们还是干老本行,如果你不愿意可以找银老板帮忙。”
谭小苦说:“我没什么不愿意,就怕师父厌倦了这一行。”
朱子湘说:“厌倦了也得干,我在想一个人的职业可能是上天赐的,一旦干上了,一辈子休想改行。”
师徒二人商量好后,就开始出入靖州的大街小巷,哪里有鞭炮声就去哪里,然后打听丧家的经济状况。若是富裕人家,晚上就潜入墓地把“鬼皮”剥了。如此虽发不了财,却衣食无忧。
银白元果然遵守诺言,他只要听到都梁的新闻都会及时转告。他说就在师徒二人搬家后不久的一天,有一个可疑人住进了望乡客栈,逢人就打听谭小苦的下落。根据银白元的描述,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张显凡。
银白元说,这个人骑了一匹高大的枣红马,他白天出门,也不知他去了哪里,晚上回来,凡是长年在这条道上走的老商贩、老挑夫他都接近。
朱子湘告诉银白元说,这个人不怀好意,万万不可让他知道这个地方。为了避免与张显凡相遇,师徒二人白天都不出门,连买菜都请邻居代劳。到第七天,银白元过来转告,说那个人已经回了都梁。师徒二人才又外出活动。好在这以后再也没有人来找